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第 7 部分

  “老师,我们给你拜年啦。”小波领头,轻轻地跨进门去。
  后面依次跟进的有西峰、黑毛、香香、山凤和另外几个桃李湾的学生娃。
  李虎一家子真是喜出望外。礼品摆了一桌子。娃们挤了一屋子。快乐挤了一屋子……
  尽管这样,李虎和桂枝老师还是被中年丧子的打击,折磨得从此苍老了许多。
  丽宝刚死时,丽珠吃饭时,总会瞅着身边的空位发愣。以往,都问桂枝:“弟弟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没伴呀。”
  桂枝放下筷子,过来摸摸丽珠的脸,说:“傻女娃,你咋的会没伴?学校里那么多同学,还有小波、西峰、山凤、香香他们。丽宝去了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在那里他已经成了仙童,所以我们不要再去耽心他。”
  “是吗?可是我是个女娃,有人欺侮我,没人保护我呀。那天,盐坟坡的一个男娃在河边把水洒我身上,弟弟就帮我打他,他就再也不敢欺侮我了。”
  “丽珠呀,你长大了,自然会有一个男娃会保护你的,妈晓得,那个男娃是最棒的。”
  “你咋的晓得,妈?”
  “我的乖女儿也是最棒的,你是我生的,我咋不晓得?”
  星期天,丽珠帮桂枝老理毛线,跟着学编织毛线衣。
  丽珠好奇地问桂枝:“妈,你干吗又买毛线,我不是有那么多毛线衣吗,我爸也有,你也有。”
  “娃,你不是小囡囡了,过了年了,就该是十岁了。人大了,就要学乖,要懂事。爸妈就你这个心肝宝贝了,爸妈会老的,老了就靠你照顾爸妈,晓得吗?”桂枝说。
  “妈,我晓得。”丽珠把凤眼扑闪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对视桂枝的眸子:“妈,你是又想弟弟了吧?甭想他呀,丽宝他不乖,所以才离开爸妈和我,去做了仙童……”
  桂枝把丽珠揽在怀里,泪水从眼角流到面颊。
  “妈,你别哭呀,你哭,我也……”
  “好,不哭。妈是高兴咧,妈有丽珠这个心肝宝贝……”
  “妈,你还未给我说,这件毛衣织给谁呀?”
  “你猜猜?”桂枝老师很认真地端详着女儿。
  “妈,我猜测不出来呀。”丽珠说。
  “可是,妈一定要你猜,你一定要猜出来。”
  “妈,你说得好认真,猜出来很重要吗?”
  “重要。对爸妈重要,对你更重要。”
  丽珠大惑不解地瞧着母亲。
  桂枝热切地等着女儿猜出的结果。
  “娃,也不急,你猜测好了,确定了,再给妈说。”
  “嗯。妈,我想想再猜,晚上再告诉你。”
  到了晚上,丽珠给桂枝老师说:“妈,我猜测呀,你的毛衣是给小波织的。”
  桂枝心里一颤,高兴得如拾到了稀世珍宝,把手里的毛线衣向床上一扔,将女儿紧紧地拥抱。
  “妈呀,你这是咋的?是不是猜对了呀。”
  桂枝老师心里有一个假设和梦想,她非常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长大了,能够和小波成为伉俪。凭她作为母亲和女人,作为一个细心善良的小学教师,她断定:这两个娃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听女儿也猜中毛衣织给谁,说明小波在女儿少小的心田中的印象是优秀而深刻的。少小的丽珠并不知道,在自己八九岁时母亲就给相好了白马王子。在她长大后还真的如了母亲的夙愿。
  “快,快,给妈说说,为哪要猜是小波?”桂枝喜形于色的样子,把丽珠搞的如坠五里云。
  “小波家里穷,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哪有钱买毛线来织衣服?再说小波是我的哥哥。”
  “咋的会是你哥哥?”
