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穹只当没看见喻闻若的眼神,对着那人笑了笑:“我们一向是很看重民众的监督,有这样的问题当然是要积极解决的。”
那人很满意地点点头,一根手指对着徐穹晃了晃,“徐总,上道!”
喻闻若:“一个排版错误,也值得这位先生这么大动干戈来编辑部闹?”
徐穹拽了他一把:“arthur!”她的声音很低,像一条蛇在吐信。
喻闻若也不理睬她:“我们要是不召回杂志,你们要把小杭怎么样?”
那人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也不承认小杭在他们手上,端起了桌上的紫砂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抬眼看着喻闻若。这个动作使他额上的抬头纹皱得像只沙皮狗,然后他笑了一下,甚至还有几分和善。
“哎呀……你们喻主编,脾气不太好啊。”他看着徐穹,“徐总,这还聊得下去吗?”
徐穹深吸了一口气,绕回办公桌后面,要拿桌上的座机。
一个保镖立刻上前一步,摁住了话筒。
徐穹屈辱地咬紧了牙关,硬声道:“我给发行那边打电话,让他们先别发了!”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满意地笑了笑,朝那个保镖摆了摆手,那人退了一步,徐穹刚把话筒拿起来,另一只手又伸过来,摁住了座机,徐穹耳边顿时传来一片忙音。
喻闻若斩钉截铁:“不行。”
“徐总。”那人笑容消失了,冷冰冰地看着他们,“到底谁说了算啊?我可没有一天在这儿耗!”
徐穹攥着电话话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小杭才刚刚结婚……”她顿了一下,“我得负责。”
“小杭不会有事的。”喻闻若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很轻蔑似的,“他们不敢。”
“你能对着小杭的老婆说这话吗?”徐穹严厉地看着他,“你拿什么保证?”
“你听我说。”喻闻若语速飞快,声音压得很低,“记者被扣押是很正常的事,他们也就是把人扣着而已,不敢真的怎么样!我已经知道小杭在哪儿,找人去帮忙了……”
那人又叫一声,已经极度不耐烦:“徐总!”
徐穹用力地甩开了喻闻若的手,快速拨了几个数字。
“喂?是我。二月刊先不发了……对,出现了一个排版问题,我们还在处理……你们先别发了。嗯嗯……等我电话。”
她把电话放下。沙发上的男人笑眯眯地,又端起茶壶喝了一口,夸张地咂了一下嘴。“接下来就……召回吧?”他笑了一下,“哎呀,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者,也不懂你们这个要怎么召回,徐总……”
“接下来的事我要跟喻主编单独沟通。”徐穹打断他。她撑着桌角,面色仍旧如常,额角却有一根青筋跳了两下。“我们杂志内部的事,一个读者,不方便在这儿听吧?”
那人看着徐穹,一时未答,场面微微有一点僵。但徐穹没低头。
徐穹不是喻闻若。她在媒体工作了二十多年,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在社会各界都有人脉。她好说话,通人情,但真的逼狠了,回头咬一口,能见骨。
那人站起来,朝着办公室里两三个人招了招手:“那我们在外面等徐总。”
门轻轻扣了一声,办公室里就剩下了徐穹和喻闻若两个人。
徐穹坐下来,抬头看定了喻闻若。
“小杭在哪里?”
迟也从车里下来,摘了头盔夹在腋下。连体赛车服裹得很紧,大冬天都给他焐出来一身汗,他把胸口的拉链往下扯了扯,头发一捋,大马金刀地在p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p房里停着一排车,跟之前在上海玩儿的跑车不一样,这些都是专业级的赛车,车身上贴着logo,是邱君则赞助的那个车队。旁边架子上扔了几本旧的汽车杂志,都卷了边。迟也在封面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拿起来翻了翻,结果发现中间照片那一页被人撕了。
“你的人气可真是……到哪儿都不输啊。”
邱君则在他身边坐下,打打响指,让人去买饮料来。
“不一定是粉丝。”迟也笑了笑,把杂志一丢,“玩儿车这些人巴不得我哪天翻车撞死。”
“赛道边上不许讲这种话!”邱君则斥了他一声。末了,又叹了口气。
迟也说的也是实情。当初他去比赛的时候,很多车手老炮儿就看不起他。觉得他长得漂亮,花瓶,跨界玩玩儿的。迟也跑得成绩好了他们当没看见,一旦有一点儿小失误就抓着不放,骂他没体育精神,不配开赛车。那两年是迟也状态最糟糕的时候,这个局面他也应付不来。后来迟也又回去拍戏,他们车友论坛上冷嘲热讽的帖子堆出来上千楼,跟送瘟神一样。
迟也翻红之后,人气更甚以往。去年联赛主办方还想邀请他回来跑两圈,也是为了多拉拉赞助。结果遭到了车手们猛烈的抵抗,甚至还有匿名威胁要在迟也的刹车上动手脚的,吓得严茹一口回绝了主办方的邀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迟也想玩车,也就只能跟着邱君则在这种私人的场合里过过瘾。
“那些人就是吊丝,loser,他们开一辈子车,都比不上你指甲缝里抠下来的一点屑。你别搭理他们。”邱君则大大咧咧地,递了瓶饮料给他。
迟也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嗯。”
他回头看了一眼邱君则。他总算不拿着手机了,也不知道那事儿办得怎么样。
“老邱。”他突然叫他。语气是难得地郑重。
“干嘛?”
“咱俩是朋友吧?”
“屁话。”邱君则骂他,“爷爷不把你当朋友能让你这么跟爷爷说话?”
