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237.舞姬

    所谓“好戏”，就是一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舞。
    在莫小奴看来，这样的舞千篇一律，并没有什么可稀罕的。
    不过，当红袖散开，现出最中间领舞之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众人都在盼什么了。
    这显然是事先早已安排好了的节目，这个领舞的女子肤白胜雪面如满月，一双极精致的眼睛水波流转，端的是万分妩媚温柔。
    宫中恐怕不会有这么好的舞姬。若有，世人也绝不会信她的前程会止步于做一个舞姬。
    有意思啊。
    莫小奴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眯起眼睛认真观赏此女的舞姿。
    身旁玉棠郡主却低低冷笑起来。
    莫小奴惊诧回头，便听见玉棠郡主嘲讽道：“堂堂公府千金，竟也去学这些下贱营生！一天天的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自己不是也一样要以色媚人？”
    “公府千金？谁家啊？”莫小奴疑惑。
    玉棠郡主冷笑道：“这是定国公府那个当凤凰养着的大小姐，名叫杜雅娴。去年选秀的时候她因为病了没能参加，我还说国公府这些年在她身上下的功夫算是白费了，没想到今年她就寻着机会跳出来了！”
    莫小奴想了想，明白了。
    看来，定国公是个聪明的。
    其实这位杜小姐去年也未必是真病了，只不过那时候朝中还是程老贼一手遮天，定国公应该很清楚自家女儿即便被选进宫也与后位无缘，而且很可能会因为才貌出众而被程氏妒忌，招来祸患。
    而今年程家已经倒了，宫里又几乎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无疑是新宠上位最好的时机。
    所以，杜小姐的病就很适时地好了。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才艺，一出场就气势汹汹，分明是直奔着后位来的。
    莫小奴看着杜小姐舞得满台流转的水袖，微微冷笑。
    若是这位杜小姐去年进宫做了嫔妃、又顺顺当当活到如今并且没什么大的坏心眼的话，她说不定会觉得此人比她自己更适合做皇后。
    但是现在……
    她杜雅娴凭什么？
    扳倒程家的时候，定国公并无寸功；后来宫中那几个嫔妃互相倾轧暗害，这位杜小姐也并未亲历其中凶险。
    路都是别人铺好的，千难万险都是别人闯过来的，现在碍事的人差不多都处理干净了，杜家跳出来摘桃子了！
    就问他们凭什么？
    莫小奴越想越气，脸色便不免有些难看。
    殿中众人原本便一直关注着她，此时自然少不得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好容易等得一支舞罢，殿中有人赞叹道：“当年玉环飞燕也不过如此罢了。”
    莫小奴想到一句“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不禁嗤地一笑。
    台上的美人儿向她投来一个幽怨的眼神。
    哟，那叫一个可人疼哦！
    莫小奴微微一笑，端起一盏清酒一饮而尽。
    杜雅娴在台上停留了一瞬，提着裙角慢慢地走了过来。
    身旁早有宫女递给她一只酒盏，她便双手捧着，走到了林珵的面前：“臣女定国公府杜氏，敬皇上。愿皇上万岁千秋。”
    林珵皱了皱眉，不想接。
    杜雅娴的眼中立刻起了一层水雾，眉心微微蹙起，满脸幽怨：“皇上……”
    她这一做作，林珵就更加不想接了。
    莫小奴略一迟疑，伸手替他接了过来，仰头饮尽。
    杜雅娴脸色大变：“淑妃娘娘！”
    定国公也在不远处拍桌大怒：“岂有此理！”
    莫小奴放下酒盏，轻笑：“杜姑娘的敬意，皇上已经收到了。舞跳得不错，玥儿，赏！”
    杜雅娴的泪珠儿吧嗒掉了下来。
    “淑妃娘娘，你欺人太甚！”定国公站了起来。
    莫小奴看着他，一脸疑惑：“这话怎么说的？我不过是抢了皇上的一杯酒喝，皇上都没骂我大逆不道，怎么定国公就说我‘欺人太甚’？难道我竟能欺皇上不成？”
    定国公气得脸色铁青：“我女儿是公府千金，你把她当舞姬打赏，这还不算是欺人太甚？”
    莫小奴惊讶：“公府千金？那是几品？”
    定国公已经开始攥拳头了。
    杜雅娴含着泪转过身：“父亲，别说了！”
    定国公呼哧呼哧喘着气，仿佛随时都要冲过来拼命一样。
    莫小奴面上含笑，分毫不惧：“本宫不知道‘公府千金’是几品，也不知道对待公府千金是什么规矩。本宫只知道，今晚来宫中饮酒观赏歌舞的是朝中官员和他们的亲眷，到台上献舞的是宫中或者各位的府中豢养的舞姬——怎么竟然错了吗？”
    杜雅娴一跺脚，掩面奔了出去。
    定国公大怒：“我女儿献舞为皇上助兴，岂容你这般轻贱！”
    玉棠郡主在旁嘲讽道：“献舞助兴，说来说去还是做的下贱营生啊！怎么着，你女儿自己自甘轻贱，放着千金小姐不当非要去做舞姬，你还挺骄傲？”
    定国公气得够呛，又不能当场动手，气得拂袖而去。
    然而作为皇帝的林珵完全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定国公走到门口就后悔了，可是林珵不开口挽留，他就没有台阶下，只好真的走了出去。
    这场风波并未随之结束。
    殿中歌舞没有再继续，因为群臣开始嗡嗡吵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刚才的事来。
    大部分人都趁机在说莫小奴不好，什么“不识大体”、“专宠善妒”之类的评价滚滚而来。
    莫小奴不为所动。
    她当然知道百官不会放过她。
    可她更知道，林珵若是接下了杜雅娴手中的那杯酒，也就相当于接下了那个人。
    到时候定国公跟内侍中不拘哪个一串通，把杜雅娴打包好了送进宫来，林珵就是不收也得收。
    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都说皇帝对杜小姐很是欣赏，所以后面顺理成章，当然也是皇帝要把人留下来的。
    所谓献舞，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既然林珵没有反应，莫小奴不介意自己来当这个坏人。
    此时面对众人的指责，莫小奴稳稳地坐着，不惧。
    林珵攥住她的手，沉声道：“淑妃与朕本是一体，替朕饮一杯酒、替朕打赏一个舞姬都是寻常小事，众卿为何穷追不舍？”
    一句话，倒是把那位杜小姐钉死在了“舞姬”这个身份上。
    场中有位官员替杜家抱不平：“皇上，杜小姐她不是舞姬啊！”
    林珵看着他：“不是舞姬？那为何要扮作舞姬来此献舞？欺君么？还是别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