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上)》第 3 部分

  功能 和 功能!是不少,可是……亚历山大又垂眼思量片刻,而后有所颖悟地抬眸定定的凝住她。她们也很闷。
  又闷了,哪来这么多闷啊!
  鬼扯,活泼的女孩子怎么可能闷得起来!玛丽嗤之以鼻的驳回他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说,她们的生命很闷,不像你……凝住她的眼神更专注,隐隐透出一抹异彩。你的生命一直都很……呃,套句你的词,很精采,无论是悲或苦、是喜或怒,你的生命一直都很精采又丰富,不是吗?
  玛丽怔了一下,先是不敢苟同。
  她的生命哪里精采了?
  根本是凄惨好不好!
  但下一秒,她又阖上原待张口否认的嘴,若有所思的认真思索。
  她的生命很精采吗?
  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是耶,打从出生那一瞬间开始,她的生命就与其他人不同,从没有一刻平淡过,而她也总是付出全部的精力去应付所有的痛苦与挫折,打死不认输,一迳选择困难的路去走,所以,她的生命才会如此丰富。
  倘若当初她选择的是另一条平静无波的路,她的生命恐怕也会很闷吧?
  你说得对。她承认,然后脑袋一歪,嘴角一弯俏皮的笑。所以,你喜欢这样的我,对吧?
  虽然他从未明白的对她表示过,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自他凝视她的目光里,她可以察觉到一种恋慕的情愫,不过,她同样也可以感觉到他似乎一直在压抑自己,不想让自己更深陷,极力想与她保持距离。
  眼神刷地移开,亚历山大双颊又赧然升起两抹浅红。我……呃,对。
  那么,你想追我罗?
  喜欢就追,这是雄性动物的天性,不料亚历山大眼神一黯,竟否认了,语气十分苦涩。
  不。
  因为你还没有解除婚约?
  不是,和那件事无关。
  不是吗?
  玛丽狐疑地注视着他那近乎绝望的表情,虽然我早已打定主意不结婚,所以就算你真的要追我也是浪费时间。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倾身向前,表情认真地问:那是为什么?
  双瞳更是y暗,良久后,亚历山大才低低道:请不要问。
  眉梢儿轻轻扬了一下,玛丽马上收回询问的姿态,这已经是他们之间不用明言的默契了!
  她不想讲的事,他不会追问,他不愿谈的事,她也不会穷究。
  好吧,那如果你休息够了,我们去好乐迪吧!
  好乐迪,那是什么?
  连好乐迪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人真是够古典了!
  玛丽一语不发,直接带他去见识一下好乐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好,他知道了,可是,从头到尾他半声都没吭,不是他五音不全,也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没有一首歌曲是他会的,不管是国语歌、闽南语歌,或是日文歌、英文歌,他统统都不会,因为他——只,听,古·典·音·乐!
  好好好,他有气质、他有水准,行了吧!
  结果,只有玛丽一个人在那边吃麦克风做个人独秀,左唱一条青花瓷,右哼一曲海海人生,亚历山大静坐一旁纯欣赏、喝饮料、吃蛋糕。
  然后,玛丽注意到,整整三个钟头,他的态度都不曾改变过,总是那副悠然自适的神态,浅笑勾着兴味,眼神透着欣赏,虽然他半首歌都不会唱,虽然她唱得也不怎么样,但他显然很享受这段和她相处的时光。
  于是,她豁然顿悟,她喜欢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多好看,或者他是个极品新好男人,更因为他是个能够包容她一切的男人,不管是好的一面或恶劣的一面,他总是用一种体贴的、体谅的、温柔的、宽厚的角度来包容她,进而欣赏她。
  一个宛似柔水般能够包容她所有的男人,她怎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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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达!
  没有任何前言或序论,那份聿家大少爷的病历表就这样直接扔到她面前来了,关茜连翻也懒得翻一下,慢条斯理的推了一下眼镜,再面无表情的扫视其他医生。
  你们都去过了?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两根或三根手指头,一个个都举起了手,表示他们不但去过了,而且去了不只一次,然后大家一起放下手,一起用眼珠子瞪死她。
  也该轮到你去死一次了吧?
