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全文【公子欢喜】》章节_14

  画看了又看,然后折了起来:
  “没有挣钱的营生,光靠带出去的那些银子又能过几日?何况是你我这样花钱从不计较的人。没有钱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去挣,你我有几分能耐是脱了家里的依靠也能让自己好好过活的?这半生,除了吃喝玩乐,我们还会什么?就算你我能放下小侯爷的架子出外卖劳力、做苦工,又能捱到什么时候?贫贱夫妻百事哀,节衣缩食,百般计较,得了病无钱医,更无钱买酒玩乐取悦花娘。如此这般汲汲营营计较度日,天长日久,积怨丛生,忍不住会有口角,口角多了就要相骂,骂得多了就会后悔。人一旦后了悔,心就会不知不觉变冷,到时候只怕相看两相厌,各自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不能相与。”
  他折得很小心,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又像是要珍藏一份不会再有的回忆:“宁怀璟,做你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富贵闲人吧,至少,可以过得很好。”
  宁怀璟听着他的话,默默地看着他动作:“客秋啊……”
  他把脸埋在徐客秋的颈窝里,感受到他的身躯在不断颤动:“我们都是懦弱的胆小鬼。”
  我们都很懦弱,谁也不敢再往前迈一步,害怕非但不能给对方带来最好的,反而带去毁灭;害怕不能将这份感情继续到底,反而变为噩梦;害怕不能白首偕老,反而兵刃相见。害怕保护不了对方,害怕反而伤害了对方。
  于是,我们只能强作欢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其实,这只是借口,懦弱的借口。
  宁怀璟相亲去了,是被诓去的。
  老侯爷说,要去探望一个老朋友。
  老王妃说,让怀璟也跟着吧,见见长辈,也能顺便学点什么。
  茫然的宁怀璟就这么被扯出了被窝又连推带搡地拽出了门。到了人家家里,见了乌泱泱一屋子人才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吓得手脚冰凉。
  回来絮絮叨叨说给徐客秋听,徐客秋笑得有点诡异:“几岁了?”
  “好像才十七。”
  “哟,豆蔻年华呀,配你正合适。”这话有一点点酸,徐客秋扭过脸,用眼角斜斜地瞥着他。
  宁怀璟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辩解:“哪里合适了,连是圆的是扁的都没看见。”
  徐客秋只顾着笑,一点情面也不留。
  笑完了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寒秋的伤势似乎并不见好,至今下不了地;忠烈伯也是老样子,时时昏睡着,难得清醒的时候就嚷着要寻死,那情景让人看不下去;问秋的媳妇跑回娘家了,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回去也好,府里清净了许多……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寒秋、问秋、怀珏、笑飞……不论是有交情的还是有仇怨的,当年一起念书的同辈子弟都相继成家了,有的连孩子都会喊爹了。怪道如今能跟着一起出去玩乐的同伴越来越少,原来是大家都到了应该娶亲成家的年纪了。
  一直微笑着的宁怀璟猛然间觉得沉重许多,时日无多了呀……
  徐客秋一直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宁怀璟问:“怎么了?”
  他没有急着答,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种事……家里也跟我提了……”
  客秋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这种话居然是从那位从不拿自己当回事的徐夫人口中说出,徐客秋自己也惊了一下。
  “是黄阁老家的孙女。”事情既然已经起了话头,再往后说就顺畅许多。徐客秋从宁怀璟脸上挪开了眼,一心一意地翻着桌上的,“我家的爵位只袭三代,到老头子这里就没了。现今,他病成这样,宫里也没什么风声,看来是不指望能再续一代了。寒秋和问秋你也知道,能在朝里胡乱混着就算好的。一两年内就想再有从前的风光,好像只有联姻这个法子了。再说了,我家这个爵位来的也不怎么光彩。这么说起来,反而是我们要高攀人家。”
  先帝德帝之前的几代帝王都不是什么有德的明君,德帝之父庆帝更有“顽主”之称,素喜玩乐而荒废朝政。彼时,朝纲混乱,弄臣横行。有德者不得重用,而精通游玩享乐者却连连加官进爵甚至位及人臣。徐家祖上便靠着一手玩虫斗虫的手艺发家,又将亲女送进宫,这才有了忠烈伯的爵位,成了外姓皇亲。
  德帝即位之初,诸王争位。少年天子杀皇叔斩手足,一时血流成河,宁氏皇孙所剩无几。更连带消减了外戚手中的权势,将徐家这般的人家渐渐排除于权力中心之外,成了空有名号的富贵闲人。一旦被收回爵位,地位更是要一落千丈。
  这样的场景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难怪徐夫人挖空了心思想要抓住一线生机。
  宁怀璟了然地点头:“这么说,是门好亲事。”
  “说是连嫁妆都备下了,一旦相中马上就能成礼。今后的生计也不用愁,先在翰林院里办差,下回如若中了科举,再疏通关节谋份好差使。”徐客秋口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宁怀璟一边听一边赞同:“按黄阁老的能耐,这是小事。”
  “是啊,她费了不少心呢。”这个“她”指的是徐夫人,徐客秋的话语里有些小小的嘲讽,“她在后悔早生了问秋两年。”
  若不是家里实在找不出人,又哪里能便宜了他这个庶子?
  “放心,我不是为了徐家,我是为了我自己。”发现宁怀璟的脸色有些沉重,徐客秋握住了他搁在桌上的手,“迟早要成亲的,不是吗?”
