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的文物成精了》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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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彤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刘师傅这画, 跟那天希孟的“习作”,相似度也太高了吧!
  当然刘师傅并没有傻到把希孟的原作交上去。画师们的水准和习惯各不相同,希孟那一幅原作,个人色彩太强烈, 而且技巧上也有些稚拙,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出来并非刘师傅的手笔。
  刘师傅嘴上说“交你的画,我还嫌丢人”, 敢情当面锣背面鼓, 转眼就把希孟的构思给山寨了!
  高手创作,最难的是创意,技巧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刘师傅当即加班加点, 用院体画的风格,把希孟那幅“佳人空谷”洗了遍稿。
  果然, 一举夺魁, 被官家评了个一级甲等,立刻官升一级。
  刘师傅乐得嘴都合不拢, 一个劲儿地捋着山羊胡,谢过官家,又朝周围恭贺的画师们拱手:“承让,承让!大家共同进步, 共同进步, 呵呵呵……”
  赵佶也笑得见眉不见眼, 由衷地为老艺术家的成就而高兴。
  “赏!刘师傅年纪虽高,巧思创意不减当年。赏!”
  太监们捧来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打开来,珠光宝气洒满整个院子。
  那是一对浅碧色的玛瑙镇纸,雕工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就算放在官家本人的书房里都不过分。
  刘师傅老泪纵横。宝物虽珍贵,但更珍贵的,是官家的赞赏和肯定。
  让他觉得这后半辈子没白活。
  另外几个被官家点名夸奖的画师也各自领了赏。
  一片此起彼伏的谢恩声,画院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有佟彤一个人,哦不,一条狗,蹲在一边生闷气。
  节操呢?
  窃人创意,这叫侵犯知识产权,放在我们现代要被起诉的!
  就算古代人版权意识不强,这么明晃晃的借鉴创意,传在文人圈里,也是要被群嘲的节奏。哪还容你向皇帝邀功请赏!
  可她身为一条狮子犬,除了大声汪汪,也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真相。
  她越想越气,脑子一热,仗着自己不是人,叼着官家的衣摆,就往希孟所在的画室跑。
  赵佶大觉有趣:“诶诶,这小狗最近野得很,这是要带朕去哪儿……”
  他肩膀上的大鹦鹉猝不及防,两只爪子一趔趄,差点掉下去,气得破口大骂。
  “官家莫要虚度时光,还不赶紧回宫批奏折!官家莫要虚度时光,还不赶紧回宫批奏折!”
  这话居然起了作用。赵佶想起送鹦鹉的忠臣,又想起御书房内堆积如山的奏折,再想象一下大臣们捶胸顿足、唠唠叨叨的嘴脸,大为扫兴。
  他抬抬脚,把小狮子犬赶走,恹恹地说:“朕不在这玩了。朕回宫坐坐,扮泥菩萨去。”
  *
  官家一走,天色转阴,眼看就要下雨。
  画院里的人互相聊着天,陆陆续续散了。
  刘师傅捧着官家亲手赏赐的玛瑙镇纸,乐得老脸开花,一路上恨不得旋转跳跃,意气风发地回到自己的画室。
  “小王,给我冲茶……”
  茶水却没有及时端上来。画室门口,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倔强站立,质问的眼神冰冰冷,让刘老师傅忍不住浑身一紧。
  “嗯,你……你怎么没干活?在这儿干什么?”
  希孟没资格参加画作评选,但也已经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刘师傅获奖的始末。他年轻,心高气傲,当时就气得零食都吃不下了。
  “刘待诏,”他连师傅都不叫了,“听说您拿了我的构思,在官家面前好生风光?”
  中华文化里自古崇尚尊老尊师,刘师傅压根没觉得这事有多严重。不就是拿你点东西,忘了跟你说吗,你还急眼了?
  他把赏赐的东西放到一边,翘着山羊胡,笑道:“那又怎样?反正你也没资格参加考评。咱们师徒一体,谁风光不是风光,我有肉吃,你才有汤喝呀!别想不通!嘛,这个月额外给你两贯钱买好吃的!今天就去给你取!”
  对面的少年并没有被两贯钱所收买。他不为所动,嘴角淡淡勾着嘲讽。
  刘师傅微微恼怒,又自知理亏,赶紧加一句:“以后你再瞎画什么,我不管了,行不行?”
  希孟依旧臭着个脸。
  刘师傅:“那你要我怎么样!”
