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烈苟(陈年烈狗)》第40节

  最不把这事当事儿的反倒是迟骋本人。他从心里就没觉得这算个什么,陶淮南拄着胳膊坐在桌子前发呆的时候,迟骋弹了他脑袋一下,说:“别惆怅了。”
  陶淮南目光定在前方,过会儿说:“哥还不回来,哥让你气得离家出走了。”
  “帮我哄哄。”迟骋说。
  “他连我都不理,我怎么帮你哄。”陶淮南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慢慢地说话,“我都不敢想哥得气成什么样。”
  陶晓东是最没架子的家长,本身对孩子也惯着,天天跟俩小弟打成一片玩玩闹闹,可这次迟骋是真的太过分了。
  今年市中考状元595分,当然迟骋如果这70分答上了也未必就能满分,这两分的分差他当然不是百分百能填平,中考状元未必就一定是他的。
  可如果呢。谁又能说这两分他填不平,数学试卷迟骋向来满分,满分作文他也不是没写过。
  陶晓东一直不回家不是个事儿,大黄在店里劝他,让他别跟小孩儿置气。
  “他小什么孩儿小孩儿。”陶晓东捏捏眉心,仰靠在沙发背上,“他满脑子主意。”
  “其实这样不也挺好的?”黄哥喝着茶,慢悠悠地说着,“咱不也省心了?”
  “我真不用这种省心。”陶晓东想想都脑仁疼,“胡闹么,什么事儿都敢自己定主意。”
  “我说一句你别不爱听,东。”大黄往前探了点身,压低了声音说话,“咱捡个孩子回来好吃好穿养这么大,户口也挪了孩子也养大了,养大个孩子花多大力花多少钱咱不说,咱图个心里舒坦不求回报那没说的。但人孩子有这份心那也应该,说明人心里有,能喂熟。不然你真整个凡事只为自己奔的,你不堵啊?”
  陶晓东说:“我懂你意思,哥。”
  他坐直了看着大黄,和他说:“确实刚开始领他回来我图给小南找个伴儿,我也省点心。这些年了该省的心我省了,我也真用不着他一辈子就为了这个活,拿这当份恩一样捆着,那不成买孩子了?”
  “嗨,你就是想得多。”大黄摆摆手,说他,“人孩子自己乐意的,感情重放不下小南,你当哥的当回事儿还生气,这要是我看啊,这是好样儿的,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迟骋在家里有点愁,不知道怎么打破僵局。陶淮南犯错了能说好听话认错撒娇,那些话把迟骋打死了他也说不出来。他不会认错,也不会说软话。
  陶淮南午睡醒了,从房间里摸出来。
  睡醒了没摸着迟骋,穿了鞋出来找。心里还拧不过劲,这几天不太爱说话,找不到人了也不出声问,就沿着几个地方一点点摸。摸到沙发这儿,弯着身慢慢划拉,刚开始没摸到还有点皱眉,直到最后在边上摸到了迟骋胳膊。
  摸到了也不说话,手搭着迟骋肩膀,腿一跨坐了上来。
  刚睡醒身上还热乎乎的,穿着短袖短裤的睡衣,一声不吭地靠在迟骋怀里。迟骋手搭着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陶淮南慢慢地靠过来,头枕着迟骋的一侧肩膀,把脸埋在他颈窝。
  “小哥。”陶淮南开了口,轻轻地叫他。
  迟骋仰头坐在那儿,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应了声:“嗯。”
  “……我是不是让你很辛苦啊?”陶淮南靠着迟骋的肩膀,眨了眨眼,“所有人都和你生气,我知道你是为了陪我。”
  “不算什么。”迟骋说。
  “我其实没想让你这样……”陶淮南声音不大,眼睛愣愣地定着,很无措的样子,“我没想到这样,你那么优秀我和哥都很骄傲的。我可以去盲校的……我只是害怕,怕你身边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怕你和别人好。”
  迟骋手摸上陶淮南的头,慢慢拨着他的头发玩。
  陶淮南刚睡醒,说话时声音软软的慢慢的:“现在我们怎么办啊?附中你去不了了,那几个实验也去不了了。”
  迟骋说“没事儿,”说“哪儿都一样”。
  “咋能一样呢?”陶淮南鼻尖挨着迟骋的脖子,呼吸间都是小哥身上的浴液味道,“附中那么好。”
  陶淮南这些天都没说这么多话,小孩什么话都不敢说,觉得自己闯了祸。
  这会儿刚睡醒格外依赖人,主动说这些窝心的话,说了好半天。迟骋的怀抱是很稳的,这样伏在这儿,被迟骋的呼吸带着小幅度的起起伏伏,这样好舒服。
  “以后你不要再这样了……”陶淮南听着迟骋的心跳,说,“我很难受。”
  “我说哪儿都一样就是一样。”迟骋低头看看他,下巴被陶淮南的头发蹭得有点痒,迟骋嘴唇在陶淮南耳朵上很浅地碰了碰,挑着眉问,“你不信我啊?”