  去就去!关茜起身欲待离去,准备先去交代一下她的病患。
  现在!
  僵了一秒,猛然回身,现在?关茜讶异地惊呼。
  庞东启颔首。聿家的车子已经在等了。
  关茜原想再抗议,眼波一转,忽又改变主意,现在就现在!旋即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
  反正她顶多几个钟头后就会回来了!
  第四章
  穿过了铁栏杆大门,轿车又继续往里开了将近半个钟头,竟然还看不到任何建筑物,关茜终于真正感受到何谓豪富。
  以前关家也算是有钱人,可也没有钱到这种没天理的地步。
  这里应该是阳明山,或是七星山,亦或是……管他是什么山,总之,就是某座山,而聿家就坐落于这座山里头,看样子,这整座山都是属于聿家的也说不定,果然是天皇级富豪。
  哼!简直是在炫耀,在要富嘛,难怪会制造出一个恶魔级少爷!
  不过,哼哼哼,她噙着粗暴的狠笑,双手轮流按压着指关节,看她两三下就拔掉那只恶魔的恶魔角,让他吱吱叫着逃回地狱去,再也没胆子作怪了!
  正思付间,眼前终于出现一座双层楼建筑,不是金光闪闪、富丽堂皇,努力显示财富的那种豪宅华邸,而是典雅淳朴,极具乡土风味的欧式乡间建筑,静静地伫立在绿林溪水间,恍惚竞似已来到欧洲的田野间。
  酷!我喜欢!关茜喃喃道。
  轿车停下,一位管家打扮的五十多岁男人立刻趋前帮她开车门,然后是两位美女,一位高雅大方、一位端庄娴静,双双迎上前来,不过两人一看清关茜的模样就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疑惑地互觑一眼。
  不是留美博士吗?怎会冒出一个骨董老处女来?
  关茜哪里会看不出她们的疑惑,不过,她表面上依旧气定神闲地拉平窄裙上看不见的摺痕,再扶了一下黑框大眼镜,一派古板严肃的姿态,简直就像是欧洲中古世纪的修道院院长——有点心理变态,专门折磨人的那种。
  我是关茜。
  呃,当然,是关大夫!我……高雅大方的美女有点失措。呃,我是聿邦婷,是聿希人的表妹……
  表妹?
  既然是表兄妹,怎会同姓?
  关茜有点疑惑,但没有说出来。
  还有她……介绍完自己,聿邦婷再介绍身旁那位端庄娴静的美女。她是温静秋,是我的大学同学。
  表妹在这里,理所当然,亲人嘛,但,同学,你在这里干嘛?
  关茜暗忖,扶着眼镜好奇的打量温静秋。
  关大夫,请先到起居室里坐一下好吗?表哥他现在……聿邦婷一边领路,一边解释。呃,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
  是恶魔又在发挥魔力制造狂风暴雨了吧?
  关茜一脸不以为然地跟着聿邦婷两人到起居室,待佣人奉上茶后,门一关上,聿邦婷立刻倾身向关茜,试图向她解释。
  关大夫,请你谅解,表哥以前不是这样的,真的,以前他是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这次发病之后,他的脾气才开始变得,呃,不太好,所以……聿邦婷以央求的眼神瞅住关茜。能不能请你多包容一点?毕竟,他是病人啊!
  包容一个魔鬼?
  不过,算了,有时候家人是比病患更辛苦的。
  我尽量。这句话的正解是,她能做到的就做,能包容的就包容,但若超过底线,她还是会飙回去的,她是医生,可不是外卖受气包。
  谢谢,那……
  滚开!
  冷不防地,一声暴烈的怒吼破空而至,聿邦婷抽了口气噎住刚起头的话,三个人动作一致地朝起居室的门望去。
  一双眸子瞪得圆滚滚的,被吓到了,另两双眼尴尬而不知所措。
  门的另一边,彗星正在撞击地球,山崩地裂,雷声隆隆,乖张暴戾的怒骂混杂着砸烂东西的声音,尖锐又凌厉地穿透门板轰进来。
  希人,你不要生气,王妈只是……
  铿锵!砰锵锵!
  住口!老头子,最让我生气的就是你,叫你不要管我,你……
  对不起,少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咚锵!铿锵!
