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琼花无恙》苏苏回来

  苏无恙六岁的时候接受了小学一年级的健康安全教育。老师说，生命是人类最宝贵的东西，一定要珍惜生命，注重健康。
  于是苏无恙小朋友回家的时候问妈妈：“为什么电视上的那个人不要最宝贵的东西了呢？”
  她说的是昨天看到的新闻上一个女孩被班主任猥亵之后选择自杀。
  “因为人在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就会觉得，这最宝贵的东西也举足轻重了。”
  苏无恙小朋友那个时候根本听不懂妈妈在说什么，而且妈妈似乎也没有用哄小孩的语气跟她说话——所以听不懂真的不怪她。
  八岁的那个夜晚苏无恙小朋友懵懵懂懂地领悟了一点妈妈的那句话。
  可以爸爸失去了什么东西，让他觉得最宝贵的生命也举足轻重了呢？
  这个问题她没有问出口，因为从那以后，各种各样的温饱问题和生活困难向母女俩砸来，她也就将这一茬忘在脑后了。
  爸爸自杀的那天，苏无恙只记得零星的几个片段，或许是出于大脑的自我保护，她也渐渐遗忘了一些小细节。
  可是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模模糊糊，而是格外清晰的一幕，清晰到她可以看见他脑袋底部的那片草地上的血迹在不停地扩大、扩大……
  现场一片混乱中他被抬上了救护车，已经有几位女士在不停啜泣，可是身旁的声音太过混杂，令她听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应该说，她的脑子已经混乱得无法对外界的信息做出接传递的过程了。
  他从五楼跳下来。
  其实……已经基本没救了吧？
  腿肚子开始发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他的死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还是在害怕他的死亡本身？
  警车到达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让她稍微冷静下来的身影。
  江子陵满脸焦急地跑进人群，看到她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寻觅时的慌乱：“恙恙！我在这，我来了，别怕……”
  “宋慕辰死了。”苏无恙靠在他怀里，语气平静而空洞。
  江子陵紧紧抱住她：“你还有我。”
  ……
  接下来的几天就像过电影一样，警察找到了宋慕辰的遗书根据遗愿放弃侦察，判定为自杀。
  宋慕辰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血压已经降到40以下，奄奄一息。但是在经历叁次心跳骤停、熬过了各项器官内出血之后，在icu的宋慕辰居然奇迹般地稳定下来，只是还在昏迷当中。
  有警方调查分析后发现，宋慕辰落地的那片草坪土壤比较疏松，加上怀疑他在落地过程中曾经被树木的枝桠减速过，所以才不合理地留了一条性命。
  苏无恙只在医院呆坐了一天，就被温姨叫回家去睡觉去了。
  这些天宋家冷冷清清的，只剩一个武嫂留在家里做饭，苏无恙也每日浑浑噩噩地听着武嫂碎嘴而来的医院那边的消息。
  “少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少爷？”第叁天宋慕辰彻底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武嫂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了，”苏无恙摇摇头。他脱离危险之后就好，他们之间已经彻底分手了，没有必要藕断丝连，“武嫂以后还是叫我无恙吧，我跟你家少爷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武嫂抿抿唇，也没再坚持：“好吧，苏小姐。”
  第五天的时候宋家还是空无一人，大家都在医院那边留守，照顾着宋慕辰。
  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照顾的？他不是一直在昏迷嘛。
  听说他脱离生命危险之后，苏无恙的心情已经平静很多了，甚至还能盘算着如何跟温姨道别回英国……啊在这之前，要先坦白一下她跟宋慕辰的订婚是个意外。
  可是楼下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苏无恙站在楼梯口看过去，是仿佛老了十岁的管家。
  满脸憔悴的老人抬头，皱纹都明显了好多：“少夫人，少爷醒了。太太让你去医院。”他的眼里有疲累、无奈和饱经风霜后的脱力。
  看来……这些天宋慕辰的抢救，真的令人心慌。
  “好，”温姨说的话，她现在必须无条件地听从——虽然温姨不知道，但到底这一场浩劫因她而起，“少爷如何了？”
  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到一楼穿外套的时候她顺口问了几句。