这也是掏心掏肺的实话。只不过邱大公子习惯躺在云端上看人,迟也睁只眼闭只眼,从来不跟邱君则计较。有人递给你一杯水,总不能因为水不干净,就把水杯砸了。迟也不是那有洁癖的人。
“采访怎么回事啊?”迟也没再跟他绕弯子,“那记者到底写了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你别打听。”邱君则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刚说完,就看见迟也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又无辜又清澈,看得邱君则莫名拉不下脸,好像那个跟他满嘴几把的不是眼前这个人一样。
“没写什么……”邱君则重重叹了口气,“真要写了什么,印出来之前就卡死了。就老崔提到他们家有辆绝版的风影,买回来的手段可能不太上得了台面。这种进口车手续比较烦。老崔他们家就敏感嘛,怕人说他们搞特权。”
迟也笑了笑:“这不就是搞特权?”
“不是干咱们这行的,谁几把懂这些啊!”邱君则拧着眉头直骂娘,“现在谁还他娘的买杂志看,销量这么多那不都是看在你的份上?老崔就做贼心虚。”
迟也:“你这话可别让喻闻若听见。”
“什么?”
“销量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这句。”
“我呸……喻闻若。”邱君则提起他就牙痒痒,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胳膊肘捅了捅迟也,“诶?他真是……你们那种人啊?”
迟也舔了舔牙根:“同性恋仨字儿,到底哪个字你不认识?”
“不是,我就问问。”邱君则想起来那天摄影棚外面喻闻若的回答,摇摇头,“这小子,挺爷们儿。不像是你们……咳,那种。”
迟也又让他气笑了,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就不爷们儿?”
邱君则笑了一声:“说实话吗?”
“滚你妈x。”迟也抄起手边杂志要抽他,“你赛道上跑得过老子再来跟老子说什么爷们儿不爷们儿!”
邱君则“嘿”了一声,贱兮兮地躲了一下。
迟也站起来,重新把头盔夹在了腋下,“走,再比两圈儿去,咱们上点儿彩头。”
邱君则跟上他,“什么彩头?”
“我要是赢了,邱大少爷得答应我一件事儿,敢不敢赌?”
“你个逼崽子又看中爷爷什么好东西了?”
“你就说你舍不舍得!”
“舍得!”邱君则最不能容忍别人挑衅他的财力,“爷爷疼孙子,有什么不舍得!只要你跑得过我,你要什么,随便开口。”
“那行。”迟也把头盔戴上,站在车边上看着邱君则。
“我跑赢你,你就把那记者放了。行么?”
第20章
北京的二月, 空气不算好,但阳光很慷慨。赛道边有暴晒过的轮胎在地上拖曳过去的臭味,没有声音, 邱君则远远地站在自己的车边上, 他也戴上了头盔, 迟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人说话。迟也心里也没有底。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邱君则才转了一下头。他没看迟也,声音闷在头盔里,传过来不是很清楚。
“喻闻若让你来的?”
迟也没否认。
邱君则:“那小子答应了你什么好处?”
迟也笑了。“老邱, 何必呢?这记者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倒霉的还是你,老崔可不会管你的死活。”
邱君则调门高起来:“不用你他妈来教我做事!”
迟也拧着眉头,手指交错着, 在车顶上敲了两下。“那到底比不比?”
邱君则狠狠骂了句脏话, 钻进车里, “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迟也半张脸都隐在头盔下, 卡得脸颊上的肉都往中间挤,笑容都变了形。他也坐进了车里。
起始线上并排着两辆车, 引擎发动起来,轰地一声, 像愤怒的兽的咆哮。
“我是说,万一。”徐穹的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生脆的两声响。喻闻若站在她面前,觉得自己像是个被训的小学生。徐穹的语气非常不耐烦, 好像他问的是一个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他们没这么无法无天。可是万一小杭反抗呢?万一他反抗的时候起了肢体冲突,出现了什么意外呢?”
“小杭不是莽撞的人。”
“万一呢!”徐穹简直要把这两个字咬出血, “我二十年前跟着师哥去采访地方上的传染病,被当地县政府的人扣在医院里,你知道来的都是什么人?无业游民,混子,流氓!我师哥也不是莽撞的人,但被他们用砖头打在头上,到现在都是个半瘫。喻闻若,你告诉我,你拿什么保证小杭不会有事!”
喻闻若沉默。
徐穹撑住太阳穴,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我提醒过你,那个名车俱乐部的人不好打交道,我再三说了……小心,小心……”
喻闻若:“我们作为媒体,一被威胁就要屈服,那媒体的独立性何在?”
徐穹抬起头惊异地看着他,感觉他好像说的不是中文。
“独立性?”她冷笑了一声,“你搞搞清楚,我们是一本时尚杂志,不是泰晤士报!稿子写完,交给君铭的公关审稿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独立性!你要独立性,回英国去继承你爸家业,来这里跟我人五人六地充什么外宾!”
她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教训过喻闻若,说到最后甚至拍了桌子。声音传到外面,响得整个编辑部的人都停下来,尴尬地面面相觑。
喻闻若再一次沉默。他不是会跟别人扯着嗓子吵架的人,尤其是跟女人。但他显然也动了气,脸上煞白,脖子里却泛着红,好像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
徐穹又抓起桌上的座机,内部线只响了两下就被接起来,编辑就在外面。
“找一个排版错误出来,准备道歉声明……”她话还没有说完,喻闻若已经再次摁掉了她的电话。
“排版没有错误,要上哪里去找错?!”
“那就p一个出来!”徐穹把电话一摔,“喻闻若,你再敢这样摁我电话……”
“我现在还是bridge的主编。”喻闻若的声音压得很沉,身子前倾,撑住了徐穹的办公桌,“我说,不,召,回。”
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对峙,像两只伏身蓄力准备进攻的野豹,肩背拱起,喉中发出威胁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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