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⑦ 基地与地球》第 22 部分

  什么,伹她并未注意听。杀了班德而将她带离索拉利的是他;一心只有地球而不准她回家的也是他,她决定再也不要听他的话。
  她要驾着这艘太空艇回索拉利。当她再度坚定决心时,太空艇又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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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绮思粗暴地抓住崔维兹的手臂。“不要!不要!”
  她紧紧抱住他,不让他向前走。裴洛拉特则僵立在远处,茫然不知所措。
  崔维兹咆哮大叫:“把手拿开,别碰电脑——宝绮思,别拦我,我不想害你受伤。”
  宝绮思近乎声嘶力竭地说:“别对这孩子动粗,否则我不得不伤害你——抗命也在所不惜。”
  崔维兹将目光从菲龙身上猛然转向宝绮思。“那么你把她拉开,宝绮思,现在就去!”
  宝绮思一把推开他,力道大得惊人。(大概是从盖娅那里吸取的力量,崔维兹事后想到。)
  “菲龙,”她说:“把手放开。”
  “不要,”菲龙尖叫道:“我要太空船飞到索拉利,我要它去那里,那里。”她朝显像屏幕点了点头,甚至不愿让任何一只手离开桌面。
  宝绮思伸手探向那孩子的肩头,当她双手碰到菲龙的时候,那孩子开始发抖。
  宝绮思改用柔和的声音说:“现在,菲龙,告诉电脑将一切恢复原状,然后跟我走,跟我走。”她双手轻轻抚摩着菲龙,菲龙随即软化,放声痛哭。
  菲龙双手离开桌面之后,宝绮思撑着她的胳肢窝拉她起来,然后让她转身,再紧紧抱着她,让这孩子在自己怀里痛快地大哭一场。
  崔维兹现在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宝绮思对他说:“让开,崔维兹,我们经过的时候,千万别碰我们。”
  崔维兹向旁闪开。
  宝绮思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对崔维兹说:“我刚才不得不暂时进入她的心灵,假如因此造成任何伤害,我不会轻易原谅你。”
  崔维兹差点就要脱口,告诉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菲龙的心灵,他担心的只有电脑。然而,在盖娅严厉的目光瞪视之下(当然不只是宝绮思的,她个人的表情无法使他产生不寒而栗的恐惧),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宝绮思与菲龙消失在她们房间后,崔维兹沉默了许久,全身动也不动。事实上,他一直僵在那里,直到裴洛拉特柔声道:“葛兰,你还好吗?她没伤到你吧?”
  崔维兹使劲摇了摇头,彷佛想将轻微的麻痹甩掉。“我很好,真正的问题是它好不好。”他坐到电脑台前,将双手放在刚才被菲龙按过的手掌轮廓上。
  “怎么样?”裴洛拉特焦急地问。
  崔维兹耸了耸肩。“反应似乎正常,等一下也许还是会发现问题,不过现在看不出有何异状。”然后,他以更愤怒的口气说:“除我之外,电脑应该不会和别人的手有效结合。但那个雌雄同体又另当别论,问题不在于她的手,而是她的转换叶突,这点我能肯定……”
  “可是太空船为什么震动呢?应该不会这样的,对不对?”
  “没错,这艘重力太空船应该不会出现这些惯性效应。但那个母怪物……”他突然打住,看来又火冒三丈。
  “怎么样?”
  “我猜,她对电脑下了两个互相矛盾的指令,由于每个指令具有同样的效力,电脑只好尝试将两者同时执行。为了进行这种不可能的尝试,电脑一定暂时解除了太空船的无惯性状态,至少我认为事情是这样的。”
  他的脸色突然间缓和下来。“或许这不是一件坏事,因为我忽然想通了。我对半人马之阿尔发,以及它的伴星所做的种种推测,其实根本是痴人说梦。现在,我知道地球将秘密转移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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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洛拉特瞪大眼睛,但他没立刻追究最后那句话,而是回到原先的问题。“菲龙如何要求电脑执行互相矛盾的指令?”