  闭嘴、闭嘴!你这老太婆……
  下面骂什么听不清楚,因为被一连串的物皿摔碎声压过去了,还有怒叫滚开的推人声,有人跌倒的惊呼声,媲美斯巴达三百壮士和波斯大军的最后决战,热闹非凡强强滚,关茜听得目瞪口呆,下巴掉到肚子上,刚好用两手捧着。
  哇靠,那只魔鬼还真不是普通的猖狂耶!
  聿邦婷和温静秋同时起身,从她们的表情上来研判,她们好像不是要去劝架,而是要去安抚那只已经嚣张到阿嬷家的魔鬼,于是,关茜也兴致勃勃的起身跟在后面,想看看那只恶魔到底长了几支角?
  她踏出起居室一步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外头已经闹烘烘一大票人了,她不想去参一卡,只想客串过路人甲参观一下就好。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位高大健朗的白发老先生,没有企业钜子的精明凌厉,只有一脸的忧心仲忡;接着是那位替她开车门的管家和一位福敦敦的中年女人——也是管家打扮,以及两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其中一位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聿邦婷、温静秋和好几位女佣,所有人都围在那个依然在咆哮,依然在怒吼,狂妄霸道、嚣张至极的魔鬼身边,低声下气的安抚他……他……
  他?!
  是他?!
  关茜这辈子就数这一刻最吃惊了,吃惊得顾不得先拯救脱臼的下巴,只忙着拿下眼镜来,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想确定她并没有眼花,或者镜片上糊了苍蝇屎害她看错了……
  没看错,是他!
  站在楼梯底端,正忙着爆发宇宙无敌超级魔力,刮风下雨又打雷闪电的家伙,就是他!
  但,怎会是他?!
  她问自己,满头问号,一脑子骇异,就在这时,那个魔鬼不经意瞥到她,刹那间,雷霆万钧、横扫八方的咆哮声毫无预警的骤然中断。
  空气,突然静默了下来……
  她瞪着他。
  他也瞪着她。
  两人同样震惊,同样难以置信。
  她不动。
  他也不动。
  好久,好久,他们只是相互瞪视着。
  而其他人,先是困惑不已地面面相觑,不解这股突如其来的寂静与怪异气氛是怎么一回事,继而转头看来看去,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是谁?白发先生的目光定在关茜身上,困惑地问。
  聿邦婷还没来不及说明,关茜却先一步动了,她慢条斯理的一步步走向前;而那个刚刚还准备掀起星际毁灭战争的魔鬼,此刻却像支失灵的步枪一样呆若木j,傻傻地看着她一步步接近他。
  然后,她站定在他面前,双手环胸,仰起眸子瞅住他,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不错,不错,干得好啊,果然够凶、够狠、够绝、够无情!
  原来这只恶魔是她训练出来的,好好好,果然名师出高徒!
  ……呆若木j的魔鬼终于不再呆了,嘴张开,却吐下出半个字来,前一刻那种咆哮山河、飞天遁地的气焰只剩下无措的心虚。
  只不过……关茜很夸张的叹了口气。你啊,真的应该老实告诉我,说你是想让关心你、爱你的亲人讨厌你、憎恨你,最好是嫌恶你到恨不得你早点死死去,这么一来,当你真的死了之后,他们就不会太伤心、太难过,说不定还会庆幸你终于死了……
  她摇摇头。我要是知道你是为了这种因素而要让他们讨厌你,就不会教你用这种方法啦!
  为什么?他脱口问。
  因为啊……关茜瞄向一旁的白发老先生。他们太爱你、太了解你了,用肚脐猜也猜得出来你是为何而改变,所以啦,你这么做不但不会让他们憎恨你,反而会让他们加倍心疼你、怜惜你,你死了,他们也会加倍痛苦、加倍哀伤……
  她摇摇头。用错方法啦,少爷!
  魔鬼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僵立片刻,骤而转身就走,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匆匆奔上楼去了。
  希人!白发老先生想追去,却被关茜横臂阻挡。
  交给我吧!话落,她也上楼去了。
  留下来的人,除了白发老先生、管家夫妻和那两个男人之外,其他人各个都捧着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美眸蕴含着泪光,温静秋轻轻哽咽。好苦!
