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先生》第十一回 女子无才便是德耶 古今才女皆无德乎

  白衣殿一战,驱走了贪官,惩罚了恶役。振奋了人心。蒲盘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当晚叫夫人炒了几个菜,烫了壶酒,一则庆贺胜利;二则为购粮归来的周信之接风洗尘。
  施润章问起南方战事情况,家乡有没有遭到兵燹周信之说:“清兵追赶李自成义军,从山西进入河南,又从河南追入湖北,农民军连战连败,一直追到九江。被清兵围住决战,义军全军覆没,李自成的两个叔叔、妻妾养子、大将刘宗敏、谋臣宋献策等均被俘斩首,他的头号军师牛金星叛变投清,李自成本人不知下落。”
  施润章道:“大顺灭亡,清朝定鼎中原指日可待,大明亡于腐败,李自成亦重蹈覆辙不知清廷下一步采取什么政策对待汉人”
  周信之气愤地说:“据说清廷已经下诏,强令汉人剃发易服,说这是既定国策,违者格杀勿论,口号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江南名士杨廷框违抗剃发令被杀。”
  “野蛮荒谬”施润章把酒杯重重一放:“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只有把各民族团结起来,齐心合力,众志成城。才能把国家建设好。然而历代统治者一贯奉行大汉族主义,歧视、压迫少数民族,不断引起少数民族同胞的反抗;而某些少数民族贵族一旦统一天下,则把他们的落后习俗强加给汉人。这对文明高度发展的汉族人来说,不啻是一种污辱士可杀而不可辱引起汉族人的不满和抵制是必然的。”
  “说的对”蒲大壮拍案而起:“听说栖霞人于七不愿剃发,奋起造反,连战连胜,已经攻占了十几个县城,声势浩大。如果狗官也逼我们剃发,干脆把他杀了,去投义军”
  周信之警告他:“不许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蒲大壮拍胸大呼:“怕什么,可惜我是个老粗,不懂兵法战策,若是松龄兄弟给我当诸葛亮、吴用那样的军师,我就扯旗造反,杀贪官、除恶霸”
  “住嘴”蒲盘声音不高,口气却十分严厉:“再这样大呼小叫信口胡说,大叔要撵你走了”
  蒲松龄冷冷一笑道:“我才不干那种办不成事,还要掉脑袋的傻事呢我要听您的话,读书、考取功名。治国平天下。”
  “天下怎么平法”施润章笑问。
  “制裁贪官污吏,废除民族压迫,实现人人平等,取消男尊女卑,实现耕者有其田人人都过上好日子。”
  “满口胡言”蒲盘批评儿子,士无等级之分,人无尊卑之别,社会岂不乱了套三纲五常岂能废弃”
  “爹三纲五常纯属荒诞不经之谈孔孟经典被董仲舒这撇嘴和尚给念歪了。经施先生解释,我才明白过来:论语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句话,孔子的主张是:君做事就得像君;臣做事就得像臣,父亲做事就得像父亲;儿子做事就得像儿子。三字经说的好,君则敬;臣则忠。如果把这句话反过来说,如果君王为人做事不值得尊敬,就休怪臣子对他不忠了。如果按董仲舒说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做事,君王昏暴,臣子也不能反对;父亲说错了,儿子也得照办;丈夫不正干,妻子也只能顺从。那么国有诤臣,其国不亡;家有诤子,其家不败;家有贤妻,男儿无祸事。这些颠扑不破真理,又如何解释呢”
  一番话说得蒲盘恍然大悟,认识到读书缺乏独自思考的能力,人云亦云,误把谬论当作真理,作为学堂校长,既误了自己,亦误别人。红着脸,向施润章深鞠一躬。惭愧地说:“多谢先生深刻教诲施先生学识渊博,见解精辟不愧吾辈良师我如今是:听子一番话,深愧见识浅。。。。。。”
  蒲松龄愧疚道:“孩儿深悔不该顶撞父亲,但考虑到做人必须随时坚持真理,修正错误,才能明道理,辨是非,长见识,求进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孩儿衷心祝贺父亲屈尊敬贤,不耻下问,知错就改,虚怀若谷的豁达风度。更为有位仗义疏财,助人为乐的好父亲感到骄傲”
  他的一番话博得众人一片掌声
