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例会照常冗长烦闷,贺晨曦握着笔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崭新的纸张总有让她想写点漂亮东西的欲望,想着学生时代开学初换了新的笔记本,无论哪个科目第一次笔记总是记得格外认真,就像抒写人生第一页篇章一般郑重其事。都说字如其人,印象中很多老师都夸过她字写得好,只是从小到大的书写比赛她总也得不到名次,只是在鳞次栉比的优秀奖里出没。
不够大气,有人如是说。细看她的字,无论钢笔还是圆珠笔,都淡淡如宣墨铺陈,宛如古时养在深闺人未知的小家碧玉临出来的蝇头小楷,横看竖看,怎么都觉得固执拘谨。
看她如此全神贯注的写着,一旁的同事姜晴暗自嘀咕了起来,一直都觉得这几天贺晨曦有些不对劲,虽说平时她就爱走神,但这几天的频率实在有些高,而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她还迷迷糊糊的打破了她最心爱的杯子!也许,答案就在那本子上 。
她瞄准了个机会趁其不备将她的本子夺了过来,满心期望能着看到某某的名字外加满篇情话,只是摊开来看,结果却让她失望,“我堕落于五百里深渊……”那么小一行字仄卝在gan净整洁的纸面上只占据半列的位置,让她看出了满腹疑团。
她凑了过来揽着她的肩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发展了地下情啦?”
贺晨曦一把推开,没好气的说:“地面情都没有,谈何地下情。”
“我说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可你好端端的gan嘛想出这么消极的一句话?”
晨曦夺回了本子,“不是我想的,是出自琼瑶的小说。”姜晴的脸上立即浮上嫌弃的表情。
看完这本书,她从此就不再看悲剧。但书中女主角有个很可爱的小名,叫鸵鸵。当琼瑶打开了男主角的ri记,扉页上就写着这么一句话,“我堕落于五百里深渊,而鸵鸵,你使我雀跃。”
那时年少无知,屋外天寒地冻,屋内煤球烧得通红还是手脚冰凉,她却浑然不觉,一本书看得她如老生入定,悲悲切切直抽鼻子。后来书被人抢了去,她抬头看着那执着书的少年满眼鄙夷,掂着书本说,这破玩意看多了荼毒人脑,怪不得越来越傻。他随意的翻着,啧啧的数落着她,为看电视而哭的人是傻子,连百~万小!说也能看哭了去的人,是不折不扣的傻子。她夺回了书,义正词严的说,明明是你不懂感情!
想那时他就分辨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有她,会不假思索,一概当了真。
下班后姜晴特地拉她出去下馆子,说伤了的心要用胃补齐。晨曦一个劲说不必,实在是拒绝不了她的热情如火,两个人就去较为经济的清太郎轮转寿司。姜晴招呼她多吃多拿,但晨曦还是为她的荷包着想,看着流水“营盘”转了几圈也没拿定主意。姜晴受不了她着磨蹭劲儿,gan脆利落取下好几碟,还要了一壶清酒,一人一杯浅酌着。
姜晴暗中模仿对面的中年男人吧呷着嘴,呲牙裂齿的模样,逗得晨曦伏在桌子上笑得直抽抽,几个天妇罗下肚看见她还趴着,她推了她一把,“点笑卝了?你再不起来,我可全吃了。”过一会儿没动静,这才觉得不对劲,她小心翼翼的扒开了她的手臂,小心翼翼的问:“真失恋了?那混蛋是谁?”
她没回答,因为连她自己也迷糊着,想那时的她尚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一门心思想和一个人待在一块儿,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他也是好的。但他们又一起做了很多事,都像是青梅竹马该做的,可那就叫恋爱吗?倘若不是,她又为了什么要将一个人等足12年?
趁着一口清酒的浅薄酒意,她的思绪也像要融在杯盅里晕染开来。
一个月前她因公出差上海,本来只安排了两天的行程,她却多待了一天,第三天随着偶然遇见的故人一同去了趟乌镇。
这人是她六年同窗好友静筠的前男友秦俊杰。尽管胶集并不多,但他热情异常,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带她去看看走走,而贺晨曦是宁愿委屈自己,都硬不下心肠去拒绝人的人,驳不开面子便请了一天假同往。
不是旅游旺季,游客不多,大多都是c着吴侬软语的周边客。沿着水岸边行走,秦俊杰帮她提着包,闲散的踱着步子。晨曦泛泛一指说,介绍介绍,这水这桥,都有些什么故事?秦俊杰挠了挠头说,别看离得这么近,其实我一次也没来过,只在黄磊的《似水年华》里看见过,只知道矛盾在这里住过,其他的,你也许知道的比我多。
晨曦诧异道:“原来你也看电视。”他却笑了起来,“其实我还吃饭,不知道吧?”