  丽珠说了此前一天发生的事:丽珠在河边的堤坎上割猪草,邻村的两个兄妹也在河边割猪草。那两兄妹和丽珠年龄差不多,却没丽珠这么温驯。
  那女娃和丽珠同时发现了一丛嫩嫩的渔湫草,两个人争着去割。
  那男娃赶上前来,凶巴巴地对丽珠说:“不许你割,是我妹妹先发现的。”
  丽珠打小不喜欢与人争长短,看这两兄妹一点不友善的样子,就悻悻地走了。
  哪知那男娃得寸进尺,追赶上来,把丽珠背篼里的猪草抓了一大把放进自己的背篼里。
  丽珠委屈,在那里开声大哭:“我要告你们,欺侮我……”
  那两兄妹嘻嘻哈哈地扬长而去。
  刚好小波牵着牛过来,问丽珠哭哪。
  丽珠就一五一十地说给小波听。
  小波把牛绳递给丽珠,转身去追那两兄妹:“站住,你们两个为哪抢丽珠的猪草,还给她。”
  那男娃说:“她又不是你的妹妹,管你p事。”
  “就管我的事,她就是我妹妹。你还不还?”小波来了少有的横劲,一副跃跃欲打的神情。只要那男娃不买帐,他就要去抢他背篼里的猪草。
  男娃见小波比自己高了些个头,这河边是桃李湾生产队的地界,也是桃李湾娃们的“地盘”,有点识时务了,说:“还给你。不就是一把猪草嘛,小气。”
  末了,丽珠怯生生地问小波:“你真的是我哥才好呀。”
  “是真的,还会有假?你看,要是丽宝在场,不和他们打起来才怪。我不会让人欺侮你的。”小波说。
  ……桂枝老师听了,欣慰地笑了,说:“妈就是给小波织的。不过,还要给黑毛织一件,没妈的娃可怜咧。”
  第九章
  镇供销社在桃李湾大队搞多种经营试点,从外地引来的几百株优质柑桔品种。在这一年秋天已开始零星挂果。盐坟岭生产队果园里的果子,几天来却不断地不翼而飞。生产队长是个尽职尽责的人,为此大为恼怒。不知是小孩或大人所为。队长时刻观察,想查个究竟,但未发现蛛丝蚂迹;干脆搬进了果园旁的保管室住,企望在晚上能够抓到偷桔子的人。
  和往常一样,六个娃放学后依然蹦蹦跳跳地一路玩笑在回家路上,撒下一路歌声:
  山里的孩子呀心爱山
  从小就生长在山路间
  山里的泉水香喷喷
  山里的果子肥又甜
  山里的孩子心爱山
  山里有我的好家园
  山上是我们社里的树
  山下是我们社里的田
  ……
  “啧啧,今天你们去不去?等等我啦。”香香蹲在路边的土沟里撒n,站起身来时,小伙伴们已经在前面跑了老远。她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香香的嗓子又亮又大,伙伴们都停下来等她。
  西峰老远地回应:“去哪?”
  香香却不回话,撒开两腿飞快地跑过来。
  “到底要去哪?”几个人都迫不及待地追问。
  香香已经到了众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累,累死我啦。”缓了口气,说:“去偷桔子!”
  “好!”众人异口同声赞成。
  于是,小波和黑毛率先领路,山凤和丽珠拉手紧随。
  香香却抓紧了西峰的衣服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数落:“好你个西峰,刚才不等等我。啧啧现在又想撂下我,没门儿。待会儿摘到大的,看你敢不给我——”
  西峰被香香拉着,真象是在拖着她走,累得直告饶:“好,大的都给你,给你……唉,刚才我咋等你呀,你撒n,还要我等在那里看你撒n?”
  “啧啧,死西峰,不要脸,我要告诉舅妈,说你期侮我。”香香就用劲拉西峰衣服,甚至把头靠在西峰身上了,西峰受不住,脚下软力,慌忙中被香香的脚拌了,“呼拉”两人跌倒。
  “哎哟,哎哟,我的脚,痛死我啦——”香香痛苦难捺地大声叫。
  山凤和丽珠听了就停下来,回头瞧:香香伏在西峰身上,西峰仰面朝天。
  丽珠见他们这样子,红了脸,吃吃地笑。
  山凤却抱怨道:“搞什么鬼哩,马上到果园了还摔倒。”
  小波和黑毛也理所当然地来到两人身边,要帮助他们。
  小波把香香扯了起来,忧虑地说:“真的把脚摔痛了?能走嘛?”
  “唉哟,唉哟——”香香点头,一个劲地自顾自揉膝盖,又痛苦地坐在地上。
  西峰翻身起了,和黑毛一起捡着从两人书包里撒落在地上的课本和铅笔盒。
  西峰冲坐在地上叫苦的香香大发雷霆:“我摔在下面都不疼,你还疼?没准是装的。”
  香香就更加痛哭:“我要告你,死西峰,唉哟——”
  “西峰,你也是的,没准香香姐真的摔伤脚了呀!”丽珠心疼地望着香香。
  山凤就蹲下来替香香揉脚。
  三个小男孩都懵了。咋办?
  小波就说:“香香,我背你回家。要么,我们今天不去偷桔子了。你脚有伤,走不动又跑不快,被大人们逮住了咋办?”