  “嗯,她说要让太空船飞到索拉利。”
  “对,她当然会想那么做。”
  “可是她所谓的索拉利是什么?她无法在太空中认出索拉利,她从未真正自太空看过那个世界。当我们匆匆离开索拉利时,她正处于睡眠状态。虽然她从你的图书馆学到很多,宝绮思又告诉她不少知识,但是对于拥有上千亿颗恒星、数千万住人行星的银河,我想她还无法真正了解它的真面目。她从小甭独地生活在地底,顶多只知道有许多不同的世界这个概念。可是究竟有多少?两个?三个?四个?对她而言,她见到的每个世界都可能是索拉利,甚至一厢情愿地将见到的世界都当成索拉利。此外,我想宝绮思为了安抚她,曾对她暗示过,说我们若是找不到地球,就会带她回索拉利,因此她可能还产生了一种想法,认为索拉利很接近地球。”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呢,葛兰?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几乎等于对我们说了,詹诺夫。我们闯进来找她的时候,她喊着说要到索拉利去,又加上一句‘那里——那里’,还向显像屏幕猛点头。而显像屏幕的画面是什么呢?是地球的卫星。我离开电脑去吃晚餐的时候,屏幕上并非那颗卫星,而是地球。当菲龙要求回到索拉利时,她心中一定想着那个卫星的画面,因此电脑做出的回应,必定是将镜头对准那颗卫星。相信我,詹诺夫,我知道这个电脑如何运作。谁会比我更清楚呢?”
  裴洛拉特看了看屏幕上一弯肥厚的新月,意味深长地说:“至少在地球的某种语言中,它被称为‘月球’,另一种语言又称为‘太y’,此外可能还有许多不同的名称。想想看,一个有着众多语言的世界,老弟,是多么混乱啊——有多少误解,多少纠纷,多少……”
  “月球?”崔维兹说:“嗯,这倒是个很简单的名字——此外,你想想看,也许那孩子基于本能,试图藉着转换叶突的作用,利用太空船本身的能源驱动它,那样或许也会造成惯性暂时失调。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詹诺夫,重要的是,这一切y错阳差让月球——嗯,我喜欢这个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它的影像被放大,而且此时仍在那里。我现在正盯着它,而且正在思索。”
  “思索什么,葛兰?”
  “思索它的大小。我们一向漠视卫星,詹诺夫,它们即使存在,也都是不起眼的小东西。不过这个却不同,它可算一个世界,直径大约有三千五百公里。”
  “一个世界?你当然不能称它为世界,它不适于住人,三千五百公里的直径仍太小了。它也没有大气层,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没有云气,和太空交界的圆周线条分明,内部的日夜半球分界曲线也一样。”
  崔维兹点了点头。“你快要成为老练的太空旅人了,詹诺夫。你说得没错,没有空气,没有水。伹那仅仅表示月球赤l的表面不可住人,可是地底呢?”
  “地底?”裴洛拉特狐疑地问道。
  “对,地底,有何不可?地球的城市曾经建筑在地底,是你告诉我的。此外,我们知道川陀是个地底都会;康普隆的首都很大一部分位于地底;索拉利的宅邸也几乎全在地下,这种情形其实非常普遍。”
  “可是,葛兰,在这些例于中,人类仍居住在可住人行星上。那些行星表面都有大气、有海洋,同样可以住人。假如表面不可住人,还有可能住在地底吗?”
  “拜托,詹诺夫,动动脑筋!我们现在住在哪里?远星号就是个表面不可住人的微型世界,外面既没有空气也没有水,我们却能在里面住得舒适无比。银河中充满各式各样的太空站和太空殖民地,更遑论各种太空船和星舰,这些都是只有内部才能住人。你就把月球当成一艘巨型太空船吧。”
  “里面住着一组人员?”
  “对,根据我们所知研判,可能有好几百万人,此外还有许多动植物,以及先进的科技——你看,詹诺夫,这是不是很有道理?假如地球在最后关头,能送出一批殖民者到环绕半人马之阿尔发的行星上;而且,或许是在帝国的协助下,他们有能力改造那颗行星,在它的海洋中播种,还无中生有造起一块陆地,那么,地球难道不能送另一批人到卫星上,并将它的内部改造成可住人的环境?”
