《天下无敌》25.一夜琴声

  李师师厢房里的摆设都相当考究。
  进门口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张七弦金丝楠木琴,壁前是一张黑漆单人琴桌,桌上摆放着一张七弦黑檀木琴。
  琴桌靠右手边是一红紫色案几,案几上散着一些砚台笔筒,笔筒里林林总总的chā了不少笔,案几的靠手边是一个五层的书架,书架里整齐的放着几本书,似是一些曲谱,案几背后的壁上挂着一些字画。
  琴桌靠左手边,是一座绘有山水的四扇折叠曲屏风。
  子轩瞥了一眼屏风里,里面是红木镂纹雕花的床塌和红楠木的桌椅。
  子轩心道:这李师师倒却和一般青楼女子不同,一般青楼女子的厢房怎会有这等家什?不过一张床一张桌子而已,又岂会有琴台和案几?
  子轩走向窗口,将窗户微微的掀开了一丝,立觉寒气bī人,看天色,似乎已经过了午夜时分。
  不知道大哥此时是否已经就寝?还是,仍然在烛光下审阅文件?咳嗽是否还带着血?
  ……
  正忖思中,忽听门外款款细步之声,子轩转过身,但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轻轻推了门进来,蓦一抬头,正好对上子轩的目光,二人均是一怔。
  李师师心想:刚才在台上瞥见这位公子,就觉这人品貌不凡,现在看来,果然眉目清秀,英气勃发。
  子轩与李师师目光这一对,不禁暗叹:在青楼这等wū秽浑浊之地,此女子却仍能纤尘不染,美而不妖,面容秀美绝伦,莫可bī视,神色间却有着丝丝的冰冷淡漠,当真是洁如雪,冷若冰。
  李师师欠身道:“让公子久等了。”声音娇柔婉转,只语气间却无半点歉意。
  子轩微微一笑,道:“在下也只是稍等了片刻而已,再说,若能听得师师姑娘的琴声,莫说是稍等片刻,即便等上一天,又有何妨?”
  李师师并未立即答话,只缓缓的步向琴台,坐定后,轻轻的抚摸着那张七弦黑檀木琴,然后才淡淡的回了一句:“公子过奖了。”
  李师师一边用纤纤玉指撩弄着琴弦,一边却轻描淡写道:“古有千金买一笑,今有千金买一曲。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的出手果然非同一般,一掷千金。”语气中略带一丝的讥讽。
  子轩听着心中不快,随口说道:“若非一掷千金,又如何能见得到你?”
  李师师柳眉一蹙,嗔怒道:“公子若是认为师师是这种人,那实在是抱歉得很,请公子去妈妈那取了银票回去罢。师师弹琴,是为知我者而弹,为知己而奏,不为权,不为钱。多少皇亲贵族、公子哥儿,以为自己有几分权,几个钱,便可以为所欲为,我却偏不顺他。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分文不取为他弹奏,但是倘若我不愿意,即便金山银山,摆我面前,我也不为所动。”
  李师师说到这,瞥了一眼子轩,叹了口气,说道:“我原以为公子和这些世俗之人不同,才愿意与公子一见,却不料,仍是看走了眼。”
  子轩听得她这番话,起先怒极,后细细想来,却不禁越发敬佩起这位女子来,世间大多女子即便受尽屈辱苦难,却仍只能逆来顺受,可是眼前这人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大大出乎子轩的意外。
  子轩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师师姑娘竟然是如此率性之人,只不过,在下并不认为千金买一曲有何不妥,在下与师师姑娘一样,只要我愿意,哪怕是一掷千金,听一曲,又有何妨?”