  “嗯”,众人附和小波的主意。
  黑毛却自高奋勇:“香香姐,我力气大,还是我背你回家吧。”说着就蹲下身,要背香香。
  “不!”香香条件反s似的,几乎是绝望地哭叫:“我今天偏要吃桔子,偏要,唉哟——”又呜呜地哭,泪花花的双眼直把西峰盯着:“我要你背我去,是你拌了我摔倒的!”
  “我招你惹你了?”西峰不明白香香今天咋的不讲理,他有些不相信香香有脚伤,但又害怕真的摔伤了,他爸会饶不了他。因为他爸最喜欢香香这内侄女。
  还是小波有主意,说:“那我们几个去偷桔子,西峰就背香香回家吧。我们一准把最大的给你们带回来……”
  这主意立刻得到全票支持。
  小波、黑毛、丽珠、山凤象离弦的兔子,向果园飞奔而去。
  西峰没精打采,十二个不愿意地走到香香跟着,一句话不说地蹲下身来,香香用衣袖擦了泪,两只手臂从背后环了西峰脖子,回家……
  “啧啧,咋不说话?”香香在西峰背上,嘴巴对着西峰耳朵,轻声问道。
  香香说话的声音好轻,那口中的热气却吹得西峰耳朵痒痒的,象虫子在爬。
  “你是装的吧?”刚走几步,西峰皱了皱眉头,问。
  “哎哟,哎哟,”香香又呻吟了:“回了家,要是还不能走路,咋给我妈说?”
  “就说你自己摔了。”西峰说。
  “嗯。啧啧,走快呀。”
  “哎,我都快走不动了。”
  “真是一个笨蛋,啧啧。”香香嘴里居然哼起了学校里刚教的新歌:
  红缨枪,肩上扛
  枪尖对准“四人帮”
  扫除一切害人虫
  斗志昂扬上战场
  ……
  天啊!西峰心中叫苦,明白上当了。原来香香装受伤,装的这般实在,就是要骗自己背她一次。
  “唉哟,我的妈妈啦!”这次香香是真的痛得叫了起来,是西峰把手一松,故意用力把她摔在了土路上。
  西峰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喘息,再不看香香一眼:“你,你骗了我,装得真象,累死我了,不理你了。”
  香香的p股差点摔成两瓣,她咧了咧嘴。然后闭上眼,象在回味刚才的感受,脸上扮了个调皮的鬼脸。末了,天边的一抹红霞在暮色里不小心掉了下来,正好印在她脸上……
  沉睡的j爪山的山巅象一支指天的长缨,天上那磨盘大的红轮正勇迈地向长缨靠近……
  夜幕徐徐降临了。
  好一会两人都不说话,对视着。
  “死西峰,男娃也当小气鬼,啧啧真生气啦?”香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书包上的尘土,来到西峰身边站立着。
  “谁叫你骗我,背你多费劲,想累死我?”西峰板了脸说话,听那声音却不像是生气。
  “你把我摔得那么重,人家p股好疼……啧啧扯平啦。”香香挤挤眸子,伸手要拉西峰起来:“天都快黑啦,走吧。”
  西峰却索性仰身躺,把两手枕在后脑勺:“我不想走。你看,这要落山的太阳,像不像早上升起的太阳?没准这太阳就从西边升起,再向东边走呢。”
  “啧啧,尽瞎说。天要黑啦!”香香乐了,伸手搔西峰腋下,痒的西峰在地上打滚。
  西峰告饶:“好了好了,我走,走还不行吗?”
