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yīn郁了许久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由于森林里高大树木的阻挡,风势其实并不大,雨水便沙沙沙安静地下着。
做梦梦到了老师坐在自己的床边守着自己睡着的情形,安南秀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平常总是一早就起床跟在老师后面的她今天居然比明静姐姐起得还晚了。而且梦里面的老师看起来也跟平常不太一样,眼神异常的温柔,就像她第一次看见那只眼睛的时候一样。可是那一次老师看的其实并不是她,安南秀也明白的。可是早上老师也用那样的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了,这让她感到好开心,似乎老师已经认可了她一直以来做的努力,已经完完全全地接受了她的存在。于是倍感安慰、幸福知足的安南秀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以至于往常都要早起跟老师一起做家务的事情都忘记了。等安南秀就慌慌张张地梳洗好跑下楼走进饭厅,便感觉到了一股与平常有些不同的诡异气氛。
糟了,不会是因为我睡懒觉的关系吧?
安南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上还带着仍未散去的一丝红晕,此时又多了一丝不知所措,时而看看自己的老师,时而看看明静姐姐,他们今天都显得异常的安静。
“好了好了,先吃了早饭再说吧。”
明静姐姐似乎意有所指地看了弟弟和安南秀一眼,安南秀以为明静姐姐指的是自己睡懒觉的事情,一时小脑袋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要是明静姐姐问她为什么会睡懒觉怎么办?总不能说是因为梦到了老师吧,不然肯定会被她笑死的……
但是对于叶嘉树来说,原本涌起的要对安南秀坦白那些事情的心绪却被莫名其妙又睡着了的少女彻底打乱了,再一次下那样的决心似乎也不容易,他也只好沉默而郁闷地坐着,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候也还是明静姐姐看出了两人之间尴尬的心境,大方地发了话,让两人都找到了暂时回避那些尴尬情绪的办法,不管怎么样,都要先吃了早饭再说,对吧?
可是吃过了饭之后,整个家里也依旧处在一种十分沉闷的气氛中,这时候安南秀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睡了懒觉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了,而是她的老师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了。虽然平常就算是在家里老师一整天下来也不会说几句话,一般是明静姐姐问到他的时候或者安南秀跟他提什么问题的时候,他才会简简单单地说几句,想要让他主动说话,那简直比让小白说人话还难。不过从刚才开始,老师的眼神就时不时地落到她身上,有时候一副yù言又止的神情,有时候又扭过头去看着房子外面的雨发呆。而明静姐姐似乎也知道了什么,往常都会给安南秀读书、讲课或者一起随便聊聊天什么的,现在也是一个人拿着书安静地在旁边看着,但是那本书许久都没有翻过一页,显然她的心思也不是在看书上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房子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原本在后花园树下避雨的青青也受不了,只好跟小白一起挤在走廊上避雨,虽然这两只宠物已经算得上很熟了,但是本能的恐惧却是没那么容易克服的,青青仍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叶明静看着小白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舔着被雨水弄湿的毛发,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完全没意识到它的存在给可怜的风角马造成了怎么样的心理压力,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好笑。视线转回来落到正并排坐在走廊上看着雨水发呆的两个人身上,又觉得有些无奈,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她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继续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书了。
安南秀坐在老师的身边,两人看起来颇为无聊地看着外面沙沙沙的雨水,因为下了雨就不能出去买东西,不过家里为了应对这种状况也储存了一些食物,倒不至于陷入没东西吃的窘境。安南秀依然处在处罚期,还不能使用神术,而且看上起老师也没有要给她讲解神术理论的意思,一时间两个人都只能默默地坐着不说话了。这对于叶嘉树倒是很正常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习惯了只做不说,倒是让作为姐姐的叶明静养成了只说不做的恶习。但是平常似乎也很活泼的安南秀脸上竟然也看不出一点不耐烦或者无聊的神sè,这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一方面他还在考虑如何跟安南秀提起昭昱和自己的事,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另一方面,作为学生的安南秀似乎也看出了老师有什么事要跟她说,就一直在旁边耐心地等啊等啊,而且看上去还蛮享受这种安静等待的气氛,一副悠悠然的样子。
然后他们一直在走廊上坐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
“秀。”
“嗯?要去做饭了吗,老师?”
