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间花》章节6

  “哪句?”白夜配合地接着问下去。
  墨隐十分正经地点点头,又清了清声音,严肃道:“就是……我真的觉得我很聪明。”
  白夜举着酒杯的手忽而顿了一顿,接着就一脸不屑地斜睨着墨隐,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叹道:“唉,小墨,放心罢,那只是你的错觉。”
  “……”墨隐挑了挑眉毛,似是想回些什么话,却终是没说出来。
  白夜念咒从他体内取出了金莲花,又将手一腾,在小竹桌上做了个法,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就凭空显现了出来。
  “喝了它。”白夜将药碗推到了墨隐身边,随手扇扇鼻子,驱散了苦味儿。
  墨隐掩着口鼻,拧起眉毛,幽怨道:“这又黑又黏的是什么东西……你确定不是毒药么?”
  白夜托着下巴,语调不改,依旧重复着那三个字,“喝了它。”
  墨隐垂眼看着那碗苦气冲天的汤药,悔恨道,“早知如此……就不去调戏那女人了。”
  这时,却有一双小手将那药碗小心翼翼,稳稳当当地端了起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稚气童音响在耳边,“师父,我来照顾你吃药罢。”
  墨隐愣了愣,继而看着她扑哧一声就笑了,他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傻孩子,我方才是逗你玩呢,其实我好得很。”
  他说着,便抬起手来,欲自行端药。
  花隐却托着那药碗,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墨隐的神色不由一怔,手便如此,顿在了半空。
  花隐这才咧开嘴角,露出残缺不全的乳牙,朝他身前近了近,弯起眉眼,甜甜一笑,“我知道啊,不过我还是想照顾师父。”
  墨隐听罢只是歪头默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破旧的粗布衣裙,露出脚趾头的草鞋,还有那一双托着药碗的,脏兮兮的小手。
  然后他终于一点一点地勾起了唇角:
  “傻瓜。”
  “啊?”花隐不解。
  墨隐为她擦了擦小脸儿上的灰,又用手指为她梳理了一番头发,直到自己看着满意了,方才不自觉地笑了笑,却又恍然回神,别过脸,不冷不热,口是心非地回道:
  “可我嫌你太笨啊,小手那么脏,也不去洗一洗,笨手笨脚怎么照顾我啊,傻瓜,真是傻得没救了。”
  墨隐说罢也没顾得上看花隐和白夜惊诧的神色,便夺过了药,埋头猛喝。
  屋子里的苦药味儿更浓了。
  白夜看得直直竖起了大拇指,掩着鼻子感叹道,“小墨,忘了跟你说,这药其实是用七七四十九种虫子,还有蛇皮啊,苦胆啊等等,与仙草混合熬制而成的,你真是太有勇气了。”
  墨隐“噗”地一声,差点吐出来。
  白夜忽然笑得前俯后仰。
  墨隐极力忍下想将他痛扁一顿的冲动,擦了擦嘴,拉着花隐起身,一并朝外走去。
  “走罢,小花隐,你既叫我一声师父,我便传你法术。”顿了顿,他又回头看了白夜一眼,见白夜依旧笑个不止,墨隐终于蹙了蹙眉,对花隐念道,“……幸亏,幸亏你没当他徒弟。”
  花隐轻轻“嗯”了一声,随着墨隐出门,目光一转,望见了方才自己坐过的那块大石头,还有地面上隐隐覆盖的尘土,不禁又紧张了起来。
  墨隐一时好奇便也顺着她的眼神寻去。
  大石头下面扔着一根枯木枝,地面上模模糊糊有被划过的痕迹。
  只不过因为被花隐用鞋子抹过,所以辨认不出了。
  墨隐又想起当他问花隐“画的是什么”之时,花隐胡乱搪塞过去的情景。念此,墨隐暗自一笑,假装惊讶地唤道,“诶?花隐啊,那是你方才画的画儿罢,画的不错啊……”
  花隐一惊,还以为自己的画儿没擦干净,赶紧跑到大石头边上,又用力抹了几脚,还慌慌张张地狡辩道:“我画的不是你,不是你哦!”