  裴洛拉特不大情愿地说:“我想是吧。”
  “想必就是这样。如果地球有什么东西需要隐藏,何必送到超过一秒差距以外的地方,它附近就有另一个世界,距离还不到阿尔发的亿分之一。此外,就心理学观点而言,月球是个更佳的藏匿地点。没有人会将卫星和生命联想到一块,比如说我就没想到;月球近在眼前,我的心思却飞到阿尔发。倘若不是菲龙——”他紧抿嘴唇,同时摇了摇头。“我想我得将功劳记在她头上,我若不这么做,宝绮思也一定会的。”
  裴洛拉特说:“可是我问你,老友,如果有什么东西藏在月球里面,我们又要如何去找?月球表面一定有好几百万平方公里……”
  “差不多四千万平方公里。”
  “而我们需要全部搜寻一遁。可是该找什么呢?一个开口?某种气闸?”
  崔维兹说:“照你这么说,它似乎是件大工程。但我们寻找的不只是物件,我们还要寻找生命,而且是有智慧的生命。我们有宝绮思,侦测智慧是她的看家本领,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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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绮思望着崔维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总算让她睡着了,这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一天,她简直疯狂了。幸好,我想我没有伤到她。”
  崔维兹以冷漠的语气说:“你最好试着除去她对健比的情感固着,你知道吗,因为我绝不打算回索拉利。”
  “不过是除去她的情感固着罢了,是吗?这些事你知道多少,崔维兹?你未曾感测过任何心灵,对心灵的复杂度连一点概念也没有。假如你对这方面稍有认识,就不会将除去情感固着说得那么简单,好像只是从瓶子里舀出果酱一样。”
  “那么,至少把它减弱一点。”
  “我如果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小心翼翼地抽丝剥茧,也许能让它减弱一点。”
  “你所谓抽丝剥茧是什么意思?”
  “对一个毫无概念的人,根本无从解释。”
  “那么,你准备让那孩子何去何从?”
  “我还不知道,这需要好好考虑一番。”
  “这样的话,”崔维兹说:“让我告诉你我们准备让太空船何去何从。”
  “我知道你准备怎么做,你要飞回新地球去,还会试着跟可爱的广子再亲热一回,只要她答应这次不将病毒传染给你。”
  崔维兹仍旧面无表情。“不对,事实上,我已经改变主意。我们要飞到月球去——月球就是那颗卫星的名字,詹诺夫说的。”
  “那颗卫星?因为它是最近的一个世界?我没想到这一点。”
  “我也没想到,谁都不会想到。在整个银河中,没有任何卫星值得考虑——这颗超大型卫星是唯一的例外。况且地球的隐密也掩护了它,如果找不到地球,也就找不到这个月球。”
  “它可以住人吗?”
  “表面不可以,不过它没有放s性,完全没有,所以并非绝对不可住人。它的表层之下也许有生命——事实上,也许充满生命。当然啦,一旦我们足够接近,你就应该可以判断。”
  宝绮思耸了耸肩。“我会试试看——不过,是什么使你突然想到试一试这颗卫星?”
  崔维兹以平静的口吻说:“刚才,菲龙在控制台前的某个举动。”
  宝绮思等了一下,仿佛指望他多讲几句,然后她又耸了耸肩。“不论是什么举动,如果你因一时冲动而将她杀死,我想你就无法得到这个灵感了。”
  “我没有要杀死她,宝绮思。”
  宝绮思挥了挥手。“好吧,到此为止。我们是不是正朝月球飞去?”
  “是的。为了谨慎起见,我不想飞得太快。不过假如一切顺利,三十小时后,我们就能到达它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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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球表面是一片洪荒。崔维兹望着下方不断向后掠去的白昼区域,眼前的景象是干篇一律的陨石坑、山区,以及许多黑暗的y影。土壤的颜色不时呈现微妙变化,偶尔也会出现一大幅平地,其中仍不免有许多小陨石坑。
  当他们快要接近夜面时,各种y影变得越来越长,最后终于融为一体。这个时候,在他们的后方,可以见到许多山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一些圆胖的星星,比太空中其他星体都明亮许多。伹群山不久便消失无踪,再向下望去,天空中只剩下地球暗淡的光影,那是个白里带蓝的巨大球体,看起来比半圆丰满些。然后,地球终于也落在太空艇后面,进而沉到地平线之下,因此下方变作一片绝对的黑暗,而头上只有暗淡稀疏的星辰。不过对端点星长大的崔维兹来说,这种星空景象已足以让他啧啧称奇。
  接着,前方开始出现一些明亮的星辰,起初只有一两颗,然后渐渐增多,范围越来越大,密度越来越高,最后聚结成一片。此时他们迅速通过昼夜界线,又回到了日照面。初升的太阳带来恶魔般的强光,显像屏幕立刻转移镜头,并偏振了来自下方地表的眩目光芒。
  崔维兹心中非常清楚,仅凭r眼检视这个可谓巨大的世界,想要找到任何通往内部的人口(若真有可住人的地底世界),绝对会徒劳无功。
  他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宝绮思,她并未注视着显像屏幕,反之,还将双眼都闭起来。她好像不是坐着,而是全身瘫在椅子中。
  崔维兹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遂轻声道:“你侦测到什么迹象了吗?”