叶嘉树平时很少会叫安南秀的名字,因为家里只有三个人,他跟叶明静说话的时候叫“姐姐”,跟安南秀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用“你”代称,像这样直接说出“秀”这个名字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安南秀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随后便扭过头来冲他甜甜地笑道。
“我昨天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是你的未婚夫。”
叶嘉树的一向不怎么会说话,要他拐弯抹角地说那就更难了,以至于他这一句干脆到极点的话说出来时,不只是安南秀,连在一旁捧着书却竖起耳朵偷听的叶明静都愣了一愣,没有第一时间领会这句话的意思,随后走廊上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他名叫昭昱,自称是东昭帝国的第二皇子。”
叶嘉树并没有看着安南秀说出这两句话,他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屋外纷乱如麻的雨丝,在他的身边,安南秀的脸sè渐渐苍白,原先便穿着一身素白衣裙的少女转眼间单薄得像是马上就会消失掉的幽魂。叶明静此时已经丢下了手中的书本,一把推开椅子冲到她面前,动作异常流畅迅捷,直到她抓住安南秀的肩膀,那仍旧在空气中飞舞的一头银发和轻柔的裙裾竟也带起了一丝潇洒凌厉的气势。
“没事的,秀,别怕……”
叶明静和安南秀的关系早在叶嘉树接受安南秀之前就已经变得很亲密了,那段时间里,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两个女孩子都会在床上说些说些悄悄话,关于各自的经历自然也分享了不少,零零星星地积累起来,叶明静对安南秀身世的了解显然要比弟弟多得多。原本他们救下安南秀的那一天安南秀便是要前往东昭帝国成婚的,只是后来遇到了袭击才逃了出来遇到他们姐弟。至于后来安南国和东昭帝国对此各执一词,最后因此发动战争的事,叶明静也了解了一些。而原本那个会成为安南秀的丈夫的东昭皇子,叶明静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只是安南秀和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根本就没见过面,说是了解也仅限于从她那个国王叔叔口中听来的一些漂亮话。不过安南秀对自己的未婚夫没有一丝感情倒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她也从来没有跟自己的老师提起过这个人,至于为什么,同样身为女孩子的叶明静自然也能看得出来。或许刚开始只是因为不想再和过去有任何的联系,一心想要丢下公主身份的安南秀自然不会再提起以前的事情,到后来和叶嘉树的关系一点点变得暧昧起来之后,她就更加不会在叶嘉树的面前提起那个人了,或许那个时候,她早已经忘了还有那个人的存在。而且在那之后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或许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或许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呢?安南秀也曾经胡思乱想过,但终究还是安下心来留在这里,过上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是现在,老师都知道了……
老师之前的迟疑和犹豫、老师的沉默……
“他跟老师说了什么了吗?”
少女的嗓音失去了往rì的柔软和甜蜜,苍白干涩得像是脱干了水分的枯萎花瓣,失神的视线越过叶明静的肩膀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老师,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水在打转,不一会儿便沿着失去了血sè的脸颊流了下来。
“是不是他想要把秀带走,老师觉得为难了吗?老师也想让秀跟他走吗?”
“不是!”
叶嘉树猛然转过身来,从口中吼出来的那两个字里几乎蕴含了无尽的愤怒和杀意,狂暴的元素气息如同徒然爆发的火山一般从他身上喷涌而出,他的面孔变得扭曲狰狞,缠绕在左眼和额头上的白sè绷带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般开始蠕动着向着仍裸露的脸颊蔓延开去,原先那漠然的蓝sè右眼似乎也要散出诡异的光芒。
“喂喂……冷静点嘉树!”
早已察觉不对的叶明静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一道白光从她的手掌与叶嘉树的小臂接触的绷带上一闪而过,同时她另一只手几乎是瞬间就将安南秀拉到自己身后,一道rǔ白sè的光圈眨眼间便将二人牢牢罩住。
“对不起……”
似乎在被姐姐紧紧地抓住手臂之后,叶嘉树便从莫名的愤怒和杀意中清醒了过来,脸上愕然痛苦的神情一闪即过,他伸出左手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左眼,渐渐退进了漫天的雨水中。冰冷的雨水从头顶倾泻而下,片刻间便打湿了他的全身。走廊上传来安南秀焦急的询问和姐姐的柔声安慰,叶嘉树如同做错了事被罚站的孩子一样直直立在雨中,越下越大的雨水俨然将三人完全割裂开来,仅仅相隔几步的走廊转眼成了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叶嘉树静静地感受着身体里一点点平息下去的躁动能量,它们徒然袭来如同喷薄的火山,而消退下去却十分缓慢。即便他早已习惯了它们的暴躁和可怕,但是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厌恶身体里这些能量的存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嘉树失魂落魄地站在雨水中,想起之前自己那莫名爆发开来的负面情绪,想起自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躁动不安的心绪,对昭昱的强烈厌恶和杀机,甚至是更久远的时候,他在一怒之下施放了“焚世的黑炎”甚至解开了手上的封禁。好像这一切都是从遇到安南秀开始的,可是他一点都不像这样,他想当一个合格的老师而不是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怪物,他一点都不想在她面前露出那副姿态!她是那么天真无邪,而他的双手却早已染满了鲜血……
一道巨大的身影从走廊跳入雨中,几步蹦到他的面前。原来是先前在走廊上避雨的小白用自己的庞大身躯帮主人挡住了雨水,此时还赫赫哈哈地伸着鲜红的舌头舔去主人脸上的雨水,俨然一副没心没肺地开心模样。
“真是对不起啊,小白……”
许久之后,纷纷扰扰的雨声中响起一句充满歉意的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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