  “你明明可以将我的画作呈给官家,明言是你手下学徒作品,难道官家还会因此而罚你?”他眼带愤怒,愤怒下藏着些委屈,“你不是说了,咱们师徒一体,谁风光都一样吗?”他瞟了一眼桌子上的赏赐,冷冷道,“还是您打算以后每次考评,都‘借’我一回?”
  别说,刘师傅还真有这个想法,被希孟点破,顿时恼羞成怒。
  “你……你怎么敢这么对长辈说话!你家爹娘怎么教的!”
  一片稠密的灰云笼罩了天空。雨点渐次落了下来。吵架声混着雨声,更显得聒噪。
  临近的画室里,有几个小学徒探出头来看热闹。
  希孟冷笑一声,转头进屋,扯下腰间挂着的出入画院的木牌,一声不响开始收拾东西。
  刘师傅气急败坏地跟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指着希孟鼻子开骂。
  “你——哼,你以为你是谁?就你也配见圣上?我早就告诉过你,要做天子门生,再混二十年吧!只要你在我手下,你就给我乖乖的干活!谁不是怎么过来的?老夫当年不也是做了十年学徒?我告诉你,我用你的画,那是你的荣幸!换了别的年轻人,谢我还来不及!哎,你干什么!你收拾东西干什么!告诉你,这招对我没用!”
  汪汪两声,竟然是小狮子犬趁关门之前溜了进来,拉着希孟裤脚,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佟彤有点慌了。她没料到自己忙活好几天,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主线任务”没完成,反倒把王希孟气出画院了?
  改变历史进程,会是个什么后果?
  虽然说这里并非真实的历史,只是葆光的“创作层”,但也是井然有序的一段思维碎片,容不得胡来吧!
  否则,日后的汝瓷,日后的千里江山图,还有其他作品,会如何被蝴蝶效应波及?
  她来不及分析这些,只能摇着小尾巴,靠拼命卖萌来挽留。
  您真要撂挑子不干啊?
  希孟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我来画院进修,只想师从当今圣上。”他余光看了一眼刘师傅的山羊胡,解释道,“这个老头当不得我师傅,我早不想在他手底下干了。”
  “我不怪你。那镇纸明明是他手滑自己打碎的,跟咱俩都没关系。”
  刘师傅气得七窍生烟,怕让人听见,咬牙切齿小声骂个不停。
  “白眼狼……完全没良心……别人家徒弟都对师傅百依百顺,我真是命苦啊……”
  他不光是怕损失个一个任劳任怨的学徒;他更是怕,万一这小子破罐破摔,把他“借鉴”创意的事捅出去,名声受损是小,那可是欺君哪!
  “哼哼,你想走是不是?”他突然想起什么,挡住门口,“想走可以,先把这几年的食宿钱还回来!还有你糟蹋的笔墨颜料,宣纸生绢……”
  希孟微微一怔。他月例微薄,仅供温饱,基本没积蓄。
  刘师傅料他掏不出钱来,冷笑一声:“你还是乖乖留下给我干活。否则我就去告御状,告你骗取画院津贴,一告一个准……”
  正说着,小狮子犬愤怒地扑上来,超凶地咆哮一声。
  喂,你别欺人太甚!
  刘师傅在气头上,见一条小狗居然也跟希孟同仇敌忾,更是恼火,也不管它是什么御前宠物,手边抄起个东西就朝她砸过去。
  “畜生!我自教训下人,与你何干!滚开!滚!”
  小狮子犬汪汪大叫,毫不示弱地张口就咬。
  眼看镇纸就要砸到它脑袋,希孟丢下包袱,一把架住了刘师傅的胳膊。
  “够了!”他喊,“我不走还不成吗!”
  与此同时,小狮子犬灵活地一闪,躲过了当头一击,敏捷地一转身,照着刘师傅的胳膊就咬——
  咣当!
  一片混乱中,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碎了。
  空气寂静了一刻,只听得外面声声炸雷。
  紧接着,是刘师傅惊恐的哀嚎。
  “镇纸!官家赏赐我的镇纸!”