  原来表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变得这么可怕的!聿邦婷喃喃道。
  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关大夫怎会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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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二楼,不见那家伙的身影,关茜只好自己慢慢去找,拐了一个弯发现一扇d开的房门,探头进去一看,好大一间卧室,起码六十坪以上,面向竹林那方还有一座宽敞的露台,一张休闲桌,几把休闲椅。
  他就坐在露台上。
  关茜慢吞吞地定过去,在隔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落坐,他宛若未觉,兀自盯着竹林发呆;她也不打扰他,自顾自打开病历,仔细研究。
  聿希人,二十七岁,三年前曾因肺癌而接受过手术和化疗,一年多前,肺癌复发,又动了一次手术,但尚未开始化疗,又发现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半年后,再发现更多癌细胞转移,胃、肝、肾等部位都有。
  再过两个月,医生做出最后诊断,聿希人几乎全身都有癌细胞,再多的治疗也无法抑止癌细胞的蔓延了。
  不想可知,聿爷爷绝不会轻易放弃唯一的孙子,因此,在那一张最后诊断的病历上,又多了好几张类似的诊断病历,不同的医生,一个比一个知名,一个比一个大牌,但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药可救!
  终于,聿希人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决定放弃治疗,平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不想继续被无用的治疗折磨到死。
  目光从病历上徐缓地移到聿希人那边,关茜注意到他的神情显得如此落寞与无奈,以前偶尔也会见到他出现这种表情,总让她一再猜测究竟是为何,直到此刻,她才了解真正的原因。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
  最令人泄气的是,即使她自认医术高人一等,绝望的人找上她,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能够找回希望,但他却不包括在那一半之内。
  癌细胞已转移到全身,她也无能为力了。
  剩下的日于,你打算如何度过,亚历山大?
  没错,聿希人就是亚历山大,那个跟她厮混了三个月的朋友。
  但现在,他是她的病人,所以她必须以对待病人的态度去面对他,可是,好奇怪,类似这种话她并不是第一次说,每一回出口,她也总是能够不带进任何情绪,因为她早就学会不对任何病患产生感情,铁石心肠地拒绝去感受所有病患与家属的喜怒哀乐了。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当她看着他的脸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口竟然浮现一丝隐隐的刺痛感。
  因为他是她的朋友吗?
  好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回应,连表情也没有半丝波动,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问话似的,直到她等得不耐烦,正想再问一次时,他才突然出声。
  叫我雅里士吧,或者希人。
  亚历士?原来你真的叫亚历山大!
  不,是雅里士,雅里士是我的希腊名字。
  希腊名字?为什么你会有希腊名字?
  乃乃是希腊人,我也是在希腊出生的。
  原来如此。难怪他的眼睛特别深邃,睫毛长又卷,鼻子也比一般东方人高挺,不过其他部分还是纯粹的中国人。呃,我叫关茜,大家都叫我关茜,不过,我特准你叫我茜茜。因为他是朋友。我是医院调派来负责照顾你的医生。
  ……你是医生?聿希人猛然回过脸来,双眸吃惊地瞠圆了。
  关茜耸了耸肩。我说我是天才,你又不信!
  可是……可是……上帝,真是令人吃惊!聿希人满脸不可思议,不过还是勉强相信了,所以你才会……他指指她的黑框大眼镜、阿嬷的包包头和老气到连他姨婆都不屑穿的套装。
  如果不是她拿下眼镜,他也认不出是她。
  没办法呀,以我本来的样子,病人没一个把我当医生看,所以啊……关茜随手抽出几根发针,泄落一波乌溜溜的发云。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不然还要解释一堆,病人还不一定相信呢!
  的确,到现在他还不太敢相信!
  聿希人莞尔。真辛苦。
  关茜皮笑r不笑的咧咧嘴,然后举眸望定他,那张熟悉的脸依然尔雅俊逸,依然温绚柔和,可是……可是……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
  一思及此,她的心口再次涌现刺痛感——比刚刚更强烈的刺痛感,胸腔也跟着紧缩起来,好像有谁桎梏住了她的胸膛,她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设法挣脱那股紧窒感、消灭那抹刺痛,努力找回往昔面对病患时的冷静——那种几近于冷酷的冷静,然后,再问一次相同的问题。
  你打算如何度过剩下的日子?