  蒲盘捉提醒儿子:“快睡觉去吧,明天还得上学呢。”当蒲松龄牵着小淑卿的手往隔壁屋里走时,又嘱咐道:“明日上学,务必把小淑卿送到白衣殿去。”
  蒲松龄牵着小淑卿手,回到自己房间,小淑卿委屈地低声啜泣:“哥哥,我不去白衣殿,不找娘,我要你教我读书、讲故事。。。。。。”
  蒲松龄安慰她:“好妹妹,哥哥也舍不得你走呀爹是因为这几天干娘身体欠安,你在家没人照顾,才让你去找奶娘的你只得在白衣殿暂住几天,下午我放了学去教你读书,给你讲故事,好吗”
  第二天刚亮,蒲松龄被雄鸡叫醒,忙穿衣服起床。此刻小淑卿也醒了,要跟着他,这已经成了习惯,因为从城里寻找玉佩回来以后,小妹妹常常睡梦中惊醒啼哭。董夫人怕丈夫心烦,一直让她跟着儿子睡。小松龄把她当只失去父母哺育的小山雀一般爱惜照料。放学以后,常常带她去溪流中捉鱼、抠蟹或者去野花烂漫的山谷中捕蚂蚱捉蝴蝶。黄昏时,妈妈做好晚饭,首先喂饱了小妹妹,自己才吃。吃完饭回屋里点亮油灯,教她读书、给她讲故事,日久天长,小妹妹成了蒲松龄身后的小尾巴,除了白天上学,其他时间寸步不离。每次上学,她都得给小哥哥背着书包,她身材瘦小,书包几乎拖到地上,小哥哥不得不拎着包带子跟在她身边,直到学堂门前才从她小手里接过来,垮在自己肩上。小淑卿则久久站在校门外,一直看着哥哥进了教室。
  树随春风长,花滋甘霖开。小淑卿在蒲松龄细心呵护下,身体一天天长高,现在背着书包走路,已经不用他在身旁拎着书包带子了,而且,一边走着,两片花瓣儿似的小嘴不住的唠叨,路边的小草、野花,枝头鸣叫的小鸟,满天飘舞的柳絮,无不是她关注的目标。
  “小哥哥,这随风飘舞的柳絮像什么呀”
  “像漫天飞舞的雪花。”
  “你就用这飘舞柳絮作首诗吧”
  “前人有现成诗句。”
  “谁”
  “谢道韫,晋朝著名的才女,在一个大雪飞舞的日子,叔父想试试孩子们的才华,于是对谢道韫和两个哥哥说: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像什么一个哥哥像撒盐,另一个说像撒糖,而谢道韫却说:莫如柳絮随风起,反过来说柳絮不也像雪花漫天飞舞吗”
  “嗯,真像。”小淑卿仰着脸,眯起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问:“才女是天生的吗”
  “不,她们和其他的人一样,是通过读书、学习,知识积累多了,就有才华啦。”
  “女孩不是不能上学读书吗”
  “男女都有上学读书的权利。”
  “那么学堂为什么不收女孩呢”
  “这这”一向才思敏捷,对答如流的蒲松龄第一次被问住了。他觉得这问题既普遍又复杂,一时很难说清楚,便用哄小孩的口吻,含糊其辞地说:“大概是女孩子都不愿意上学吧”
  “我要上学读书,先生要我么”
  “要,不过现在你还小”
  “我都五岁了,还小吗你不也是五岁上学读书的吗”
  蒲松龄无言以对,只好说:“好吧,下午放学回家,我跟爹说说,让你上学”
  “真的”
  “诓你是小狗。”
  小淑卿高兴的手舞足蹈:“啊,太好啦,我要上学啦。”
  第二天,蒲松龄先把小淑卿送去白衣殿交给静虚,然后才去上学。
  下午放学后,他绕道龙王庙回家,不敢从白衣殿大门前经过,怕等在那儿的小淑卿跟着自己回家,如果见了面再拒绝她,不啻用刀子刺他的心。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小淑卿早早就在学门前等着他:“小哥哥,你问干爹了吗”
  他觉得再欺骗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是天大的罪孽,不如直接的告诉他,让她大哭一场,一痛决绝
  “问啦,爹不答应。”
  “为什么”
  “爹说,学堂不要女孩子。”
  “为什么你不是说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都有上学读书的权利吗”小淑卿两眼一闭,小嘴一撇,无声的啜泣起来,哭得很痛很伤心:“小哥哥,是谁夺走了女孩上学的权力呀”
  “我怎么告诉你呢”他又陷入了痛苦的迷茫中,冥思苦想了一会,才自言自自语地说“这个数千年封建社会孕育出来的怪胎,很难确定谁是它亲生父母,说是孔子吧,也行,因为他老先生曾经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是董仲舒吧,也不冤枉他,是他炮制了三纲五常一整套封建枷锁,把大多数女子禁锢得老老实实,甚至变成死灰枯木,失去生命价值但也有少数倔强女子,通过顽强拼搏,挣脱了家庭和社会的层层束缚,孜孜不倦地追求学问,终于把自己锤炼成了扬名千古的才女