  墨隐微微一怔,继而便慢慢地笑了,且笑意越来越浓。
  他走过去,拍了拍花隐的脸蛋,也不拆穿,只安慰般回道:“嗯……好好好,我知道啦,你画的不是我。”
  或许,有像她这样的一个孩子待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可以一直如此下去,简单地活着,不用去思索那些前世,似乎也不错。
  墨隐忽然这么觉得,于是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
  ……很想喝,可是舍不得喝。
  ☆、春风叹-1
  [一]
  自从墨隐收了个小徒弟之后,白夜的日子便从一贯的冷清变得热闹了几分。
  白夜偶尔会抱怨两句,比如“不许再偷喝我的酒”啦,又比如“小丫头你给我安静一点儿”啦,总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墨隐在九华山上调养的这段日子里,几乎把山上所有神仙享受的地方都逛游了一遍,大呼悠哉。而小花隐却苦命地每天捧着一根蜡烛,按照墨隐传授的方法,想用念力让蜡烛自己燃烧起来,却无奈,将近半月过去了,那根蜡烛依旧完好如初,连点儿火星儿都没见过。
  这天夜里,花隐终于再也忍不住,于是拿着蜡烛,跑到了墨隐房里,准备诉苦。
  墨隐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正忙着藏匿从白夜那儿偷来的杏花酒。
  敲门声已经响了好一阵儿,待墨隐将酒藏好了,才终于放心地拍拍手,喜滋滋地去给花隐开门。
  哪知一开门,花隐便递过来一根蜡烛,一脸委屈地跟自己嘟囔:“师父,这蜡烛是不可能自己燃起来的,这哪是学法术啊,你根本就是骗人。”
  墨隐先是被花隐哭得愣了一愣,待回过神来便拉着花隐进房,随手将蜡烛立在桌案上,轻轻笑道,“小花隐,若你连如此简单的都学不会,那师父以后该如何教你更厉害的?”
  花隐听罢,有些不服气地抹了抹眼泪。
  墨隐拍拍她的头,又将手一指,温和道,“瞧。”
  花隐顺着墨隐的指向看去,只见桌案上那根蜡烛,忽然之间燃起了火苗。
  他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做,而那蜡烛也确确实实是在一瞬间,凭空燃烧了起来。
  花隐心里的委屈转而被汹涌的崇拜之情全然替代。
  墨隐拉着她坐下,她倚在墨隐的怀里,墨隐笑着为她擦干了眼泪,又攥起她的小手,将她的食指对着了蜡烛,一遍又一遍地道:
  “燃。”
  “灭。”
  于是那根蜡烛十分听话地,随着墨隐的口令,燃了又熄灭,熄灭了又再次燃起。
  花隐被他哄得很开心,眼泪很快便止住了,转而笑嘻嘻地跟着墨隐一起念。
  当白夜发现自己的陈酒少了一坛,来到墨隐的房外准备破门寻酒之时,经过小竹窗,竟不知不觉地停住了步子。
  那间屋子里传来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笑声,烛火忽明忽灭。
  白夜忽然想起,失去记忆之前的小墨,似乎从未如此笑过。
  思索过后,白夜也没进屋,又默默地溜达回去了。
  罢了,那坛酒就当是送给他好了。
  ——也许,忘了从前,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
  但是,说忘,就真的能忘么?