  他刚才气昏头了,随手拿来打狗的,居然是官家刚刚赏赐下来的玛瑙镇纸。
  被希孟那么一挡,又让小狗那么一躲,没握住,直接掉在了坚硬的青砖地上,磕得粉碎,露出一层层色彩各异的断面。
  刘师傅呆呆地望着那堆碎片,忽然又看了看希孟,眼神里满是恶毒。
  “你——好你个歹毒的小子,你以为这对镇纸本该是你的,得不到就毁掉?!你这是有病!你——你不学无术,你觊觎我的成就,你欺师犯上,你嫉妒我!我真是带了一只白眼狼!你敢打碎御赐之物,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叫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希孟也愣了好一阵,呆呆盯着那堆碎片,神色蓦地恍惚了一下。
  他忽地转身,扯了一张油纸,蹲了身,默默将玛瑙碎片扫起来,包好,然后出门,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大雨当中。
  “你干什么?”刘师傅急着质问,“喂,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但是骤雨太急,他一把老骨头也不敢冒雨出去追,只能气哼哼站在门口,胡乱叫骂。
  “想跑?你跑不出去的!翰林图画院又不是菜市场,岂能容你一介白身随意来去!信不信我叫人去抓你——”
  正巧这时候两个巡逻的宫人避雨路过。
  “哎,来人呐!……”
  *
  佟彤也不知希孟要做什么,连忙跟出门去,瞬时被淋成了落水狗。
  希孟包袱也没拿,只是将油纸包藏在怀里,大步踩着水,穿过几道走廊,跑进了那个不起眼的颜料工作间。
  桌子上摊着别人未完工的各种颜料试验品,半新不旧的毛笔、画纸堆得到处都是。
  希孟一把拂开别人的东西,摊开一块粗布,熟练地取了若干材料,将纸包里的玛瑙粉末一股脑倒入捣臼,生了火,快速调配起来。
  ……
  大雨下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有停歇的迹象。
  刘师傅终于气急败坏地出现在工作间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禁军长官。一个打着雨伞,一个打着呵欠。
  “就是他!”他指着里头的布衣少年,“寻衅滋事,欺师灭祖,还故意毁坏官家赏赐的东西,你们说说,该当何罪!”
  两个禁军长官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不信。
  里头那个学徒还几乎是个小孩。这些罪名也有点太夸张了吧?
  然而“报案”的是官家赏识的老画师,还是要严肃对待。
  先抓起来再说吧。
  “喂,小伙子,不管你做了什么,让你师长发怒总归是不对的。跟我们走一趟,问几句话。”
  这话已经很客气了。但里面的小伙子还没吱声,反倒是他身边一只小狮子犬蹿了过来,龇牙咧嘴地摆谱。
  禁军长官刚刚迈步绕过小狗,小狗又挡在他们前面。
  打狗还要看主人。看这小狗一身雪白,毛发光亮,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宠物,禁军也不敢乱来,四只靴子无处下脚。
  只好隔空喊:“喂,小伙子,出来!”
  希孟宛若没听见。他手持一柄小竹扇,伏在灶前,专心控制那一锅融化矿水的温度。
  “你这小厮怎么搞的!聋了?给我出来!”
  依旧是小狗挡道,一步不让他们前进,仿佛是守着身后一件易碎的瓷。
  刘师傅虎着脸,捋起袖子:“这畜生不知是哪跑出来的,待老夫将它捉走……”
  汪汪!
  小狗凶相毕露,冲着他的手指头就咬。
  画师最怕伤手指,刘师傅烫了似的跳回去,忿忿不甘地喘气。
  禁军长官商量了几句:“找宫里的驯兽小太监来。”
  ……
  人狗对峙了将近半个时辰,一直一言不发的希孟忽然从专注中解脱出来,低声说:“成了。”
  他熬了一夜,双眼通红,双手支着桌子沿,慢慢站起来。
  小狮子犬冲门口的禁军长官汪汪两声,居然退开了,退到少年身边,冲他摇了两下尾巴。
  希孟将一个小布包裹小心地拴在小狗身上,拍拍它后背。
  “去吧。”
  他眼带笑意,顺从地跟着禁军长官离开。
  *
  佟彤脖子上挂着个小包裹,在皇宫里玩命飞奔。
  她找了朝堂,找了后宫,找了炼丹房,找了御花园,还跟胖佶养的那只五色鹦鹉狭路相逢,打了一架,拔掉它一尾巴毛……
  最后终于在室内蹴鞠场里,找到了正在头球破门的胖佶。
  “呼……呼……”
  虽然是个胖子,但也是个灵活的胖子。赵佶朝观众们挥手致意,接过手巾擦了擦汗。
  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爱犬,朝自己摇着尾巴飞奔而来。
  “你又夜不归宿!越来越不乖了!”