  宝绮思缓缓地、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她悄声道:“刚刚只有一丝微弱的讯息,你最好带我回那里去。你知道刚才经过的是哪个区域?”
  “电脑知道。”
  就像瞄准箭靶一样,太空艇前后来回移动,最后终于锁定目标。那个地区仍旧处于夜面深处;虽然驾驶舱的灯光已尽数熄灭,但除了天际微微发亮的地球,在月表y影间映出死灰的光芒外,根本什么部看不清楚。
  裴洛拉特走过来,站在驾驶舱门口,神情显得很焦急。“有任何发现吗?”他以沙哑的声音悄悄问道。
  崔维兹正盯着宝绮思,他举起手示意裴洛拉特保持肃静。他知道还要好多天之后,阳光才会重新回到月球这一带,不过他也明白,宝绮思目前试图进行的侦测,并不受任何光线影响。
  她说:“就在那儿。”
  “你确定吗?”
  “是的。”
  “只有这个地点?”
  “我只侦测到这个地点,你飞遍了月球表面每个角落吗?”
  “绝大部分我们都经过了。”
  “好的,在这绝大部分中,我唯一侦测到讯息的只有这里。它现在变得更强烈,彷佛也侦测到我们了。它似乎没什么危险,我感到的是欢迎的情绪。”
  “你确定吗?”
  “那是我接收到的感觉。”
  裴洛拉特说:“那种情绪会不会是伪造的?”
  宝绮思带着一丝骄傲答道:“我能侦测出真假,我向你保证。”
  崔维兹咕哝了几句太过自信之类的评语,然后又说:“你侦测到的是智慧吧,我希望如此。”
  “我侦测到的是很强的智慧,只不过——”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奇怪。
  “只不过什么?”
  “嘘,不要打扰我,让我全神贯注。”最后几个宇只剩下嘴唇的蠕动,根本听不见声音。
  然后,她以透着惊喜的口吻说:“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崔维兹万分惊讶地说。“我们又在跟机器人打交道吗?就像在索拉利一样?”
  “不,”宝绮思微微一笑,“也不完全是机器人。”
  “必定是两者之一。”
  “都不是。”这回她真的咯咯笑了起来,“它不是人类,却也不像我过去侦测到的任何机器人。”
  “我真想看看!”裴洛拉特猛点着头,张大的眼睛中充满喜悦。“多令人兴奋啊,一种新东西!”
  “新东西。”崔维兹喃喃说道,同时精神突然一振——一闪意料之外的灵光,似乎照后了他的大脑。
  100
  他们向月球表面缓缓落下,全都沉浸在一股近乎喜悦的气氛中。就连菲龙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由于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她感到喜不自胜,彷佛真要回到索拉利一样。
  但在崔维兹心里,则仍有一丝清明的神智,提醒他这事栢当奇怪。地球——或者原本在地球,现在转移到月球的力量——曾经大费周章逐退所有的人,如今却采取行动吸引他们至此,两者的目的会不会殊途同归?会不会是所谓的“若无法阻止敌人,不妨将计就计藉机歼敌”?这两种做法,不是都能让地球保住秘密吗?