  两人拉着手向回家的方向走。
  “喂,他们几个呢,偷到桔子了吗?”西峰忽然想起了小波等四人还在果园。
  “啧啧,我们也快去吃桔子!”香香转身拔腿,向果园跑。
  西峰风快地跟随后面。
  那是川东农村从集体化小农经济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过渡年轮,一九八二年深秋发生的事。那时人们已经在纷纷的社会传言中开始解放思想。都说邓伟人要搞活经济了。人们勒紧裤腰带怀揣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经过多年过激的穷折腾后,正在异想天开产生隐隐约约的期盼时,各地已开始了包产到户的农村试点。历史的车轮为民心所向而所向,中国的特色方针指挥着民族复兴的巨轮启航了……
  也难怪,那时桃李湾虽然有那么多的桃李树,却也没人去科学地管理,以致于果子收获时,每家每户也分不了几斤。娃们跟了大人们赶集时,看着供销社出售的在外地采购回来的各种品种的水果,咽着口水,眼睛直色勾勾地盯。再说,那年头也没人去私自栽种,收获了果子去卖钱以增收入,因为那是资本主义尾巴。
  桃李湾旁边的生产队保管室晒场下的果园,是一片沃土,里面种植着几百株去年镇供销社试点的良种柑桔。虽然今年才零零星星地果上枝头,那果子却红朴朴的好肥大,让娃娃们见了着实有些口馋。
  此时,小波他们四个正象侦察兵一样趴在果园旁的茅草丛里,动也不敢动。因为土坎上保管室的晒坝里生产队长正开社员大会。
  他们刚到果园时,就听到队长说:“今天快黑了,就早点散会吧,明天下午再讨论。”
  他们不知道大人们开的是什么会,反正明白要散会了,等大人们走了,就可以下手摘桔子了。于是,小波向大家一挥手,大家风快地躲起来。
  大人们都回家了,晒坝里就剩下队长一个人了。队长偏偏迟迟不离去,反而在晒坝边上用目光巡视坎下这片果园。也难怪,这几天果子老是被人偷摘。这情景却让小波四人恼火,天快黑了。
  “要等到啥时候才可下手哩?”山凤看看天色,问。
  丽珠也急了:“我好怕呀,还是回去吧。”
  小波和黑毛没理她们的话。此时队长已进了保管室,关了大门,并且在里面点燃了煤油灯。队长是不回家了吧?小波想了想,对黑毛耳语。
  小波迅速跃上了土坎……
  黑毛发布行动命令,对山凤和丽珠说:“快摘桔子,挑大的,用书包装。”
  一弯新月。满山轻风。星星出来了。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下来。植被里跳动的蜻蛙和纺织娘悠闲地唱着夜曲。
  黑毛呼呼地摘,把那桔树扯得好响。
  山凤就说:“黑毛,你轻点声哩,小心被队长发现。”
  那丽珠娇气得很,打开书包一个劲地跟在黑毛和山凤身后,从他们手中接过桔子往里面塞。
  这时,从保管室里面传来队长的咳嗽声,吓得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丽珠胆小,就问黑毛:“小波呢?他到上面去干啥呀?”
  山凤安慰丽珠:“笨,给我们望风哩,没事。”
  小波上了土坎,在晒坝里蹑手蹑脚地转了几圈,就从门缝往里瞧,想看队长的动静。队长在里屋瞧不见,只听得哗啦啦的声音,象是在翻帐本。
  小波估摸黑毛他们已经摘的差不多了,就捡了一块土,向果园子里扔……这是他和黑毛预约的暗号,意即叫他们撤退。
  黑毛不敢怠慢,轻声说:“快,走!”
  山凤和丽珠跟在黑毛身后,趁了月光,从果园中穿梭而出。走在后面的丽珠害怕地说:“让我在前面走,我怕呀。”
  黑毛就闪过一旁,让两个小女孩走前面。
  快到果园旁的土路了,一种被娃们叫做“恶家娘”的毛毛虫藏在桔柑的树叶后,把丽珠的手臂狠狠地蛰了一下。
  那毛毛虫蛰了奇痛无比,丽珠哪能吃得消,当即大声嚎哭:“唉哟,好痛好痛,妈妈呀——”
  黑毛和山凤慌乱中没了主意。
  稍停片刻后,山凤立即有了当机立断的决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丽珠上了土路,向回家的路飞跑。
  黑毛在后面一个劲地叫丽珠:“忍着,别哭!”
  可疼痛难当的丽珠哪管这么多,就哭。毕竟才十一岁,山凤也跟着吓哭了……
  黑毛晓得,这下完了,那队长听到声音追出来咋办?敢情黑毛打小服软不服硬,不愿看到两个小伙伴一齐被逮住,就索性不走了:“你们两个快跑!我等队长来抓我。”
  山凤和丽珠一路哭泣,一路跑,跑不远就碰上回来的香香和西峰。
  小波竖起耳朵听到果园里有伙伴们离去的动静,心中高兴。转身打算跳下土坎离去。
  这时,保管室的里屋传来队长的自言自语:“妈的,这么晚,是哪家的娃还没回家?哭啥?掉河里了吧?”
  接着就是队长在里屋向外走来的脚步声。
  小波心中叫苦:咋办?
  一回首,眼见保管室的大门旁有一把镰刀挂着,就风快取了,把大门的锁扣一挂,将镰刀尖c了进去。然后转身就跑……
  六个人汇合了,急忙回家。
  到了村口,小波说:“我们把桔子藏了吧,明天早上去学校时再来拿,带回去会被大人发现的。”
  他们把桔子在草丛里藏好后,香香说:“这么晚啦,回家咋给大人说?”