  宁怀璟反握住了他的手,却一直垂着头:“我知道,这门亲对你而言,反而是有益处。”
  今后出仕为官,有这一门靠山在,青云直上是必然的,更可以在徐家扬眉吐气。对徐客秋而言,实在好得不能再好。
  眼前的光线被阴影挡住,脸上触及到一片温热,是徐客秋的掌心贴住了自己的脸。宁怀璟缓缓抬起头,看到徐客秋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闪得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泛酸。
  “说好明日去他们家府上拜访,你说,我要去么?”徐客秋问。
  宁怀璟觉得自己的心很沉,压得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疼,连气都喘不过来。就像那一天,头脑一热跑去找自己的爹:“爹,我想离开京城。”
  老侯爷笑得快拍裂了桌子:“小畜生,脱了宁怀璟这三个字,你什么都不是,要饭的都比你强。”
  宁怀璟知道,这是实话。除了宁怀璟三个字,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得再彻底些,自己浑身上下仅有的只有“宁”这个姓而已。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起,光明的前途,安逸的将来,甚至只是一间遮风挡雨的小草屋。
  屋子里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徐客秋的手松开了,从不在人前落泪的眼睛还是一闪一闪的。他用手背在眼前狠狠抹了一把,“哧--”地一声笑开:“如果换作是你要去成亲,我也不会开口留你的。”
  及至多年以后,宁怀璟有时仍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个时候,对徐客秋说,不要去,我要你留下。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结局。
  宁怀璟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是害怕,害怕得抬一下手都没有力气,这样的自己要不起徐客秋。
  第十七章
  徐客秋的婚期定得很快,才去黄阁老府上拜访了一回,亲事就定下来了。一个月的时间内保媒下聘纳彩问礼,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赶。宁怀璟瞪着红彤彤的请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京中已是流言四起,是去做上门女婿啦、这么急必定有隐情啦、莫不是小姐做了什么逾礼的事阁老府上要寻冤大头吧……等等等等。
  徐客秋一笑而过:“听说……身体不太好……”
  他站在忠烈伯府的门边,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衫没什么规矩地依靠着宽大的朱漆大门。两人间隔了高高的一道门槛,像是隔了海角天涯。
  宁怀璟是一路骑着马赶来的,额角上还挂着汗。来的时候一肚子说不完的话,下了马,在门前站定,看到施施然缓步走来的徐客秋,就什么都也说不出来了。
  这和以往不一样,以往都是宁怀璟连比带划地说不停,徐客秋只要安安静静地听就好。现在反而是徐客秋不停地、不停地说,宁怀璟楞楞地看着,目光落在徐客秋脸上,又像看的是其他东西。
  徐客秋说:“我挺好的,真的。”
  徐客秋说:“他们对我也挺好的。”他们是指黄阁老一家子。
  徐客秋又说:“人我还没见着……不过他们给我看了她绣的荷包,挺好看的。”
  徐客秋还说:“这事是迟早的不是么?你也收收心吧,怀珏都有一儿一女了,你还吊儿郎当的,难怪老侯爷不待见你。”
  最后,徐客秋说:“那天……你会来么?”
  宁怀璟沉默着。
  “宁怀璟……”徐客秋终于肯把眼睛对上怀璟的,或许是因为夜间没睡好,两个人的眼眶都有些红,“这几年跟你在一起,我很高兴。”
  堵在喉咙里的话“啪--”地一下全没了,宁怀璟狠命地点头,抓着徐客秋的肩,像是要在他肩头戳出十个鲜血淋漓的窟窿:“以后……我们还能见面么?”
  太阳那么大,枝头的知了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巷子空荡荡的,连那条一直趴在墙角的土狗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宁怀璟用力把眼睛睁大,似是要撑裂了眼角:“能不能?只是……只是兄弟、好友、一起喝过酒的……”
  徐客秋说:“能啊,怎么不能?”他笑得比空中的太阳还灿烂,眼睛都眯成了一线,嘴角翘得不能再高,拍着宁怀璟的手腕说他笨、没出息、还像个孩子。
  宁怀璟傻傻地跟着他一起笑。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以后就算见面又能如何?
  临走的时候,徐客秋说:“我就不送了。”
  宁怀璟点点头,回身上马。徐客秋还在门板上靠着,两手背在背后,露出一口白牙冲他开开心心地笑。宁怀璟走出了很远,回过头,忠烈伯府的大门还这么开着,通红的门板上依稀有一个一身火红的人影。
  宁怀璟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了,可视线就这么胶住了,再也移不开。抬手在脸上一抹,一手的湿意。
  徐客秋成亲那天,宁怀璟没有去。
  从前在春风得意楼的那间小房间里,两人有过这么一个约定,无论是谁先成亲,另一个都要去喝喜酒,要笑,要带着头闹,不闹到天亮不罢休。那时候一边约定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以为自己一定可以的,今日一早醒来,宁怀璟试着抽了抽嘴角,才发现,要做一个笑容原来那么难。
  这一天,宁怀璟一直在自己的房里坐着,想第一次相遇时徐客秋那张擦了一脸鼻涕的小脏脸,想后来在学堂里撞见时他墨黑的发和尖尖的下巴,想他骑马时那种让人看得心头滚烫的风姿……想了很多很多,多到宁怀璟自己也惊讶,原来一不留神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有了这么多事,结交了这么多人。可心头唯一挂念的身影只有一个,可以因为他哭、因为他笑、因为生气、因为他变成一个不像自己的自己。
  房外有人,半开的格窗隐隐约约将她一张艳丽的脸蛋格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宁琤轻声问:“你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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