  然而,他们越接近月球表面,喜悦的情绪就越深刻,他的疑虑也渐渐被喜悦淹没。但纵使如此,当他们正要冲向月球表面时,他仍紧紧抓住罢才心中突然闪现的那道灵光。
  他似乎对太空艇的去向成竹在胸。现在,他们在一片起伏山丘的正上方,崔维兹坐在电脑前面,却感到什么事都不必做,彷佛他与电脑两者皆受到指引。他只觉得如释着负,心中满溢着极度的欣快。
  他们现在正贴着地面滑翔,前方耸立着一座险恶的峭壁,像是专门阻挡他们的屏障。在地球的光芒与远星号s出的光束照耀下,这座屏障反映出微弱的光辉。虽然眼看就要撞上去,崔维兹却似乎毫不在意。接着,他发现正前方那块峭壁倒了下来,面前出现一道灯火通明的走廊,他也一点不觉得意外。
  太空艇的速度减至最低,显然是自动调整的,然后对准一个大小恰好的入口飞了进去——一路滑行。后方的入口随即关闭,前方又出现另一个人口。太空艇穿过第二个人口后,来到一处像是将山挖空而形成的巨大空间。
  太空艇随即停下,四个人迫不及待地冲向气闸。包括崔维兹在内,大家皆未想到检查外面是否有适宜的大气——或是究竟有没有大气存在。
  不过外面的确有空气,而且呼吸起来非常舒服。他们像是终于回到家的旅人,神情愉悦地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前方站着一名男子,彬彬有礼地在那里等候他们。
  他的身材高大,表情严肃,古铜色的头发剪得很短。他的颧骨宽阔,双眼炯炯有神,衣着类似古史书籍中才得见的款式。虽然他似乎身强体壮、精力旺盛,却彷佛带有一股倦意——其实外表根本看不出来,那是属于感官外的一种气息。
  最先有反应的是菲龙,她发出高声尖叫,像是吹口哨一样,然后拔腿向那人飞奔而去,同时不断挥着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健比!健比!”
  她始终没放慢脚步,她一来到那人面前,他便弯下腰来将她高高举起。她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一面仍抽抽噎噎地喊着:“健比!”
  其他三人以较冷静的步伐向前走去,崔维兹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此人听得懂银河标准语吗?)说:“我们向您致歉,阁下。这孩子失去了她的保母,正在四处拼命寻找。至于她为何抱着您不放,我们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她要找的是个机器人,一个机械的……”
  那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平实,没有任何花腔,而且带着些许古风,伹他说的银河标准语极为流利。
  “我伸出友谊之手欢迎诸位。”他说——他的友善似乎毋庸置疑,纵使他的脸孔依然维持严肃的表情。“至于这个孩子,”他继续说:“她的感知能力或许超乎你的想像,因为我正是机器人,我的名字叫丹尼尔·奥利瓦。”
  第二十一章 寻找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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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维兹感到自己完全无法置信。他已从那种奇异的欣快感中清醒过来——现在他怀疑,着陆前后所出现的那阵欣快感,就是此时站在眼前、自称机器人的这个人,不知如何注入他心灵的。
  崔维兹仍凝视着前方。尽避此刻他拥有绝对清明的神智与未受干扰的心灵,还是惊讶得不知所措。他在惊讶状态中讲话,在惊讶状态中应答,因此几乎不知所云,也几乎不晓得对方讲些什么。因为,他正忙着打量这个明明是人类的人物,试图从他的举止或谈吐中,找出他是机器人的蛛丝马迹。
  敝不得宝绮思刚才侦测到的讯息,崔维兹想,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机器人,而是裴洛拉特所说的“新东西”。这样当然也好,因为这使崔维兹的思路转移到另一个更具启发性的管道——只不过这个管道现在也被其他思绪挤进了心灵的暗角。
  宝绮思与菲龙已逛到别处去探险,虽然这是宝绮思的主意,但崔维兹注意到,那似乎是她与丹尼尔飞快交换一个眼色后的结果。菲龙本来拒绝离开,想要留在这个她坚称是健比的人物身边,但丹尼尔只不过严肃地吐出一个字,并举起一根指头,她便乖乖走开了。现在,只剩下崔维兹与裴洛拉特留在原处。
  “她们不是基地人,阁下,”那机器人说,仿佛这句话就能解释一切。“其中一位是盖娅,另一位是个外世界人。”
  柄器人引领他们来到一株树下,那里有几张式样简单的椅子,一路上崔维兹一言不发。机器人先招呼两位基地人就坐,等到他也以无异常人的动作坐下来,崔维兹才问道:“你真的是机器人吗?”
  “真的是,阁下。”丹尼尔说。
  裴洛拉特的脸孔显得喜孜孜的,他说:“在古老传说中,许多地方都提到一个叫丹尼尔的机器人,你是为了纪念他而取这个名字?”