  “就说在学校玩,回来时丽珠被‘恶家娘’蛰了。”
  翌晨,六个人正在分桔子时,被放牛的李革委发碰见了。
  六个人都傻了,木j般站着西峰爸面前。西峰更是唬的吐舌头,他爸可是家教蛮严的,火起来会把他p股打肿的。
  “说,谁的主意?偷集体的东西,这可不是好习惯呐,老师咋教你们的,嗯?”西峰爸马着脸,手里拿一根赶牛的竹枝,指着娃们,声音好严厉。
  六个人低了头,无言以对,惨兮兮地站那里。
  李革委又哑然失笑了:三个小男孩胀红了脸,三个小女孩翘着小辫子,酷若可怜的羊羔。
  李革委在西峰跟前蹲下身来,很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快给爸说,咋回事?”
  西峰紧张的发抖,他明白他爸有多厉害。平日里,不管他多调皮地做了傻事,心中想什么道道,他爸就象他肚子里的肥虫。
  “爸,是我叫他们去偷桔子的——”西峰扫了一眼伙伴们,怯生生地撒谎了,他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是你么?”李革委显然不相信,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另外几个娃。
  李革委拿香香为突破口:“香香,我可是最疼你呐,给姑爷说实话,是西峰叫你们去果园的?”
  看到姑爷信任自己,香香胆子壮了起来。她把大眸子闪了闪,不加思索地说:“不,全都是我出的的主意。”然后,把头点了点,两个羊角小辫一摇一晃:“姑爷,你可不要打西峰啦,也不要怪他们几个啧啧。”
  “说慌”,李革委问小波:“一定是你吧?”
  小波大他们几个人一岁,个子也高些,平日里鬼主意最多,是这些娃们的捣蛋领袖。
  那小波、黑毛、丽珠、山凤却象在学校集合时报数一样,“是我!”互相抢着承认。
  李革委为娃们那片肝胆相照的烂漫少年心灵感动了。是的,年少人之初,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啊。
  “我看你们几个娃哦,这辈子怕是都会唱一出戏。你们都不必害怕,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啊。”李革委语重心长地说:“娃们,马上田土要分给各家各户了,往后可以栽种好多果树,想种啥都可以,大人们想做生意赚钱都可以。要好好念书,啊。”
  那几年李革委和所有的中国人一起,目睹盛事多矣:开国毛公九九跨鹤登仙去,叶帅吕端大事不糊涂,扶华稳重过渡中国大局,长城内外高呼打倒王张江姚,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应时势出山。睡狮中国推梦醒眸——邓小平时代开始了,发展是硬道理,经济要腾飞。拔乱反正,纠正冤假错。啥地主富农贫下中农、啥出生成份全部没了,大家全是中国公民,扩大化的阶级斗争被扼制。要致富,不要贫穷,穷是耻不是荣啊。经济不强,就穷困,穷困就落后,落后就挨打。从此的中国人,从此欣逢盛世!
  望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李革委呐呐自语:“娃们以后肯定比我们这代人强啊。但愿他们不会象我们这代人的活法。”
  然后一阵猛烈地咳嗽,竟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第十章
  桂枝老师在桃李湾大队小学,把一拔一拔的山里娃,教到三年级时又移交到j爪山乡完全中心小学。最让桂枝老师放心不小的是黑毛,这孩子憨憨厚厚的,打他娘死后,一年一年地把身子骨壮壮实实地长大了,皮肤黑森森的。性格却很暴燥,动辄就和人打架。
  桂枝老师每次到中心小学开会,都会打听娃们的学习情况。教过黑毛的人,尤其是女教师,都向桂枝诉说黑毛好勇斗狠,经常把同学打的皮青脸肿。
  桂枝老师说:“这娃娃家里缺少母爱,他爹y差阳错一直没给娃再找个娘,只是晓得给他吃好穿暖。你们当老师的要多c心点。”
  除了黑毛,桂枝老师放心不下的就是西峰。这娃成绩永远不是很差,也永远好不了,作文写得回廊宛转曲径通幽的奇妙。脑子好使得不得了,却不务正业(那时,教过西峰的老师都这么说)。西峰会不断地从母亲水莲那里要些零花钱,然后去买些诸如《铁道游击队》、《三国演义》等等图文并茂的小人书;初中时就迷恋上看长篇小说,把父母给的生活费克已奉购书,还百~万小!说流泪。少男钟情从《第二次握手》发端。看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后,给大丫和二丫两个姐姐讲通宵。看了《聊斋志异》,就和同学们谈妖说魔讲狐仙。
