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苏易清仰起头,任风吹起衣袖,如鹏欲飞。
一只,展翅五湖的鹏鸟。
那只蓝色的鸟在雪林间恣意穿梭,带起一阵冰雾。
不知走了多久,绕了无数小路,眼前忽地一亮,从逼仄野路走到幽碧寒潭前。
细窄飞瀑从眼前陡壁窜流而下,落入小小寒潭中,又顺着潭边山石,分为数股溪流,一路蜿蜒而去。
远处积雪融融,脚边水雾蓬蓬。被水汽融化的雪水,将厚压压苦叶湿得透亮。
苏易清走得久了,往水边一蹲,抄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寒冬腊月中的山泉,刚一入手就冻得一激,水扑到脸上,呼吸都滞了一滞。
他看到对面潭边的山洞即便被仔细打理过,也看得出人为破坏的痕迹。
苏易清蹲在水边,不声不响,拆开背后的刀,放在水中洗了洗。
寒水从光洁刀声上肆意流淌,光弯折在水中,在刀身上反射出刺眼的色泽。
他在犹豫。
他大约知道自己是谁,可还未了解过去的苏易清。
咳咳如今的自己,面对数百人命,尚有顾惜之念,短短数月前的苏易清,又为何……善恶不明,是非不判?
一个是他已经忘却的过去,一个是他还没有准备面对的未来。
修长手指挑起寒潭中的波纹,捞起一捧水,从刀锋上浇下。
哪怕他忘记了很多事,想要承认过去的自己是错的,依旧不是很容易的事。况且,他至今不知道,过去与未来,究竟谁才是对的。
苏易清半蹲在水边,轻轻拍了拍岸上乱石。顺着这条路,他未必会遇到一个顺心如意的答案,可如果现在不走,以后必定会,夜夜想起,都有迷惑与遗憾。
“那就走吧,没什么好说的。”苏易清猛地拔刀,带起一连串璀璨水珠,四散在潭面上。
他走进山洞,风吹过潭水,静悄悄水面又恢复了幽碧平静的模样。
山洞高窄,显然是人力打造而成的。当年的江南楚家,势大根深,即便深山老林中,也有逃命山道、避身野屋,又是怎么折在沈从风手中的?
苏易清一边想,一边小心打量周围石壁。脚下野草横生,山洞深幽,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周围都被黑暗笼罩,幽然生出诡异阴森的味道。
直到拐了个弯,才看清前方数十米的亮光。苏易清手腕一抖,袖中石子打在路上,没见到什么动静,才往前走了几步。
走到这儿,渐渐生出石阶来,缝隙中,野草挣扎着生长。
苏易清走得不紧不慢。洞中有些过分的冷,他把手往袖中缩了缩。
突地,脚步一顿。
脚下轻微的响声在洞中格外清晰。
他踩到了什么东西。是硬的砖石。
雪地上似被人遮掩过,又让他一眼看出的痕迹;子规山上的阵法与机关,偏偏他走的这条路顺畅无比……
脑中念头急转,苏易清心中一震,只听耳边隆隆之声如雷霆炸响,周围石壁嗡嗡震动,震碎一地土屑飞灰。
他瞬间拧身飞出,脚步急点,往来路撤去。洞顶上飞灰扑扑掉落,他飞出数米,在飞出山洞的瞬间,眼前巨大石闸轰然坠地,瞬间就激起一阵浓灰,土腥气瞬间弥漫在整个石道里,灰尘迷得他眼睛几乎睁不开。
巨响震得脑海空白了片刻,片刻后,才在石闸前站稳了身子。
灰粘在他的头发上,模样有些狼狈。苏易清扣了扣石头,苦笑一声。退路被堵死,他只能往前走。
哪怕当年的官职给他留下了非同常人的敏锐,可他……的确是忘记了很多东西。
于是,这一路走来,半点疑心都没起。
楚云歌给他留了一条路。
楚云歌,处处布置得小心又刻意,一路引导他往山洞中走来。等他走到山洞中,不经意触碰到机关,回去的路即刻被锁死。
楚云歌心劳力,要把自己逼出子规山。说到底,他还是不会信任现在的苏易清。
苏易清摇了摇头,往山洞的另一边走。
走出山洞,眼前登时一亮,风静天阔,脚下无数白林如霜。
远处山势渐低,露出广阔平原,夹杂着数条如带溪水,点缀着细密茅屋。
这儿,果真是出了子规山。
苏易清抬头,峭壁难越。这条路,果真是用来逃命的一条路。
百丈石壁,千钧石闸,都挡得了追兵。楚云歌倒是大方,轻易就用保命小路,把自己送出山。
苏易清心情有些复杂,走了几步,看了眼弯弯曲曲遍是积雪的路,要往村落中走。
往下走了几步,他回头一看,山洞边上,赫然有新碑一座。被积雪盖了个顶,冷冷地站在风中。
地上的藤蔓都在难见大雪中冻死,枯黄的枝干千缠百绕,虬结成一团一团。
哪怕在风中死去这么久,依然挣扎在地上,像是哪些游离在人间与幽冥的鬼,为一点生之残念,不肯归去。
苏易清像被雷击中一般,慢慢慢慢扬起了头,死死朝墓碑上看过去。
因为动作太过僵硬,他听见脖颈发出微微的咯一声。
墓碑上的三个字。
是楚云歌。
四下垂帘的房间中,灯火忽闪。面容端正的中年人沉坐灯下,青烟微袅,使他脸色有些模糊难辨。
“飞鹏在天?可惜……”沈从风翻开手中锦卷,手指不经意在墨字上拂过,发出极细微的沙拉声。
立于门边的秦顾欠了欠身,灯光照不到他的眼。站在昏黑中,他紫衣如墨,眼如古井。
“区区楚家,也敢掀浪。”秦顾恭敬道:“圣上英明,这等乱臣贼子……”话未说完,就被沈从风的手势打断了。
沈从风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秦顾便不再言语,往门边更退一步,手却慢慢攥紧,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涟漪。
他还是说错了话。
楚家叛上作乱的底蕴不够,那四姓之中,还有……哪一家?
他赶来随州的时候,赵公公已死,再一天后,随州城内迎来了沈从风。
算起来,他们离开江南,不过才两天的功夫。
秦顾的思维在昏暗房间里飘来飘去,他想了很多东西,江南的大火,死去的赵公公,忽然来到随州的沈从风……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沈从风悠悠站起,顺手拿起案上的锦卷。
秦顾猛地一震,跪倒在地。
那双偏瘦,有些长的手上,不经意地托着一卷锦卷。
背面是,明黄色的锦卷。
这是整个天下,最为尊贵的颜色。
最明亮的颜色,最柔软的锦罗,承载了整个天下最尊贵、最凌厉、最无法逾越的命令。
整个堂皇天下,露出柔软一角,落在这方锦卷中。
秦顾的手在袖底微震。
他不是为了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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