  聿希人笑容倏失,嘴角扭曲了一下,又回过眼去眺视竹林,低喃,我没想过那么多,只希望我走了之后,爷爷不要太难过。
  所以我才问你,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度过?
  聿希人怔了一下,再次侧过脸来,我不懂?他不解地问。
  你才二十七,这时候就走……心口又抽紧了,又紧又痛,她不得不再做几下深呼吸,才能够继续说下去。真的太年轻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有遗憾,因为你一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无法完成,可是,如果你能够把握时间,尽全力在时限之前实现那些事,就算无法全部完成,起码也能减少一些遗憾……
  她极力保持冷静的面貌面对他,如同过去在面对那些面临死亡的病人一样。
  离世的人,最怕带着遗憾离去,但如果你爷爷知道你已经尽力满足自己,不使自己带着太多遗憾离开,至少他会觉得安慰一点……
  聿希人若有所思的微微俯下脸,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还有,好好和你爷爷谈谈,谈谈你心里的话,或者谈谈你的忧虑或害怕,甚至愤怒,不要再为了不想让他难过而隐瞒他或欺骗他,因为,那反而会使他更心酸、更哀伤。她按住他的肩头。你要明白一件事,现在,他只希望你能用最快乐的心情度过最后的时间,所以,老实告诉他,怎样你才会快乐吧!
  语毕,她拍拍他的肩,起身。我去请你爷爷过来。
  片刻后,她看着聿爷爷在聿希人身边坐下,聿希人回过头来定定地凝视着祖父好一会儿,蓦然双臂一探拥住了祖父;聿爷爷也回抱住了孙子,背影激烈的颤动起来,那极力压抑的哽咽充满了绝望的悲凄……
  她没有再看下去,猛然转身,前方不远处是另一扇门,三不管一头撞进去,原来是浴室,她双手撑在洗脸枱边缘,脑袋低垂,牙根紧咬,拚命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到半年……只剩下不到半年……
  良久、良久后,她的呼吸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方才徐缓地抬起脸来与镜子里的人四目相对。
  镜子里的人,双颊被泪水渲染得一片狼藉。
  好久、好久了,从七岁那年开始的吧,她再也没有掉过半滴泪水了,因为爸爸告诉她,她必须学会用冷硬的心去面对死亡。
  不管是多么可怜的生命的殡落,她都不能心软。
  起初,她无法理解,但愈来愈多的死亡围绕在她身边,于是,有那么一天,她终于明白了。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同情死者,唯独她不能。
  自那而后,她终于慢慢学会面对死亡而无动于衷,从强行压抑到麻木不觉,她终于学会了——铁石心肠。
  可是……
  她抬手抹一下脸上的泪痕,低眸看着手指头上的潮湿,那么多年没掉过半滴泪水了,为什么现在……
  她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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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聿希人把吃完药后的水杯递给那个曾经陪他到星巴克的男人,见关茜好奇的看着那男人偕同另一个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去,他笑笑。
  他叫杨頵,另一个是石翰,是我的贴身保镳。
  贴身?关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的吧?她说的是石翰;在星巴克,她见过杨頵了。
  我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所以叫他们远远跟着我们,不能让你发现。
  厉害!关茜衷心赞叹。我真的都没发现耶!够格加入cia了。
  聿希人沉默了一下。在我三岁时,乃乃去世了,为免触景伤情,爷爷决定退休回台湾养老,妈妈也带着我回台湾陪伴爷爷,那几年,每年暑期妈妈都会带我回希腊,直至十岁那年,我们刚回希腊两天,妈妈就被绑架了,虽然爸爸付了赎金,但妈妈还是被撕票了……
  关茜抽了口气,惊骇地捂住差点失声叫出来的嘴。
  两年后,杨頵和石翰就出现在我身边,我不知道爸爸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只知道他们会用生命来保护我,对我彻底忠心耿耿。聿希人徐缓地道。由于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爸爸又特别要杨頵去上护理课程,以便照顾我的身体;至于石翰,他懂得更多,有机会的话,你会见识到的。
  关茜颔首,然后,脑袋又歪了。那么,上午你和聿爷爷谈过之后,决定要做什么了吗?