  小淑卿两眼平视,一脸威严忽然攥起双拳在空中一挥:“好啦,我知道啦是大多数女子对权力采取了放弃而我则要坚决争取”
  第二天上午,蒲松龄正在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忽然听到外面“噗”的一声响,突然,有人惊呼:“东墙上掉下个小女孩来”
  蒲松龄心里咯噔一下,蹲下身走近窗口,向外一瞧,不由大吃一惊顾不得报告先生,便冲出教室,飞奔到东墙根下。只见小淑卿仰面朝天卡在石墙和大树夹缝间,手抓脚蹬拼命挣扎,手脸都被划破,渗出殷红的鲜血来
  他急了,喊了声:“卿妹,你怎么啦”双手紧紧抱住她,使劲从夹缝中拖出来,大声训斥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上学读书”她拧着眉头倔强地说:“学堂大门关着,只好爬墙进来”
  “不行,这样做太危险啦快回去哥放了学就去教你读书,上学的事我再跟先生说说。”
  “我一定要上,先生不让我也来“
  “那也不能再爬墙,从校门进来,看门的爷爷拦你,就说有事来找哥哥。”
  “好吧”
  放学后,小松龄回家,帮母亲做好晚饭,在院中小石桌旁边放好杌札儿,给父亲拿下酒壶、酒盅和烟笸箩,等候父亲回家吃晚饭。
  蒲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了,儿子倒好洗手水,等父亲洗完手,立刻递过手巾,然后拉着父亲的手,让老人坐下,接下来便是倒茶、斟酒、拿干粮、舀饭。面面俱到、无微不至,博得母亲连声夸奖。父亲却微笑不语虽然以往他也很关心父亲的日常生活,而这顿饭算是伺候到极点了,其中定有隐情。
  “爹,和您商量个事。”儿子终于开口了
  “哦”蒲盘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啥事,说吧。”
  “小淑卿要上学读书。”
  “不行。”
  “为什么”
  “她是女孩子。”
  “女孩子为什么不能读书”儿子不依不饶:“孔子不是说有教无类吗”
  “圣人是说教学生不分人的等级贵贱,并不包括女孩子。”
  “为什么女子不是人”
  “她们是人,但不是读书的材料,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
  “蔡文姬、谢道韫,还有王羲之的老师曹大家、南宋女诗人李清照等垂名青史的才女,难道都无德吗”
  “你能知道几个才女”父亲恼羞成怒:“你知道怎么做才是孝敬父母吗”
  “不知道,愿听父亲教诲”
  “有道是顺者为孝父亲的话一定要顺从”
  “父亲如果说错了呢”
  “那也得听,不然就是不孝。”
  “那么,您要儿子学好还是学坏呢”
  蒲盘气得神经错乱,几乎失去理智:“畜牲,不用教,你现在就学坏了敢跟老子顶嘴,我找你老师去女孩子就是不能上学读书,你老师同意了,我也不让她进校门”
  “娘,你也劝劝爹嘛”
  娘却说:“女孩子读些书虽好,可是不符合礼教。”
  “你们”小松龄气哭了,一跺脚转身跑出门,直奔白衣殿而去。
  娘见儿子哭着走了,心疼地劝丈夫:“不论男孩女孩,还是让他们读些书好,你看人家桂生媳妇,打小跟父亲念书,大伯哥欺负桂生老实,独吞了家产,桂生说不出话来。她却不干,自己写呈子告状,在县衙大堂上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知县大人心服口服,终于把应得的那份家产判给了桂生,邻里乡亲谁不夸赞小淑卿这孩子聪明伶俐,一般男孩子也不及她,让她上学念书也好。”
  蒲盘道:“桂生媳妇是自己学的,小淑卿要念书在家里念嘛,为啥偏要上学堂呢”
  蒲盘话音刚落,大黄狗突然狂吠起来,一家人忙出屋看时,只见大门开处,走进两个官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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