  又过了三日,墨隐的尸毒驱净,身体痊愈,便带着花隐一并离开了九华山。
  白夜没去送行,依旧守在自己的仙居里,说是要忙着酿花酒。
  那时花隐扯着墨隐的衣角问:“白夜哥哥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墨隐只是回头望了望那片幽深的竹林,然后若有所思道,“嗯,他似乎还在等人。”
  而林子的另一头,白夜根本无心再去酿酒,只是身靠一棵青竹,手中拎着酒坛子,远远地望着墨隐离去的方向,直到他们的背影全然不见了,白夜才缓缓摸出了怀中的古笛,像是对待亲密无间的友人一般,在手心拍了一拍,又垂下眼睛淡道:
  “子笛,这次连你都要走了啊……哦不,如今该叫你小墨才对。”
  白夜背过身,将古笛收起,慢慢地朝回走去,嘴里不时喃喃自语着:
  “子笛,小墨,子笛,小墨——叫了万年的名字,忽然换了,还真是不太习惯啊。”
  他抬眼去看,雾色迷蒙的山间,空谷悠远。
  原来,没有他,这里真的很冷清。
  花隐自记事开始便被人贩子盯上了,她不断地逃脱,又不断地被抓,被卖,一直奔波在小山沟,穷村户里,从未去过大一点儿的城镇,更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墨隐这么一个俊美的大哥哥收为徒弟,来到这北陵国的都城——古阳。
  所以当她踏入古阳城的第一步,便被此地的繁华惊呆了。
  她一路跟随着墨隐进了衣布坊,墨隐为她挑了好几身素雅的小衣裳,然后装模作样地跟掌柜杀价,她就在一旁听着,看着,眼都快傻了。
  许是因这铺子是个女掌柜的原因,墨隐不过朝她淡淡一笑,那女掌柜的脸霎时便红了几分,原本开价总共五两多的几件衣裳,墨隐只拍下一两银子便买了下来,继而领着小花隐扬长而去。
  这是花隐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衣裳,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银子。虽然对墨隐来说,不过只是区区一两。
  花隐回了回头,结果看见那女掌柜居然还痴痴地站在铺子门口,对着墨隐的背影望穿秋水。
  所以年纪小小的她当下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师父那张脸绝对不单单让她一个人喜欢,还会在必要的时刻,蛊惑很多很多的女人。
  也不知怎么的,她忍不住仰头多看了墨隐几眼,将他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墨隐也觉察出了什么,便歪过头,略带不解地看着花隐,“怎么了?”
  花隐转了转眸子,调皮一笑,连忙遮掩道:“啊?哦,师父,这个古阳城人太多了,来来往往的,我怕咱们走散了,所以……想将你抓紧一些。”
  墨隐听罢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随口安慰道:“别怕,走不散的。”
  花隐乍听到他这句话时,心思一震,继而又慢慢安下了神。她抬头看着他,忽然觉得……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自从在九华山遇到师父开始,花隐便一直觉得像是在做梦。
  墨隐忽然停住了步子,垂眼看向花隐,而后冲着她的小脑门敲了一记,笑呵呵道,“小花隐,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是嫌弃师父给你买的这几件衣裳不够漂亮么?”
  花隐回过神儿来,目光转向墨隐手中的衣裙,紧地一把抢了过来,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一个劲儿地解释,“不是不是,这些衣裳都好贵……也好漂亮。”
  “嗯。”墨隐摸着下巴,又认认真真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慢悠悠接着道,“走罢,回家换上它给我看看。”
  “家?”花隐愣了愣,“在哪?”
  墨隐抬手朝南方一指,“南石巷,墨云阁画坊,就快到了。”
  花隐听罢不禁小心翼翼又略带兴奋地问,“墨云阁画坊?是师父的家么?”
  墨隐微微颔首,勾起唇角向她微笑,“嗯……也是你的家。”
  花隐得知之后甚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墨隐的手又蹦又跳,迫不及待地问着:
  “师父,墨云阁是不是跟白夜哥哥的竹屋子一样舒服?”
  “唔……肯定比他那几间破屋子舒服得多。”
  “画坊里一定有很多的画儿罢,师父,你还会作画啊,好厉害!”
  “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恰在此时,忽听喧嚣的街市之间传出一句令墨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带着一抹嘲讽,一抹不屑:
  “你教人作画?莫不是要教她绘那些‘男亲女爱’之画?”
  于是墨隐顿住了脚步,慢慢地回过身,微微歪头,望着那女子手中的金色面具淡淡一笑,继而将目光缓缓上移,定在她清秀的面容之上,方才轻轻挑眉回道:
  “啊,多日未见,一见到我的背影便说什么‘男亲女爱’,难道是你见不到我,相思难耐么,可是真遗憾,我一点儿都没有想你啊……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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