  管家没有出声，反而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阵不安又在心头出现：“他……不是醒了吗？”
  管家不知欲言又止了几回，最终还是决定哽咽着说出来：“少爷虽然醒了过来，但脑部重伤，损伤到视神经和海马体……现在双目失明、记忆缺损……”
  苏无恙的手一抖，外套都差点拿不住：“失明？失忆？”
  “少夫人，”管家的哭腔越来越严重，老人浑浊的嗓音带上了哀求，“他现在谁也不认……谁也不准靠近他……”
  潜台词其实就是，他现在毫无自理能力还不让人帮，那不是找死嘛。
  武嫂每日都会给医院去送饭，现在也就跟着苏无恙一起上了车，一路上都在唉声叹气：“唉，少爷这下半辈子是毁了，可惜他那么聪慧过人，小小年纪拿了奥赛一等奖，还被保送b大本博连读……”
  武嫂不知道宋慕辰的自杀与她有关，说者无意，可听者有心。
  苏无恙皱紧眉头，闭上眼睛一句话也没回。
  ……
  b大二院。
  宋慕辰自脱离生命危险之后还转过一次院，因为原先在南郊的那个民宿公园离市中心很远，抢救就在最近的一家医院抢救的，但是后来各项功能都稳定之后就转到了b大二院去。
  病房里聚集了一些人，但都离内侧的那个床位远远的。
  苏无恙过去的时候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但是她却从缝隙中看到了他。
  空洞无神的眼睛毫无焦点，脸上略带狰狞的愤怒，眉目间都是戾气，但是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脆弱……就好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往日他的眼睛虽然也是这样黝黑，但看向她的时候里面装满了柔和的深情，或是深邃的占有欲，但今日，什么都没有，他甚至看不见她来了。
  武嫂没忍住地出了声：“太太，苏小姐来了。”
  窃窃私语停了下来，首先出声地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陌生人：“噫，你不是去年那个心碎综合征的仙女吗？”
  苏无恙看过去，发现有点眼熟，再结合他刚才说的话，应该是去年她心碎综合征发作时来这里，那个跟宋慕辰一起来看她的大夫。
  何大夫跟几个同科室的医生一起来看宋慕辰，因为毕竟一起工作过那么长时间，同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来看看也说不过去。
  来了之后才知道这个深藏不露的高材生，居然是帝都富商之子，腰缠万贯的显贵少爷，可谓是人比人气死人。
  但是天意不测，居然让这个令人艳羡的天选之子失去了视力和记忆……
  “苏……苏……”
  病房里突兀地响起宋慕辰的声音，那声呼唤似乎格外痛苦，沙哑破碎，混杂着哽咽的嘶鸣，仿佛困兽的呼救，带着不合时宜的哀求……
  苏无恙看了一眼温姨哭红的眼睛，仿佛迈着千斤重的步伐走到床边的时候，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宋慕辰醒过来之后看不见，但是他的感官异常灵敏，今日谁靠近病床叁米以内的范围，他就会非常暴躁易怒，情绪激动，连带着身体机能的数据也出现异常，所以大家都不敢靠近他，医生甚至提出了使用镇定剂的建议。
  但是苏无恙……毫发无伤地坐在了床边。
  病床上的宋慕辰突然安静了不少，双手摸摸索索地居然抓住了苏无恙的衣服，然后手指紧紧地攥住不放，仿佛溺水者抓住的救命稻草。
  “宋哥哥。”苏无恙没有关注到旁边人的异常，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宋慕辰的脸上更显呆滞了：“唔。”他明显地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
  旁边隔着病床叁米远的主治医生明显地看呆了，但立刻反应过来：“这位病人家属，我来问一下他哪一部分的记忆损伤了。”趁着病人的状态比较正常，还是先弄清楚病情。
  苏无恙配合地点点头，想站起来给医生腾地。
  “不——”病房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声，来自病床上的那个人。
  因为苏无恙的起身，宋慕辰一个没留神抓空了她的衣服，此刻在床上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手臂，四处摸索着寻着什么。
  但他也大概知道方向，向着刚刚苏无恙坐着的地方摸索过去，碰到了苏无恙的上衣下摆，但她被他的状态吓到了，本能地退了一步。
  这一个动作好像触动了他爆发的机关，令他的动作更加狂乱，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苏——苏——回——来——”
  主治医师推了她一下，宋慕辰终于抓到了她的衣角，力气大到手指都在发抖，但脸上和身体的动静慢慢平复了下来，又恢复了刚刚的安静。
  身边的人都惊愕地看着苏无恙，只有温姨激动又欣慰地哭了出来，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