  第45章
  “我信你。”陶淮南抬手去摸他的脸, “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你会辛苦很多。”
  迟骋无所谓地兜兜他下巴:“别想东想西的。”
  他们从午后这样坐到傍晚,迟骋要去给他们准备晚饭了。陶淮南捏着他一块衣服, 一直安安静静的。迟骋要起身, 拍了拍他, 陶淮南挪开之前抬起头,在迟骋下巴上轻轻吻了吻。
  迟骋揉揉他头发,把陶淮南放到一边,自己起身去了厨房。
  这两个弟弟陶晓东谁也不理, 看见哪个都生气。
  但当哥的总不可能永远都不回家了,陶淮南一天给他打两遍电话, 陶晓东又过了几天才回, 回去直接脱了衣服去洗澡,也不跟他俩说话。
  陶淮南在门口等他出来,迟骋去切水果。
  陶晓东洗完出来, 头发上还顶着个毛巾,俩小的都看着他。
  “哥。”迟骋叫了他一声。
  陶晓东当听不见。
  “哥理理我。”陶淮南朝他这边伸了伸手,陶晓东路过的时候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陶淮南往回一缩,搓搓手背说, “你也终于要家暴了吗?”
  陶晓东边走边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家长总打孩子了。”
  “不打不解气,是不是?”陶淮南问。
  陶晓东看了眼迟骋, 说:“现在你得庆幸你不是我亲弟弟,不然我今天不打你都算我怂。”
  陶晓东到现在看见他俩都脑仁疼, 虽说事儿是迟骋干的, 陶淮南也很被动,明知道他事先不知情, 但这时候不可能不迁怒,这俩小的向来是一伙的。
  陶晓东没在客厅待,回自己房间床上坐着了。最近联系了好多朋友等着办事儿,家有这么大孩子的他来回打听学校的事儿。手机上一溜消息还没回,但他也没什么心情看。
  迟骋从客厅走进来,陶淮南没跟着。
  陶晓东看见他心里堵,懒得抬头。
  迟骋走过来坐在地板上,挨着陶晓东的腿,叫了声“哥”。
  陶晓东还是不抬眼,一直看着手机。
  “你打我吧,哥。”迟骋胳膊圈着膝盖,跟陶晓东说,“我或许不是你亲弟,但你是我亲哥。我做错了你打我天经地义的。”
  陶晓东这才把视线落他身上,看着迟骋的头顶,半天之后才“哟”了声:“作弊了啊?你弟给你写稿了?”
  “没有。”迟骋抬头看着他,“我不会说话,哥你别生气了。”
  他俩肯定得聊一次,不管陶晓东打不打他,迟骋这个歉是必须得倒的,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终究还是做错了事。
  陶淮南没偷听他俩说话,回了自己房间。对迟骋来说这样和别人坦诚地聊天很难,他连对陶淮南很多话都不会说出口。他跟陶淮南之间有话可以不说,陶淮南生气他可以不哄反正过两天也好了,但是哥不一样。
  “我不在乎你状不状元的,是不是第一那都是虚名,你第一还是第十对我来说没有区别。”陶晓东终于愿意开口跟他说说话,他眼神和语气里都很无奈,“你小学跟着读了几年盲校那是我巴不得的,那时候陶淮南小,胆子也小,把他自己送进去我真放不了心,他一天都离不了人。”
  说起这个总感觉送俩小萝卜头去盲校还没几年的事儿,现在回头想想都好多年前了,现在俩小孩儿都要上高中了。
  陶晓东想想那时候总闭着嘴不说话干干巴巴的小倔孩儿,再看看现在没比自己矮多少的迟骋,皱着眉说:“初中你带着他我也愿意,你能学习,也不用我管。你当高中还是小学啊?你随便念念就能再考个状元?”
  迟骋不吭声,沉默着挨训。
  “你什么成绩就得上什么学校,你搞这一出是想还我什么?这三年得是我跟陶淮南欠你的,你真在破烂高中崴泥了高考啥也不是,我俩还不起你。”陶晓东话是故意这么说的,话里故意带了刺,说得生分了,都是让迟骋气的。
  迟骋拧了眉,说:“我没想还什么,我也还不完。你不领我回来别说什么学校了,我连学都上不了,或者活都活不成,我还不起。”
  “我也用不着你还。”陶晓东用膝盖顶了顶他胳膊,“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有正事儿?身上担着陶淮南的那份责任,觉得自己可能了,使使劲天都能顶起来了吧?”