  子轩望着李师师澄如秋水的双眼,又道:“不知道师师姑娘是否相信缘分?缘分摸不着看不见,但若是没有这缘分,也许你现在独自一人在此抚琴,而我也正一个人在回金风细雨楼的路上,我无法听到姑娘的琴声,姑娘也不会因为我的出现而动怒,人生在世,冥冥之中,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预知,也许明日我这副楼主便遭人暗杀横尸街头,而师师姑娘或许在明日会遇见自己一见衷心的男子,为你赎身,与你长相私守,共渡余生。我们今日既然有缘在此相见,为何要弄的不欢而散,你弹琴,我倾听,人生能快乐时且快乐,何必枉自添烦恼”
  李师师原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大发雷霆,怒极而去,却没想到这人非但不生气,还说出这番话,心中不免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也不免为刚才所言而有些愧疚,沉咛片刻柔声道:“适才言重了,请公子勿往心中去。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子轩见李师师不再动怒,心中一喜,说道:“在下宋子轩,师师姑娘可以直接称呼在下子轩。”
  李师师莞而一笑道:“那也请子轩直接称呼奴家为师师吧,不必再加姑娘二字。”
  子轩笑吟吟道:“好,师师姑娘。”话出口才发觉又喊错了。
  二人相视一笑。
  李师师端坐于琴前,略为沉思片刻,便右手柔抹,左手轻猱,琴声响起,如清风拂面、如群鸟空鸣、美而不艳、哀而不伤、温润调畅、清迥幽奇。
  子轩忽道:“这莫不是鲍照的《梅花落》?这首曲子原本是一首笛曲,师师你竟然将其改成了琴曲?”
  李师师抬首目视子轩,抱以一笑,眼中充满惊喜的神色,悠悠道:“没想到子轩竟也是懂乐之人。”
  子轩面露愧色,笑道:“惭愧惭愧,在下对音律一窍不通,只是年yòu时曾听家师用笛子吹奏过该曲,所以才知道《梅花落》,不想师师通过琴声演绎来,却别有一番韵味。”
  李师师轻声道:“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是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
  子轩不再说话,只静静的聆听这婉转、悠扬的琴声。
  子轩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片梅海,朵朵梅花,白如雪,红似霞,香气宜人,他已完全沉浸在这梅花的高洁和清逸中,陶醉于梅花的阿娜和傲气之中。
  ……
  子轩听着优美的琴声,竟不知不觉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李师师见子轩已经睡去,便不再抚琴,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原来已经四更天了。”李师师喃喃自语道。
  李师师走进内屋,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鹅黄色的斗篷,轻轻的盖在子轩的身上,但见这人清秀俊逸,英气bī人,只是眉宇间却是有着淡淡的忧色。
  李师师不明白这人年纪轻轻,为何却有着如此的愁色?
  子轩伏在案上睡的甚香,还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子轩梦见自己身处一片花海之中,鸟语花香,蝴蝶轻舞。
  忽的从背后传来一声熟悉咳嗽声,子轩心中喜极,他知道是苏梦枕。
  子轩转过身,看见在鲜花灿烂处,苏梦枕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幸福其实很简单,只是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便已足够。
  子轩向苏梦枕走去,他感到了莫名快乐、兴奋、紧张。
  但是却发现苏梦枕的身影在变的模糊,身边原来的鲜花在慢慢变红,越来越红,红的可怖,最后竟然变成了——血海。
  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花香味变成了血腥味,他痛恨这种气味。
  子轩惶恐而害怕。
  怎么会这样?
  当再次能看清周围的时候,他看见有个人背对着自己跪在尸体前,他低着头,子轩看不清他的脸,他的神情。
  但是那个背影,却是那么的熟悉,高大而又孤寂的背影。
  子轩不想知道这人是谁了,他只想离开这里,但是却有种神秘的力量促使他走向那人。
  然而在离那人还有两三步的时候,那人却突然抬起了头,转过了脸。
  就在这时,子轩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竟把内衫濡湿,xiōng口上下起伏,大口喘气。
  子轩用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侧首看到披在了身上的斗篷,心中一阵感动,起身开窗看看天色,其实已经清晨了,只是由于这事刚下过雪的冬天,所以天色仍是一片昏暗。
  子轩看着熟睡的李师师,却是美的更有一番丰韵,如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妩媚动人。
  ……
  等李师师醒来的时候,子轩早已离开,李师师看着原本披在子轩身上,现在却已在自己背上的斗篷,心中却无限惆怅,如此温柔儒雅的男子,来去如风,似天上的云一般飘忽不定,不留一点痕迹,是否会有人能在这样的一个人心中驻留,这样的人却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师师心中居然有了一丝的妒忌,妒忌这个会在这人心中驻留的人。
  窗外很冷。
  但是在这么冷的天,碰上了这样的一个人,李师师心中竟有了暖意。
  何时才能再与你相遇?