  “我就是那个机器人,”丹尼尔说:“那不是传说。”
  “噢,不可能!”裴洛拉特说:“如果你就是那个机器人,你应该有好几千岁了。”
  “两万岁。”丹尼尔以平静的口吻说。
  裴洛拉特似乎不知所措,只好向崔维兹望去,后者带着些许怒意说:“如果你是机器人,我就要命令你说实话。”
  “我不需要别人命令我说实话,阁下,我必须这么做。所以说,阁下,如今你面对着三种可能性。第一 ,我是人类,而我向你们说谎:第二,我是机器人,被设定成相信自己有两万岁,事实上并非如此;第三,我是机器人,而我的确两万岁了。你必须自己决定接受哪一种。”
  “继续谈下去自然会分晓。”崔维兹冶冶答道。“话说回来,我很难相信这里是月球的内部。不论是光线——”他说着抬起头来。头上的光线正是柔和、漫s的日光,虽然天上根本见不到太阳,甚至连有没有天空都看不清楚。“——或重力似乎都不真实,这个世界的表面重力应该不到o。2g。”
  “其实,正常的表面重力应该是0。16g,阁下,但此地的重力经过放大。你的太空船能产生重力感,不论在自由下落或加速时都维持不变,使用的便是这种人工重力。其他的能量需求,包括光能在内,也全都靠重力供应。不过若在方便使用太阳能的场合,我们就会使用太阳能。我们所需的物质皆由月球土壤供应,只有轻元素除外——例如氢、碳、氮,这些是月球所没有的。为了取得轻元素,我们偶尔得捕捉一颗彗星,一个世纪只要捕捉一颗,就足以满足我们的需求。”
  “我想地球无法提供任何资源。”
  “不幸正是如此,阁下。与人类的蛋白质一样,我们的正电子脑对放s性也很敏感。”
  “你一直使用复数代名词,而我们眼前这座宅邸,似乎非常壮观、美丽、精致——至少外面看来如此。所以月球上应该还有其他生灵,人类?还是机器人?”
  “是的,阁下。我们在月球上有完整的生态,存在于一个广大而错综复杂的dx中。然而此地的智慧生灵都是机器人,每个都跟我差不多,不过你一个也见不到。至于这座宅邸,它只供我个人使用,内外建筑完全仿照我在两万年前的住所。”
  “你对那个住所的记忆钜细靡遗,是吗?”
  “百分之百,阁下。我是在奥罗拉那个外世界出厂的,也在那里住饼一段日子——如今对我而言,那是多么短暂的时间。”
  “就是那个有……”崔维兹说到一半突然打住。
  “是的,阁下,就是那个有许多野狗的世界。”
  “你知道那件事?”
  “是的,阁下。”
  “那么,如果你最初住在奥罗拉,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阁下,为了防止地球产生放s性,我在人类殖民银河之初就来到这里。当初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个名叫吉斯卡的机器人,他能感知和调整人类的心灵。”
  “跟宝绮思一样?”
  “是的,阁下。就某方面而言,我们并未成功,吉斯卡甚至因故终止运作。然而,在临终之前,他设法让我具备了他的能力,并将整个银河,特别是地球,交给我来守护。”
  “为什么特别是地球?”
  “部分原因,是由于一位名叫伊利亚·贝莱的人,一位地球人。”
  袭洛拉特兴奋地c嘴道:“他就是我提到过的那位文化英雄,葛兰。”
  “文化英雄,阁下?”
  “裴洛拉特博士的意思,”崔维兹说:“是说这个人集众多功绩于一身,可能是许多真实历史人物的综合体,也可能根本是个虚构人物。”
  丹尼尔思索了一下,然后以相当平静的口吻说:“事实并非如此,阁下,伊利亚·贝莱真有其人,他也不是什么综合体。我不知道你们的传说如何描述他,但是在真实历史中,假使没有他这个人,银河可能始终未曾开拓。由于受到他的感召,在地球产生放s性之后,我尽全力抢救这个世界。我的机器人伙伴分布银河各处,适时地以渐进方式去影响人类。我曾策动过一个翻新地球土壤的计划,过了很久之后,我又策动了另一个计划,试图改造邻近一颗恒星所属的一个世界,那颗恒星现在叫阿尔发,这两项计划都不算真正成功。我从来不能全然随意调整人类的心灵,因为那些被我调整过的人,总是有可能受到伤害。我受到机器人三大法则的束缚,懂了吧——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呃——”
  即使一个普通人类或普通的机器人,完全欠缺丹尼尔的精神力量,也能察觉这个单音代表的疑问。
  “第一法则,”他说:“阁下,是这样的: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因为不采取行动而使人类受到伤害。第二法则是:除非违背第一法则,否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第三法则是:在不违背第一法则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身的存在。当然,我是用近似的语言对你们叙述这些法则,实际上,那是我们正电子脑回路中复杂的数学组态。”
  “你发觉这些法则碍手碍脚吗?”