  聿希人露出苦涩的笑。我想做的事很多,不过现在能做的只有一项……
  哪一项?
  虽然我是在希腊出生的,但爷爷是台湾人,妈妈也是台湾人,我有四分之三的血统是属于台湾人的,也曾经在台湾住过七年,所以这里也应该算是我的家乡,可是我对这块土地却一点也不熟,因此我想用剩下的时间好好认识一下这块家乡的上地……
  最重要的是……深思的目光凝注在聿希人脸上,关茜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下去。你不想让关心你的人眼睁睁看着你的病情一日日恶化而束手无策,他们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帮不了你,你不希望他们承受那种痛苦的煎熬,只好远离他们。
  你真了解我。聿希人叹气。
  你好温柔。关茜低喃,心口又开始抽痛了,一阵又一阵,好痛!
  那也是为我自己,聿希人不太同意她的说法,其实,他也是自私的。要他们为我承受没必要的痛苦,我死了也不安心。
  没必要?
  为什么他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只剩下半年生命了,他可以更自私、更任性一点呀!
  那你爷爷呢?他能了解吗?
  可以。
  那就好。
  聿希人忽然握住关茜的手。你能够陪着我吗?
  望进他温柔沉郁的眸子,其中盈满无尽的恳求,刹那间,她的心不仅剧烈的抽痛着,更添一股奇异的悸动、莫名的情愫。
  那悸动并不陌生,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开始了,但此刻特别强烈。
  那情愫,她也很熟悉,几乎每次跟他见面时就会感受到,但此刻格外深沉。
  她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那是由何而来、因何而来,只知道这种不明的悸动、没来由的情愫,此刻深深刺痛了她的灵魂。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回答。
  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的。
  谢谢你。聿希人很显然的松了一口气,老实说,自从得知……嘴角无奈的勾了一下。之后,我的心情就一直十分紊乱、低落,唯一想到的是不能让爷爷太伤心,其他的完全没办法思考,不,我根本不敢去思考,我……拒绝做任何思考。可是……
  幽邃的眸子深深凝住她。不知为何,有你陪着,我似乎就此较就能够平静的面对死亡,也才能够考虑到其他问题……
  因为他需要的是有人能够帮助他找到平静,而不是陪他一起痛苦。
  而她,总是能够让他忘却自身的痛苦,她以为是他有耐性倾听她的苦水,其实每一回见面,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她生气蓬勃的语声中,贪婪的分享她那精采又丰富的人生,意图窃取她的人生经验来丰富他自己的生命,那么,或许他就不会那么遗憾自己的生命太短暂了。
  他的生命实在太顺畅了,除了亲人过世与疾病之外,毫无波折挫折可言,根本就是一场枯燥乏味的人生,用她的话来讲,就是:一整个闷啊!
  相反的,无论多么辛苦、多么艰困,她总是活得那么起劲,比任何人都活力充沛的走在命运的道路上,从来不认输,再多的坎坷挫折都看不进她眼里,一心披荆斩棘编织出一片亮丽的人生。
  她的生命才是活的,她的生命力比谁都强悍,她牢牢地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以最积极的态度创造自己的人生,就是这一点让他动情、使他倾心,直至深刻而不可自拔。
  可是,他却只能将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动深深埋藏在心底,因为……
  他没有将来了!
  我真的很需要你。他只有现在,只能把握住现在,剩下的生命,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我了解。不,她一点也不了解,但她必须这么说,也只能这么说。我会陪着你的,努力压抑着愈来愈难以控制的情绪,她更坚定地许下诺言。一直到最后一刻!
  再次得到承诺,聿希人唇上泛现安心的微笑。谢谢你,真的。
  不客气。连续好几下深呼吸后,关茜终于恢复冷静。什么时候出发?
  爷爷说他要从国外进口一部方便我旅行的车子,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两个星期后吧,大概六月初就可以上路了。
  也对,想要好好看看这片土地,最好自己开车,随时都可以停下来。
  那正好,医院里我也必须交代一下。她开始思索有哪些事必须优先处理。
  ……你真的是医生?
