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真理的毁灭》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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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院去年翻修过,蓝天白云下的红砖青藤分外青春。林一清走在学院的长廊上,心里又忐忑又期待,学院老书记找她,不知是不是上个月的报名有回音了。
  “你的报名申请通过了。这是夏令营的报道材料,路费补贴打到了你的银行卡上。自己安排好行程,不能向家人透露去向。学院会为你开具暑期实习证明,证明你跟随学院团队去了龙山县车公乡小学支教实习,别让你父母担心。有任何勉强,一定要向组织汇报,还有什么问题吗?”学院老书记面带忧色地望着她。
  她理解老书记的担忧,但她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没问题,服从组织安排。”
  “真的想好了?”老书记忧色更深了,“我一直以为你会保研、考博,像你爸妈一样走上科研道路,没想到……这条路不好走啊!我知道,年轻人追求刺激,可是……哎。”
  老书记本没有理由劝阻他,而她有一千种理由辩驳,但她只是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也罢,国安局年年招储备干部,最后都退了回来。据说选拔标准比较严格,你也不用太当真,就当……就当只是参加了一次夏令营吧。”
  她一抬头,对上了老书记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赶紧低下了头。
  出发的前夜,她又做噩梦了,梦到了十岁那年的夏天。父母学成归国,他们一家三口从漂亮国回来的路上,莫名被一群穿制服的外国人扣留了。关于那些制服的资料,她查了很久才知道是不同的三拨人,分别来自fbi,海关和移民局驻机场的员工。搜她书包的应该是海关工作人员,带着白手套,一页一页翻看她的笔记本和图画册。那人看完之后,她把本子一把抢过来,护在胸口,那人也没生气,无所谓地笑了笑。然而,拿着枪审问她母亲的fbi就没那么客气了。一头全身是毛的制服熊坚持把自己和母亲关在一起,一个黑女人负责看守。那头熊把母亲按在椅子上,讯问了四个多小时,不允许喝水,不允许上厕所。他一共问了297个问题,有一些细节重复了好几次,时而温情脉脉地对母亲说:“能不能上飞机去中国,取决于你丈夫是不是配合……我们加班也很辛苦”,时而用最下贱的脏话骂着母亲,时而用一种很讨厌的目光望向自己……然而,最糟糕的是父亲,他被关进了小黑屋,关他的人没有穿制服。刚开始还能隐约听到父亲儒雅的抗议声,后来渐渐没了声息……再后面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总之,最后全家安全回到祖国,再也没有出过国。如果不是父亲发疯似在家里家外装满了摄像头,如果不是母亲一夜白头,也许她真的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后来,待到母亲的白发渐渐黑起来,父亲身体好转不少,脾气也不再那么暴躁的时候,她考上了外地的大学,离开了家。
  早上起来的时候,枕头又湿了。收拾行装的时候想起一句话: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有什么办法呢?纵此一条不归路。
  辗转来到报道的酒店,她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北京郊区,长城脚下,居然有这么荒凉遥远的地方,手机信号断断续续,不通公交地铁,周边几无人烟,停车场之外竟是一望无际的荒地,间或夹杂着沟渠。更没有想到,这样的地方居然有一座欧式风格的五星级温泉度假酒店。雪白的立柱、三角门楣,大门仿希腊神庙的经典造型,停车场停满了车。出租车开到酒店门口,训练有素的服务生走过来为她拉开了车门。林一清走下出租车,穿过酒店大堂的旋转门,感受着四面八方熟悉的注视——摄像头,酒店大堂内外,明明暗暗上百个摄像头,不乏高清和带收声功能的摄像头。拜父亲的癔症所赐,她对摄像头格外敏感,身处摄像头的环绕扫射之中,她一点儿浑身不自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松下来,恍若不知受到了窥探,终于整了整衣角,推着行李箱,向“夏令营报道处”的长条桌走去。
  报道的程序比她想象的复杂些。递交邀请函和证件后,一个穿着职业装、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姐姐把她领进了办公室,说是要对她的行李进行全面消杀。她拿走了林一清身份证明和电子产品,仔仔细细地查看行李箱,收走了写有名字的笔记本和带香味的橡皮擦。“使用带香味的用品一定要小心,不要轻易让人标记,但也不能完全没有个人标记。”她笑眯眯地说。箱子里的日常衣物也翻了翻,还对她进行了身体检查与摄像,量了身高体重,额外发了两套制服和牌子不错的化妆保养品,以及一张房卡和一部新手机。
  “林一清,今天收走的东西都给你保存好了,结营时还给你。发给你的东西,结营时也会回收,不要扔掉。你原先的手机上标注了父母的电话,我们收到电话会安排短信回复,不必担心。你的房号是1128,学员密码5419。每日课程和三餐以班为单位进行,明天早上8.30在208开营。欢迎来到国家安全模拟战场。”她声音甜美,普通话字正腔圆,仿佛在说:“请系好安全带,飞机即将起飞。”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林一清斟酌着说道,“如果不该问,您不答就好了。”
  “当然,问吧。先说一声,快递和外卖都不能点,这是纪律。哎,点了也送不到,”小姐姐很有经验地说,“客房服务可以送餐,日用品只能去地下层的小卖部买,稍微贵了点,没办法哈。对了,回房赶紧看看新手机里有多少钱,那是夏令营期间的生活补贴,不少哦!”
  “我只是好奇,这个酒店是专为国安服务吗?”林一清睁大了眼睛。
  小姐姐笑了:“当然不是!每个城市郊区都有很多不能网上订房的高级酒店,承担特殊任务,例如高考命题改卷、闭门会议等等。别想多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温泉度假酒店,而且是真正的天然温泉,凭房卡泡泉八折优惠哦!”
  一个普通的温泉酒店,有必要安装那么多摄像头吗?林一清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来到房间,林一清惊讶地发现,客房很干净——没有摄像头。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确认房间里没有摄像头,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才觉得浑身疲惫。其实,没有摄像头并非意味着没有监控。尤记得七岁去漂亮国那年,全家租了新房子,申请安装宽带。宽带装好后的那个下午,安装人员一直没走,在小区总线边徘徊了许久。他们走后,父亲打着手电,检查了总线和家里的线路,悄悄告诉母亲,网络公司安装了网路监控和窃听装置,在家使用wifi上网或者平常说话,一定要小心。父亲是研究通讯技术的,明知被监控,也不大在意。“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是个科学家,怕什么?”后来,三星工作的韩国同事也说起自己被监听的事情,他就更不在意了。母亲说:“漂亮国不是强调人权自由吗?怎么尽干这种不入流的事情?”父亲说:“他们的国家安全法赋予了政府监听和监控的权力,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外国人,没有国民权利,不受宪法保护。”
  躺在床上,她又想起了接待她的小姐姐。本以为被搜查行李,被搜身,心里会很不舒服,甚至也许会很愤怒,但都没有,也许是因为小姐姐长得很好看,也许是因为她一直笑吟吟地和自己说话吧。林一清甚至没法把噩梦中的海关白手套和这个小姐姐联系起来,为什么呢?为什么感觉如此不同?也许,当年那个白手套看着十岁的她时,那眼神,就像看一头无力反抗的小兽;而今,这个小姐姐看着二十岁的自己,却仿佛在看一只幼崽,眼神里都是怜爱与期待。罢了,幼崽就幼崽吧,别再惦记爸妈了。明天就是新的征程,从此之后多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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