  少年男孩最伤心的百~万小!说情结是看《红岩》,当读到主要人物孙明霞的未婚夫刘思扬中弹倒下时,西峰也“中弹”倒下了——倒在床上流泪。悲剧呀,干吗要把晶莹剔透的天宫圣殿一g子砸碎?干吗要这样写,干吗要这样写啊?西峰用拳头击着被子,无可奈何地问自己。后来,西峰在日记里写道:其实我感动的是书中人物那美好的爱情,我多么希望刘思扬和孙明霞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真是太天真了,世事多不如人愿也。
  桂枝老师和李革委聊起西峰时,李革委说:“这娃是个怪人,几岁时是个话贩子。甭管,说不定歪打正着,有他的好路走哦。”
  桃李湾的这些个娃,就小波的学习成绩优秀。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王”的带动,和桂枝老师碰上娃们就苦口婆心地灌输现在不比“文化大革命”知识越多越反动,而是有了知识才吃香,在初中升高中那一年,从桃李湾村小学启蒙出道的娃们,勤奋学习,用优异成绩,为桃李湾村小誉得全乡升学率最高的村小学。桂枝老师和另外一个叫小林的女教员,也在那年以民办教师晋考为公办教师。
  小波是乡中心校升高中的头名状元。陶屠户捅不开后门,就去求李革委。李革委感念黑毛幼年丧母的遭遇,到县教委去打通关节,黑毛才有了到镇中学念高中的机会。这是李革委一生当中少有的走后门记录。
  念高中了,几个主人公都要到五十里外的镇中学驻校就读,一个月才回桃李湾一次,回来自然是向父母伸手要生活费用。小波家的经济极为窘迫,于是在寒假里,和西峰商量,要想方设法自食其力地积赚些学资。西峰的两个姐相继出嫁了,李革委的病症已经确诊为肺结核晚期,已经不能干活,水莲就更是辛苦。j爪山乡的社队企业启动几年了,现在又恰逢大力发展市场经济的好年头,政府向国民承诺改革开放政策至少五十年不变。但是在这放手发展经济之初,j爪山乡辖区内的山民们的日子还过的紧巴巴的,尽管舀纸场和小煤窑已经相继正式运转,不想好几个村的小煤窑都因出现安全事故受挫。那时地方政府已尝试租赁承包,让有胆识敢想敢做的人来接管经营。去年桃李湾村的三个小煤窑相继出现安全事故,有四五个掘煤的山民死伤,其中有两个是邻村来做工的,包工头赔偿后,几近破产,没到期限就和村委会解除了租赁合同。由于包工头为了减少投资,在井下的撑木用得很少,以至于连连出事。
  李革委鼓励李豹和水牛集资承包办煤窑,分析前任包头的失败主要是忽视了生产安全。一年过去,桃李湾村的煤窑有了起色。桃李湾的集体经济壮大了,也迎来了盘古开天地以来的新奇观:j爪山乡接通了川东电力局的资源,豁亮的电灯光普照桃李湾村。
  小波和西峰商量,要自己挣点学资时,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放寒假的第二天,西峰听说小波要把干竹篙挑到四十里外的周家镇上去卖,就赶紧进山里去,。
  到了丛林深处,见小波正给竹篙担子捆篾条。就躲藏在旁边的一棵粗大的歪脖子树后面,想吓唬小波。
  看到小波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西峰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摇了摇头。然后冷不丁朗声道:
  久有凌云志
  重上j爪山
  西峰来寻故地
  小波满头汗
  声音和人影同时在小波身后冒出来,把全神贯注的小波惊得一跳起来,烦闷道:“你搞啥鬼,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男子汉,这样小吓一下,有哪紧要?”西峰说。
  “你等着,我改天不把你吓死才怪。”小波说。
  “我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吓死了太可惜啊,未来的世界大总统不就空了位置吗?”
  “我没力气跟你说了,唉。”小波坐下来歇息。
  西峰在小波身旁一坐:“喂,我刚才说那几句够水平吧?”
  “够杀你的头了,还水平,p呀。你篡改毛主席的《重上井冈山》,当我不晓得?”
  “杀头?若是我爸那个时代,一定‘此头须向国门悬’,现在嘛不至于。我是佩服毛泽东,有一本书上称毛泽东是超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真的大气磅礴。”
  最近西峰在看一本诗歌词赋方面的书,说话时总想搞出些对仗的句式和带韵的尾巴。连李革委也听不惯,骂他:“是不是读成书痨了,你到底脑子里在胡弄个啥?”