  关茜马上丢过去两颗又白又圆的龙眼,两手也跟着掐过去。
  你·还·在·怀·疑?
  聿希人立刻举双手投降。不不不,我不敢,不敢!
  关茜噗哧笑了,最好不敢!收回掐人的手。要怀疑,也请怀疑在心里,谢谢。
  聿希人也跟着笑了。你要到医院去吗?
  废话,不然我怎么交代!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会很忙,没空招呼你喔,只要你不怕无聊的话,随便你。
  不会,不会,我……
  艳红的夕阳下,初夏的微风徐徐吹拂,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佣人来通知他们用晚餐。
  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
  第五章
  砰!
  包铁的拳头看准目标直接轰下去,差点把院长那张大型原木办公桌改造成两张小书桌,老处女关茜又在飙火了。
  你敢给我暂停看看!
  庞东启满不在乎地撇开脸。你不在就没有人帮那些贫户看诊啊!
  我不在也是因为你调我到聿家去的呀!关茜暴吼。那你就应该找人替我的班啊!
  有啊,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有;星期六,没有!
  为什么?
  星期六的贫户看诊的医生是义务性的,医院没有找人替你代班的预算。
  没·有·预·算?
  超高等级的收费标准,医院都快赚翻了,竟敢给她这样说!
  关茜气得差点爬到办公桌上,把另一拳k到办公桌后那只猪头脑袋上,不过,为免星期六的贫诊被报复性地撤销,她硬吞下那口气,拳头飞弹的攻击目标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办公桌上。
  你这只猪头……
  不然你出代班费,我可以帮你找人代班。
  好,我……
  我来出吧!
  虽是在门外等候,门也是关上的,但关茜的吼声实在太惊人了,几乎可以从地球直接传到月球上去,聿希人想不听到都不行。
  咦咦!聿少爷,您怎会来这里?庞东启立刻捧着狗腿的笑脸迎上前去。
  你好,庞院长,我陪茜茜来的。聿希人温和一笑。星期六的贫诊只有茜茜一个人吗?
  茜茜?
  庞东启狐疑地瞥一下关茜。呃,是只有她一个。
  那么,麻烦你找人来代她的班,另外再多找两位,一切费用由聿家负责,我会通知爷爷这件事。
  是是是,既然是聿少爷的交代,当然没问题。
  稍后,关茜与聿希人离开院长室,并肩走向电梯,打算到病房楼层去,杨頵和石翰慢两步尾随在后。
  谢谢你啦!
  不客气,这是我能做到的。
  瞥他一眼,关茜一本正经地咳了咳。如果能再多两个医生就更好了。
  聿希人失笑。没问题,我会告诉爷爷。
  还有……她左看看,没人;右看看,也没人,凑近他,压低声音。健保不给付的医疗费用,如果贫户负担下起的,我都会用手术红包支付,可是如果陪着你的话,我就拿不到手术红包了……
  聿希人深深注视她一眼。放心,以后有那种费用,全部由聿家代为支付。
  果然是凯子,呃,不对,是慷慨。
  关茜喜笑颜开乐歪了。那就谢谢你啦!希望他说的以后是无限的以后。
  两人一边聊一边进入电梯,关茜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发现有一位医生瞪着惊愕的眼,盯住唇泛温和浅笑的聿希人直瞧,还揉了一下眼睛再看,好像在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是他的脑袋有问题吧?
  喂,关茜用手肘推推聿希人,小声道。那家伙大概也欣赏过你的超级魔鬼秀吧?
  聿希人淡然一哂。是。
  魔鬼变身天使,难怪那家伙看得眼睛都比竹竿还直了!
  啧啧啧,我真是太厉害了,大家都拿你没辙,只有我能够收服你这只魔鬼耶!关茜装模作样的赞叹自己,唉,真是太崇拜我自己了!