  ……
  子轩走出醉生楼的时候,天色仍是昏暗,刚下过雪的天,愈发的yīn寒,街上没有半个人影,就连日常早起做生意的人,也似乎因为天气的原因,而多睡了一会。
  子轩走在雪地上,听着自己靴子踩着积雪而发出的“咯嗤”声,不禁笑了,想起了在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天,和师父一起堆雪人的场景。
  金风细雨楼想必现在也是被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罢,那四座四色的楼在这白雪中一定分外的壮观。
  想到这,子轩不禁加快了脚程。
  但是他却在这时,看到了一个人,也是这个街上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人。
  这人不过才十来岁,他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那种衣服根本无法御寒,只能说是遮体而已。
  他的裸露在外的双手和光着的双脚已经冻的发紫,不住的因为寒冷而颤抖。
  他的面前有一张破旧的碗,碗里却没有一个铜钱。
  子轩不明白这么冷的天,何必这么早出来行乞呢?
  子轩可怜他这么小年纪却要在这么冷的天出来乞讨,于是便走上前去,放了一锭银子在他碗中,道:“回去罢,天冷。”
  那小乞丐居然也不说个谢字,反而抬起头来,用一双黑白分明,清澈的双眼凝视着子轩道:“公子是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宋子轩么?”
  子轩一怔,心想这小乞丐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便回答道:“正是在下。”
  那小乞丐眯着眼睛,嘻嘻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那小乞丐的手又黑又脏,但是那信笺却是雪白透亮,小乞丐笑眯眯把信递给子轩,说道:“有人要我把这信给你。”
  子轩一脸狐疑的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字谕宋子轩”,他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但见信上写道:“宋副楼主:自上次一别,已一月有余,别来无恙?至尽未曾相报救命之恩,故特于今日午时,在六分半堂设宴,敬请阁下光临。”
  这封信字形端庄,刚劲雄浑,但是却没有署名。
  于是子轩便问:“送信的人是什么人?”
  小乞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那人长的真好看,可就是像个大姑娘似的老是低着头。”
  子轩知道那人定是狄飞惊,心中忖思,这六分半堂的眼线果然众多,居然连我在这醉生楼,都知道,不过这筵席到底要不要去赴?
  小乞丐见子轩不说话,于是便说:“公子既然看过信了,那我就回去复命拿赏钱了。”
  子轩诧道:“你如何复命?我却未曾说去或不去啊。”
  小乞丐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人说只需我把信交与你便可回去复命。”
  子轩道:“那你顺便和那人说,我一定准时赴约。”
  小乞丐应了一声,提了破碗,一溜烟似的跑了。
  子轩心想:也不知道那雷纯和狄飞惊耍什么花样,我便瞧瞧去,看他们能搞出什么来,即便那是龙潭虎xué,想必六分办堂也奈何我不得。
  打定这个主意以后,子轩抬头看了看天,心想:看来先不回金风细雨楼了,等这事结束以后再回去罢。
  可惜事情往往没有想象的简单,一个人如果过于自信,必定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晌午时分。
  金风细雨楼。
  “回禀公子,副楼主昨晚没有回楼里。”杨无邪在向苏梦枕禀告事情的时候,神情总是极恭谨。
  “哦。”苏梦枕淡淡的回答了一句,双手撑着窗沿边,眼神却望向楼外的一片茫茫白色。
  杨无邪抬头望了一眼苏梦枕,又道:“属下还有件事情向公子禀告。据消息称,雷纯将于中午时分在六分半堂宴请副楼主。”
  “哦?——”苏梦枕耸容道,“什么名头?”