  “必定如此,阁下。第一法则毫无转圆余地,几乎全然禁止我使用精神力量。在处理银河问题的过程中,不太可能每一步都不会造成伤害,总是有些人或许多人因而受苦,因此身为一个机器人,必须选择伤害最小的做法。然而,由于情势过于复杂,我必须花许多时间才能做出抉择,即使有了决定,也不可能绝对确定。”
  “我能了解。”崔维兹说。
  “在漫长的银河历史中,”丹尼尔说:“天灾人祸从未间断,我一直试图减轻这些灾祸造成的危害。某些时候,就某种程度而言,我可算是有些成就,但如果你熟悉你们银河的历史,就会知道我的成功例子不多,影响也不够深远。”
  “这点我还知道。”崔维兹带着一抹苦笑说。
  “我和吉斯卡悟出了另一个机器人法则,它甚趾箬驾第一法则之上。我们将它称为‘第零法则’,因为想不到有什么更合适的名称。第零法则的内容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整体,也不得因为不采取行动而使人类整体受到伤害。这自然意味着第一法则必须修正为:除非违背第零法则,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因为不采取行动而使人类受到伤害。而第二、第三法则也必须做类似的修正。”
  崔维兹皱起眉头。“但对于人类整体而言,何者有害,何者无害,你又如何决定?”
  “一点都没错,阁下。”丹尼尔说:“理论上,第零法则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实际上,我们永远无法做出决定。人类是个具体的对象,对一个人构成的伤害不难估量判断;人类整体则是抽象的概念,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处理呢?”
  “我不知道。”崔维兹说。
  “慢着,”裴洛拉特说:“你可将人类整体转变成单一有机体,例如盖娅。”
  “这正是我试图进行的工作,阁下,盖娅的创建就是我一手策划的。假如能让人类整体形成单一的有机体,它就会变成具体的对象,这样便有办法处理了。然而,创造一个超有机体的工作,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首先,除非每个人将这个超有机体看得比自身更着,否则绝对不可能成功。因此,我必须寻找一个适切的心灵模型,找了很久之后,我才想到机器人法则。”
  “啊,那么盖娅人都是机器人。打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这点。”
  “这件事情,你的怀疑并不正确,阁下。他们都是人类,不过在他们大脑中,根深柢固地烙印着等同于机器人法则的概念。他们必须尊着生命,真正尊着——即使做到这一点,依然存在一个严着的缺陷。一个仅有人类的超有机体并不稳定,根本无从建立,其他的动物必须加进来——接着是植物,跟着是无机世界。真正稳定的最小超有机体,其实就是个完整的世界,唯有世界才足够庞大、足够复杂,得以拥有稳定的生态。我花了很久时间才了解这个道理,而直到最近一个世纪,盖娅才完全发展成功,准备向盖娅星系的目标迈进。纵使如此,那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或许不会像来时路那般漫长,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规则。”
  “可是你需要我替你做出决定。对不对,丹尼尔?”
  “是的,阁下。机器人法则不允许我,或是盖娅,做出为人类整体带来风险的决定。另一方面,五个世纪以前,我以为建立盖娅的着着困难绝不可能克服,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协助人类发展出心理史学这门科学。”
  “我早就该猜到这一点。”崔维兹咕哝了一句,又说:“你知道吗,丹尼尔,我开始相信你的确有两万岁了。”
  “谢谢你,阁下。”
  裴洛拉特说:“等一等,我想我悟出了一件事。你自己是不是盖娅的一部分,丹尼尔?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知道奥罗拉上有野狗群?经由宝绮思?”