  那也是你教我的呀!聿希人嘴里在抗议,唇畔的笑意却更深了。
  杨頵和石翰默然相对一眼,心头一阵心酸的感动。
  自从医生宣布少爷的病已是药石罔效之后,少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正的笑容了,直到认识关茜,笑容才又回到少爷脸上,而且他是真的笑得很开心。
  只要少爷能笑着度过最后这几个月,这已是他们唯一的期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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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你要把我丢给别的医生?
  一进入病房,周老先生劈头便质问过来,表情不太高兴;关茜神色自若的顶了一下大黑框眼镜,拿起病床尾的病历表察看。
  周爷爷的手术很成功嘛,接下来只是吃药的问题,任何医生都行啊!
  好,算你厉害!周老先生不甘心的承认,所有医生都说没把握而不敢动刀的手术,这个老处女竟然成功了,真是老天没眼!但虎头蛇尾可不行,我老人家还没出院呢!
  没办法,我得去陪他嘛!大拇指往身后的聿希人比一下。
  是喔,男朋友比我老人家重要?工作中还把男朋友带来,太不专业了!
  不是男朋友,是男的朋友好不好!
  没错。
  你……
  至少周爷爷还看得到曾孙出世,他却连明年的春天都看不到了!
  整整十秒钟之后,周老先生才会意过来关茜所说的话,老眼蓦睁,闪着骇异的目光,瞪住聿希人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
  他呀,放回病历表,关茜走到床边,只剩下不到半年生命了。掀开周老先生的睡衣,仔细检查手术伤口。你说,我该留下来恭送周爷爷你活蹦乱跳的出院呢?还是陪他度过最后不到半年的时间?
  周老先生依然瞪着聿希人,后者含笑歉然以对。
  对不起。抢了老先生的主治大夫,他也不想,可是现在他比老先生更需要关茜,只好说对不起了。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周老先生艰涩地挤出声音。去陪他吧!他能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什么吗?
  尤其是那个人还那么年轻,年轻得……不该死……
  中午,关茜带聿希人到医院附设餐厅用餐,杨頵和石翰特意坐另一桌,好让关茜和聿希人能够自在的聊天。
  如同你说的,除了病人以外,医院里的员工都对你,呃,不太亲近。
  聿希人说出他观察了一上午的心得,护士们不把她看在眼里,也没有其他医生和她亲切的打招呼,连警卫、清洁工跟她说话也带着很明显的轻忽,如此不友善的工作环境,亏她还能工作得那么开心。
  关茜嘲讽地哈了一声。说得可真含蓄!
  需要我帮你吗?
  你已经帮我了。
  她说的是星期六贫诊的事,但他想帮的是更深入的问题。
  不,我的意思是说……
  关茜,你怎会在这里?我以为你在聿家……咦咦咦?聿……聿少爷?
  骆天扬端着餐盘站在桌旁,惊愕地瞪住俊颜温雅的聿希人傻眼了,如同所有那些曾到聿家见识过聿少爷魔鬼秀的医生们一样。
  聿希人微笑颔首。你好。
  骆天扬还在傻眼,关茜左右张望一下,叹气——没有眼科医师。
  你妈妈和未婚妻又到哪里去玩啦?不然他是不敢主动来找她哈啦的。
  人尚未回神,嘴巴就愣愣地回答了,韩国。说完才尴尬的回过神来。
  关茜马上向聿希人使了一下轻蔑又不耐烦的眼色,聿希人顿时恍悟,这家伙就是那个背叛了关茜的前男友。
  你啊,别过太爽了,关茜很好心的提醒前男友。虽然你妈妈和未婚妻不在台湾,抓耙子可到处都是,小心有人去跟她们讲一些五四三,你就准备迎接一场超级龙卷风吧,保证直接把你刮到外太空去替外星人看病,不用两年你就削爆了,乾脆自己开医院,恭喜,恭喜,你终于成功啦!
  面颊扭曲了一下,骆天扬涩涩地说:我们还没有结婚,而且……表情忽转强硬。你是我的同事,她们没有权利管到这里来。
  没有权利?
  怎么他还是不懂,孝子的老娘都有权利管孝子管到死呢!
  真的没有吗?关茜低头吃饭,懒得再看他。
  我……
  骆天扬还想说什么,却被广播的声音打断,他的一位住院病人出状况了,他只好匆匆离去,关茜这才抬眸瞥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愚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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