  “说是谢恩宴。”
  苏梦枕眉头一皱,沉默片刻道:“无邪对这事有何看法?”
  杨无邪想了想,说道:“属下认为不止是谢恩而已。”
  苏梦枕对他的话却未置可否,只是问了一句:“他去了么?”
  杨无邪轻轻的答道:“据消息称,他去了。”
  苏梦枕心中一沉,脸上寒气bī现。
  “公子,属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杨无邪小心翼翼的说道。
  “说吧。”
  杨无邪看了看苏梦枕,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振声道:“最近江湖上传闻,金风细雨楼楼主苏公子依靠结义兄弟宋子轩,从叛徒白愁飞手上重夺大权后,只给了宋子轩一个副楼主的虚名,却从未给过他任何实权,就是因为苏梦枕一直在暗中提防宋子轩成为第二个白愁飞。”
  苏梦枕冷笑一声道:“这些恐怕就是六分半堂使得离间计吧。”
  杨无邪道:“这即便是他们的离间计,但是难保副楼主会听到这些闲言闲语,听一遍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听的多了,就算是假的,也会让人产生真的错觉。更何况,虽然公子并不是为了提防副楼主,但是实际情况,副楼主确实是只有虚名而无实权。”
  苏梦枕心中一怔,过了半响才叹了口气,说道:“无邪,你认为我这样做是错了?”
  杨无邪连忙下跪道:“属下并无此意,公子做事自有主见,只是副楼主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六分半堂以谢恩为幌子,暗中一定是想拉拢副楼主,倘若副楼主一旦摇摆不定,那对金风细雨楼将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苏梦枕脸上寒气更深,眼神中闪过一丝哀痛,冷声道:“倘若他要是反了我,叛了我,这楼主的位置便由他当去,无邪不必为我报仇,只管协助他管理好金风细雨楼便可。”
  杨无邪蓦然抬头,惊道:“公子——”
  苏梦枕闭上双眼,挥挥手道:“我自不希望有那一天,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只管照我今天说的去做,我绝不怪你,我已经很累了,你退下吧。”
  杨无邪眼中噙着泪光,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却再说下去,默默的退下。
  苏梦枕神色黯然,望着楼外苍茫的白色。
  这雪一般亮的白色,刺得他双眼发痛,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倘使真有那么一天——,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
  就在苏梦枕望着楼外雪景的时候。
  子轩已经站在了六分半堂的大厅里。
  大厅两边各站了两排jīng壮的汉子,均是一身黑衣劲装,斜背大砍刀,一个个站的如青松般笔挺,纹丝不动,神情肃穆。
  雷纯亲自迎了出来,身后是低着头的狄飞惊,狄飞惊左右两边是二堂主雷动天和三堂主莫北神。
  雷纯一见子轩,便立即上前作揖道:“宋副楼主大驾光临,六分半堂蓬荜生辉啊。”
  子轩也拱手笑道:“有劳雷总堂主亲自相迎,在下愧不敢当啊。”
  雷纯轻轻一笑道:“宋副楼主只身一人前来六分半堂,当真胆色过人,即便苏公子,也不敢一人前来六分半堂。”语气中有一丝挑衅。
  子轩也笑道:“如果我大哥前来,自然是来报仇杀人的,当然不能一个人来,而我今天前来,是来喝谢恩宴的酒的,一个人便已足够。”
  雷动天额上的青筋突起,正欲上前一步,却看到狄飞惊轻轻的摇了摇头。
  雷纯脸色变了变,呵呵笑道:“宋副楼主,也是爱说笑之人,不如先入席吧。”
  子轩道:“好。”
  雷纯招待子轩坐了上座,一群人便依次入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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