  赵佶抱起小狗,正想□□两下,忽然发现——
  “咦,这是……”
  他讶异地取下小狗身上的布包,从里面端出一个小小的玉盒。
  打开盖子,他的呼吸都停滞了。
  整个球场内,喧嚣声忽然好似隔了一整个世界。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快步走出球场,抬头望了望天。
  便在此刻,天空倾尽了最后一滴水,灰云碎裂,微光杂锦,露出一角淡青色来。
  他再低头。玉盒里柔光璀璨,也盛满了整个天空。
  雨过天青云破处。
  相比之下,那品相还不错的玉盒,简直像是土里滚过的泥。
  赵佶激动得双手直抖,颤声问:“这是谁送的?谁送的?”
  小狮子犬用鼻子拱了拱玉盒,拱出一张折起来的薄纸,上面详细描述了这种颜色的配方和制作方法。
  落款是落落大方的:“臣王希孟敬上。”
  *
  “天青色”终于尘埃落定。赵佶整个人神清气爽,破天荒地连着上了三天的朝。普天同庆。
  谁能想到,要将玛瑙粉末加入釉彩,才能得到那独一无二的色彩和质地?
  他将颜料配方分发御窑工匠,命令用这种颜色入釉。
  混合玛瑙的釉料极其脆弱,热一分,冷一分,长一刻,短一瞬,都不能烧制出理想的效果。
  然而勤劳而智慧的大宋工匠们攻无不克,排除万难,在烧了不知多少银子,消耗了无数玛瑙原料之后,终于送来一对完美无瑕的成品。
  一对天青色水仙盆。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而诞生的作品,它的色彩却简单而宁静,仿佛从天空中取了一抔空气,将俗世隔离在外。
  盒子打开的时候,整个宫室都安静了。上至天子本人,下至端茶送水的小宫女,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青如天,明如镜,莹莹玉石色,璨璨玛瑙光。
  它似乎只有一种寡淡的颜色,然而从不同角度看过去,那颜色又微妙地有些不同,仿佛能随着看客的心境起伏而变化,收服一切浮躁难言的情绪。
  殿内形形色色的华服美器,此时都黯然收色,臣服于这种无以名状的美。
  两件瓷盆不太相同。其中一件,烧制的时候釉面碎裂,爬满了细细的断纹,如梨皮,如蟹爪,如冰裂,如细花。
  另一件则光洁无纹。工匠们报称,实验几百次,便只烧出这么一件无纹的。
  “圣上喜欢哪种,臣等今后便着力研制……”
  大美至圣,怎么能分出高下呢?赵佶当即表示都喜欢。
  官家给这两件美器取了名字,无纹的叫葆光,有蟹脚纹的叫青云。二者互相映衬,天造地设的一对。
  “御窑所有上下人等,重赏。”赵佶宣布,“汝州附近有玛瑙矿,可在彼处设置官窑,为朕专供此种青瓷。朕不求数量,但求品质是因他运气好,蒙出了官家心中的颜色,也不全对。
  都知道官家在艺术上挑剔得很,这少年若只是调了个色,你跟朕的爱犬很投缘?”
  听官家说到小狗,希孟嘴角才微微一翘,回:“是它非要黏着臣的,赶不走。”
  佟彤气得跳回胖佶肚子上。
  搞得好像我是你脑残粉一样。
  说一句“我确实和小狗很投缘”会死啊!
  昨天那种生死与共的情谊呢?喂狗了?
  (不对,不能骂自己……)
  胖佶哈哈大笑,指着那件无纹瓷盆,说:“你这孩子挺有意思。这件青瓷得以问世,你功不可没,就赏了你吧。”
  希孟赶紧说:“官家宝器价值连城,臣要不起。”
  “再好看,不也是个物件,比不上人哪。”胖佶居然很看得开,“你拿去做什么都成。哪天朕的爱犬再找你去玩,你也得有个盛犬粮的食器啊,哈哈哈!”
  周围宫人都跟着凑趣,变着花样提醒:“小伙子,快谢恩哪!”
  谁知希孟还较真,皱着眉思索一阵,摇头:“陛下明鉴,臣月例有限,养活自己勉强够,要是让别的猫猫狗狗来蹭吃的,恕臣不能款待。”
  佟彤气得七窍生烟,头顶的狗毛都支楞起来了。
  就这么嫌弃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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