  西峰说:“爸,你不懂这个,我这是在练习写诗,叫做十二半韵,寻找一种诗的韵律的感觉。”
  “小子长大了是吧?爸是不懂啥十二半韵,我怕你把口齿搞得不清了,活脱脱成个口吃的毛病,到时说不定会变成十七半、十八半!好的不学,干吗尽弄怪事?”李革委说。
  “没有十八半韵,只有十八碗酒。可是武二郎几百年前把酒喝光了,现在只剩余十八只空碗。”
  李革委就不言语了,他晓得自己的儿子会没完没了,把毫不相干的话硬凑在一起胡说八道。就生气地把烟锅使劲地敲鞋沿,一边咳嗽,一边心想:我儿子咋的是这样读书?我阅人无数,真不敢断定他成龙成蛇啊。
  西峰就很认真地说:“爸,我真的是在学习呀。”
  当然李革委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儿子的才情慧根或墨客灵性,他不知道儿子正在不知不觉的沉迷中“读书破万卷”。也许,人能口若悬河油腔滑调成为一种品味,本身就是学问吧。……
  这时,西峰说:“不说了,不然,你又讨厌我油腔滑调。你说说,说好我们要一起去挣钱的,干吗一个人行动?”
  “听说过‘狗咬吕d宾’这句话吗?”小波说。
  西峰笑了笑,说:“我相信你是好人,所以要感谢你。”一拳打在小波的肩胛上。
  小波痛的脸一歪,咬了一下牙,说:“我晓得你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所以让你在家里玩玩,我捆妥了竹篙再去告诉你。看,我不是捆好了两担竹篙吗。你一担,我一担,咋样?试试看,你这一担捆的少,轻些。明天早上我们两个挑到周家镇去卖,那里是平坝,竹篙很缺。我嫂子说,能卖一毛钱一根呢。”
  “够哥们。好,明天。”西峰一高兴,就站了起来,把双手往树叉上一抓,弓身一旋,双脚勾住横枝,倒挂起来,双手又撑在地上:“喂,晓得嘛,黑毛要找的那个张打药,就在镇中学旁边。”
  “你咋的晓得?”
  “听我爸说的。”
  “对黑毛说过没?”
  “就是他缠着我爸打听出来的。我爸想了想,说好像就在镇中学旁边。而且和我爸熟。”
  “黑毛不是想拜张打药为师吗,这下不就搞定。”
  “我爸不会去给黑毛说情的。我爸说,为黑毛读高中,他已经尽力了,劝黑毛要好好学习,不要去学啥功夫。要学,就自己去找张打药,人家还不晓得收不收他做徒弟,再说了。他爹绝不会同意的,黑毛肯定会瞒着他爹去学的。”
  “黑毛和你一样,读啥高中吗,纯粹是鬼混时间。”
  “就你在好好读书?你行,你是老大嘛。”
  小波也站起身来,把篾刀在腰间别了,看着西峰倒立着,那衣服也倒翻下来,露出光光的肚皮,风趣地说:“你看到的世界是颠倒的吧?我看你就用两只手走路吧。”
  西峰半响不言语,然后说出几句似诗而非诗的烂赋:
  两只手走路
  两只脚打牌
  水往高处流
  树苗倒转栽
  这时,西峰看到几个汗流浃背的在山里狩猎的汉子,空手而归。人和狗都有感于这行当前路无光,喘着粗气地走在山道上。就道:“蚂蚁踩死撵山狗,脑壳顺着汗水流。”
  小波猛地在西峰的肚子上一搔痒,西峰忍不住,身子呼地弹跳下来。不想脚底下是斜坡,一滑,差点栽个跟斗。一站定,刚好看到自己家的大黄公狗想对一条小白母狗非礼,遂捡了一个小石头就掷过去,吓得那一对狗知趣地闪进了林中……于是,再吐两句烂赋,连贯成四句:
  蚂蚁踩死撵山狗
  脑壳顺着汗水流
  坡爬西峰脚一溜
  捡个狗去掷石头
  小波被西峰逗乐了:“哈哈,你这全是说倒话吗。”
  “对,这是西峰的绝唱《颠倒》,咋样,哥们,学着点吧。”西峰一副骄傲自满的样子,y阳怪气地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小波说:“别臭显,在这山旯旮里吹神牛!说点正事吧。”
  “好吧,你说。”西峰俨然包公身边的公孙策,双手一抱。
  “我爸妈年纪这么大,哥嫂都结婚分家了。我不能看着爸妈这么辛苦还供着我读书,说实在的,我有时真的不想再读了,到外面去打工算了。听班上的同学说,他们那里有好多到沿海去打工,还可学到技术,又赚钱。你看,我爸说,到现在我开学要用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西峰说:“这办法好,我也想自己挣学费。不过,你说打工真那么好吗?据说没有文凭只有去干那些苦力活。唉,搞不懂,你没听老师说,以后,大学生毕业都不包分配了。”
  他们很困惑。十五六岁,自然是一个困惑的年段,只能用梦想设计未来,却无法准确地计划未来,变化永远比计划快。“农村包围城市”的进城务工大军在那几年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声势浩大地漂泊在各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成为“打工族”……
  小波不无感慨地说:“你以为我真的不想读,我就想读大学,分不分配有啥关系?哪里要的都是本事大的。”
  西峰不以为然:“文凭高就等于本事大?毛泽东还未读过大学呢。”
  “我就晓得你喜欢抬歪理。你怕是已经注定考不上大学了,你的数理化狗p不通。”
  “你咋的这么肯定,现在不是才读高二吗,还早着呢。”
  “我当然肯定。”
  “哎呀,准啊,你比我更了解我。真是‘既生瑜,何生亮也’,因为我不想当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我想当作家。”
  “打住吧你。什么‘家’是那么好当的,好像志向远大的样子,臭美死了。作家就不要文凭吗?”