  迟骋实在是不擅长说话,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陶晓东说,他做这事儿跟还不还什么那些根本不搭边。
  迟骋低头坐着好一会儿,才抬了头,他看着陶晓东:“哥,我就问你一句,你要是像我这么大,陶淮南现在要上高中了,你怎么做?”
  陶晓东不跟他玩这一套,他甩了下手说:“我不知道,别跟我玩假设。”
  嘴上说着不玩假设,可之后陶晓东也过了挺久没再说什么话。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这事儿换成陶晓东他只会做得更绝。
  学校重要,成绩重要,但是都比不上“我弟”重要。那年迟骋在学校打完架无论谁怎么问他都只有一句“他打我弟”,现在的事儿也一样,归根结底就是一句“那是我弟”。
  “我想一辈子绑着他,我想让他每天都活在咱们眼皮底下。”迟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慢慢和陶晓东说话,他眼神里很平静却也带着真诚,“我知道这不可能。”
  陶淮南在自己房间没出来,迟骋还是回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才低声继续说:“他早晚有一天得独立活着,你和我总有不能再随时看着他的时候。可我希望能再晚点,至少等他周围全是大人了,没有那些因为好奇和莫名其妙的恶意就去招惹他的烂人。那时候他也是大人了,他最多只是个‘瞎子’,可他现在是个‘瞎子小孩儿’,他太招人欺负了。”
  在陶晓东印象里迟骋几乎就没说过这么多话,他说这些还是不自然,说完后也不自在,他实在不习惯这么剖析自己的内心,把心里话说出来。
  这几句话他把自己摆在跟陶晓东一样的位置,是两个哥哥在交流。恍惚间陶晓东觉得迟骋好像又长大了很多。
  “如果他真是我亲弟,那所有事儿都好接受多了,你们也不会觉得欠不欠我,也扯不上还不还什么,那就是一句简单的哥俩感情好。”
  迟骋手拄着地站了起来,声音有点发沉:“我巴不得你是我亲哥,可我姓迟不姓陶。我确实想为你们做很多事儿,不是因为我是捡来的,是因为他是我弟,你是我哥。”
  迟骋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夏天正是热的时候,坐地上说了会儿话脑门上出了点汗。迟骋边走路边掀衣服用下摆擦了擦汉,陶晓东从身后看着他,其实从身形上来看还是带着少年人的单薄,又瘦又高的孩子。
  陶晓东在他的领域里向来混得开,跟谁都交得上来。因为他懂人情,会说话。
  今天确确实实是被家里不会说话的孩子堵了嘴,心里带点软带点涨,也带着当了这么多年哥的一点心酸,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第46章
  陶淮南没听到两个哥哥关于他的这番谈话, 迟骋让他回房间他就回了,本来还等着之后帮迟骋一块哄哄哥,没想到平时不言不语的苦哥凭一己之力就给摆平了。
  那天之后陶晓东没再冷着脸, 看着确实不生气了。
  陶淮南挺惊讶, 问迟骋:“你跟哥说什么了?”
  “你管呢。”迟骋不答他话, 也不让他问,问了就说他烦。
  陶淮南实在想不出迟骋能说出什么哄人的话,在他印象里迟骋连道歉都没说过,倔得厉害。
  陶晓东并不是被迟骋那番话说服了, 觉得他这么做应该。可论谁也没法再在迟骋说出那番话之后继续跟他生气,一句句真心话从嘴里说出来, 眼神里都带着真诚, 说“我或许不是你亲弟,但你是我亲哥”。陶晓东对孩子向来狠不下心,其实哪怕后面的话都不说, 就这一句都够他心软。
  更何况迟骋的一句“如果是你”,陶晓东也真答不上来。
  换成陶晓东的话他可能连普高都不去,直接领着弟弟一路从盲校念出来。毕竟他上学那会儿也没心思学习,不能像迟骋这样一直教。
  有个瞎子弟弟就得一辈子牵着心,陶晓东习惯了, 好的都给他。
  当哥的都这样,迟骋也是个哥哥。
  不生气了不代表就不上火了, 事儿还摆着呢。其实陶晓东一直有自己的打算,他也没真想让陶淮南去盲校, 他更喜欢让他弟在普通人群里生活, 这可能是当哥哥的一点执念。
  店里有个聋哑小弟是从周边农村过来的,他弟今年也上高中, 中考只打了三百多分,本来不打算念了,家里太穷。按陶晓东原本的打算就是给那孩子拿钱接着上学,没别的要求,在学校照看着陶淮南就行。没提前说是怕那俩从来没分开的小孩儿接受不了把陶淮南从迟骋手里换到另一个小孩儿手里,这俩都又轴又犟。
  之前也选了几个备选学校,现在迟骋这事儿一出,那几个学校都不行。他之前挑学校没挑师资,就挑的离家近的那几所,毕竟天天得接送。现在多了个迟骋那就不行了,他自己觉得在哪读都一样,陶晓东不能真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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