  丹尼尔说:“就某方面而言,阁下,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与盖娅的确有联系,不过我不是它的一部分。”
  崔维兹扬起眉毛。“听来跟康普隆的情形差不多,就是我们离开盖娅后,首先造访的那个世界。康普隆坚持自己不是基地联邦的一部分,只不过跟联邦有某种联系。”
  丹尼尔缓缓点了点头。“我想这个类比很恰当,阁下。由于与盖娅保持联系,我得以知晓盖娅所知晓的事物——例如经由盖娅的化身,宝绮思。然而,盖娅无从知晓我所知晓的事物,因此我得以保有行动自由。在盖娅星系实现之前,我有必要保有这种行动自由。”
  崔维兹凝视这个机器人片刻,然后又说:“你是否利用你的精神感应,透过宝绮思,来干预我们这趟旅程中的际遇;好让我们依照你的理想行动?”
  丹尼尔像人类一样,古里古怪地叹了一口气。“我做不了太多,阁下,机器人法则总是将我紧紧束缚。不过,我还是减呛笏宝绮思心中的着担,将少量的额外负担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她在面对奥罗拉的恶犬与索拉利的外世界人时,才能更当机立断,并减轻自己受到的伤害。此外,我还藉由宝绮思影响了两位女性,一位在康普隆,另一位在新地球上。我让她们对你充满好感,你才能继续你的旅程。”
  崔维兹微笑了一下,有一半算是苦笑。“我早该知道不是由于我的缘故。”
  丹尼尔未理会这句话中的自卑低调。“正好相反,阁下,”他说:“你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那两位女性一开始就对你有好感,我只是提升了她们既有的冲动——在机器人法则的严格限制下,我顶多只能这么做。由于这些限制,以及其他一些因素,我必须历经干辛万苦,才能将你引领至此,而且必须以间接迂回的方式。前后好几次,我都险些失去了你。”
  “现在我来了,”崔维兹说:“你想要我做什么?确定我选择盖娅星系是正确的决定?”
  丹尼尔一向毫无表情的脸孔,此时竟然显得有些绝望。“并非如此,阁下,如今仅是决定已经不够。我以目前自己能力范围内最佳的方式引你前来,是为了一件比这急迫无数倍的事——我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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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因为丹尼尔将这件事说得稀松平常;也或许因为他已经两万岁,对注定活不过其千分之五的凡人而言,他的死亡似乎不像是个悲剧,总而言之,这句话未激起崔维兹的同情心。
  “死?机器会死吗?”
  “我的存在可以终止,阁下,随便你用什么词汇称呼它。我已经老了,在我接受意识之初生活在银河各处的各个生灵,如今没有任何一个还活着,有机生命与机器人都没有。甚至我自己也无法不朽。”
  “怎么说?”
  “我身体中的有形零件,阁下,没有一个未曾更换,还不只换过一次,而是许多次。就连我的正电子脑,也在不同情况下更换过五次。每一次,原先脑中全部内容都蚀刻到新脑之中,连一个正电子也不放过。每一个新脑的容量与复杂度,都比原先的正电子脑增加许多倍,因此提供更多的记忆空间,使我能更迅速地决断与行动。可是——”
  “可是?”
  “越是先进、复杂的正电子脑就越不稳定,而且老化的速率越快。我现在的脑子与最初那个相比,灵敏度高出十万倍,容量高出千万倍。但是我的第一个脑子持续了一万年,而目前这个用了六百年便老朽不堪。过去两万年来每一项记忆的精确纪录,加上完美的回唤机制,将这个脑子全部装满。如今,我进行决策的能力急遽衰退,而衰退得更迅速的,则是在超空间距离外测试与影响心灵的能力。而且我也无法再设计第六个脑子。更进一步的微型化,势必遇到测不准原理的障壁;而复杂度再增高的结果,则一定会几乎立刻崩溃。”
  裴洛拉特似乎感到极度困惑。“不过,丹尼尔,即使没有你,盖娅当然仍能继续发展。既然崔维兹已做出决断,选择了盖娅星系………一
  “但这个过程实在花了太长时间,阁下。”丹尼尔仍未显露任何情绪,“当初不论遇到多少始料未及的困难,我都必须等到盖娅发展成功。而等我找到崔维兹先生——一个能做出关键性抉择的人——那时已经太迟了。不过,别以为我没设法延长寿命,我一点一点减低自己的活动,将能力留着应付紧急状况。当我无法再依靠积极作为保持地/月双星的隔离状态时,我转而采取消极的做法。经过许多年,与我共事的人形机器人被我一一召回大本营,他们回来之前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将各行星的地球档案取走。没有我自己与其他机器人的鼎力襄助,盖娅便失去建立盖娅星系最王要的工具,因此在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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