  “懒得给你讲经。反正在镇中学读书比乡中心校好,有阅览室,书多,不花钱买。”
  “想的就是在阅览室百~万小!说,课本上的你到底学了没有?”
  “p呀,我上课时一般都是‘坐飞机’。有时还开轮船,横渡太平洋。”
  “油腔滑调,你无可救药了。”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你都说些啥乱七八糟的话,我越来越发现你说话思路混乱,是不是有点神经衰弱?”小波烦闷:“我看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你真的会下地狱。”
  “是的,舍我其谁。”
  “别胡诌了。我们下山吧。”
  第二天,霜风刮得呼呼响,两人挑着竹篙上路了。
  转过山路十八弯,西峰累得满头大汗,把竹篙往路边一搁,冲着前面的小波发话:“你能不能慢慢地走,你想把我累死啊,我娘还等着我娶老婆生娃娃啊。”
  小波把担子也放下了,说:“我走得够慢了,我看你这点苦也受不了,就甭想长大了娶老婆。”
  “唉呀,你晓得我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嘛。”
  “我们不能老是歇着。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周家镇时,早就散场了,人都没了,竹篙卖给鬼呀。”
  “肩膀好痛……身上好热……”
  “真是‘懒牛懒马屎n多’,说那么多借口干吗?这么冷的天气,出出力气才暖和。你这是懒惰!红军还吃草j、爬雪山过草地呢……”
  “我晓得,红军还抛头颅、洒热血,天上有飞机侦察轰炸,地上有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西峰打断小波的话,喋喋不休。
  小波扔下一句:“懒得和你说。”弯腰挑了竹篙就走。
  西峰无奈地挑了竹篙,跟在后面。小波却越走越快,一忽儿工夫,把西峰给落在后面老远一段距离。
  西峰想:小波一定是生气了。自己尽量吧,走一段,又歇一下,再走。这样我行我素,早已经看不到小波的影子了。
  西峰感到事态严重了:到了场上要是时间太晚了,还真的卖不出去,咋办?
  这时,小波空着手回来了。
  “快放下,让我来帮你挑吧。”小波说。
  “你的担子呢?”
  “我拼命往前跑,不就是要把担子放前面一点,然后再来帮你挑一肩。”
  小波就把西峰的竹篙挑了,健步如飞。
  西峰很感动,跟着后面说:“你的力气真大。”
  总算到了周家镇,而且很快卖掉了。两人去买了几个饼,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到了一处山涧,看那水满清澈的,西峰说:“我们喝口水吧,渴得不行啊。”
  “好的。”小波索性把里面的衬衫脱了,赤膊弯腰,用手捧了几捧水喝了。
  西峰猛然发现小波的双肩红红的,肿得成紫色。说:“你真是不怕吃苦啊。”
  “没事的。”小波若无其事地说。把那里面的衬衫丢进水里三两下搓了,然后把那棉衣外套穿上。
  “你这样穿不贴身,会很冷的,我脱件毛衣给你穿吧,我穿的多,我妈今天特意要我多带件衣服。”
  水莲就是想的周到,估摸着西峰挑担子会汗湿了衣服。
  小波说:“不要,脱了你不感冒才怪,我比你身体棒多了。”
  “不会,我里面还有两件毛衣,贴身得很。”西峰固执地把毛衣塞给小波。
  “也好,谢谢。”
  “谢个p,你我是谁呀,哥们兄弟。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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