晨曦老老实实的说:“其实一直都觉得你有些装模作样,只是那次到我们院儿来,被狗追得满街跑,才觉得有了些人味儿。”
讲起这个秦俊杰还是愤愤不平,“这都要怪郭远那小子不好 ,那狗跟他有个人恩怨,顺带把我也给连累了。说实话我一辈子都没那么狼狈过。”
晨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都过去了这么久,那幅场景好像还在眼前似的,每每想起都会让人忍俊不禁。
想那天她是拎着酱油瓶路过,忽见俩帅哥在巷子里抱头狂奔,身后一只大黑狗露着森森白牙虎虎生风一路紧随,待她喝住了它,并将它打发走,那两个人才长舒一口气,撑在墙边面面相觑。
秦俊杰叉着腰气喘如牛,抹了把汗很不解的问同伴,“好歹你也在这住了这么多年,这也是你自家门,那狗怎么比我这外人还不待见你呢,你是不是常抢它的食儿啊?”郭远也喘着,弯下腰手支着腿,恨恨的说:“不过是早上把它的食盆给踢翻了,这死狗居然记仇!”而她马上举手发言:你不止把它食盆踢翻了,连它也一起踢出去了,我在屋里都听见它的惨叫。她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他就瞪她,狠狠的瞪她。
鼻腔有些刺疼,她有些想念他了。
开车来的路上她睡着了,摇摇晃晃着她好像梦到了他背着她淌过溪涧和深草,一睁眼车子已经达到目的地,睁开眼看到车厢里没人她有些心慌,推门而出,秦俊杰正好拿着两瓶水走了过来,帮她拧开了盖子说,喝吧。
本是约好7点出发,一不留神睡过了头,赶到酒店时已经快9点,一进门就看见她抱着她的背包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打瞌睡,看着她的头跟钓鱼似的来回拉锯,手还死死抱着比她身子还宽的背包,内心深处有个地方,莫名一软。
高中时他和郭远是同班同学,都是水仙花似的人物,只会顾影自怜,偏偏外人总把两个人往一块凑,什么双杰、兼美、二剑客之类的sao词弄得他们就差去民政局扯一纸结婚证。只是一次篮球他们配合得不错,才渐渐将对方放在眼中,也渐渐有了友谊。
若不是郭远,他一辈子也不会踏足那个破落小院,也不会被恶狗袭击,也就没有了贺晨曦的美救英雄。这些年过去,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奇怪,他记xing不好,譬如上星期见过的人,这星期就再没印象,但他居然能清楚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一天,贺晨曦笑得几乎站不稳……捂着嘴顺着墙gen蹲到了地上,甚至是从手掌边露出的那道嘴角弧度,都让他没来由的印象深刻。
现在想来是别有味道,而当时看她笑成了那样,其实两人面子都有些挂不住,郭远更是气愤难当,恶狠狠的冲她吼:都是你喂出来的好狗!还敢给我乐,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转身推了他一把说,回避一下。他以为他要打她,拉住他手臂颇为绅士的说,算了,别和女孩子一般计较。哪知他却把他给强行扭送出了巷口,他哪有那么老实,扒着墙往里看,但这一眼惊得他下巴差点掉下来,只见郭远把贺晨曦按在了墙上,俯下头一口将她的唇裹入腹中,像暴戾的狮子对着温顺的小羊,几乎要把她整个吞下了肚,开始她还要反抗,不一会儿便陷入了缠绵中难解难分。
他收回脑袋惊魂未定,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在他眼中,贺晨曦连一般人都算不上,得归入丑八怪行列。何况审美比他还变态的郭远!他揉了揉眼睛喃喃说道,我一定是见鬼了,一定是。他再伸头看,郭远已近在咫尺,靠在墙上斜瞥着眼问他,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吧?
他扼腕叹息,说你是在开玩笑!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森林里珍禽异兽多的是,你不能栽在一只山麻雀手里,哥们儿好痛心!但郭远却很不以为然,瞟了瞟在巷子里小媳妇般垂头绞着衣角的人儿,悠然自得的说,这是我的命,我已经认了。
听罢此言,他面部抽搐了好一阵。
打那后,他对这个让郭远都认了命的人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在学校遇上了总是爱作弄她一下,没事就悄悄往她身后一站,在她耳边嗬一声吓得她魂飞魄散,看她小鹿般惊慌的模样,便觉得有趣之至。只是没过几天郭远就来兴师问罪了,说晨曦说你是神经病,老吓她,你小子没病吧?没事你老吓她gan嘛?吓出个好歹来你负责?
他无言以对,默默想着怎么他就成神经病了?好歹他也是风华绝代一帅哥,和郭远不相伯仲,她怎么能对他视而不见?
他听说云南少数民族有种人会下一种蛊,专迷男人的心窍,让其没有原则的离不开一个女人。
他希望他能解释他的行为。那么他也好解释自己ri后的行为。
贺晨曦歪着头看神游太虚的秦俊杰,不好去打扰,便蹲在岸边看过往的乌蓬船,等他回过神来也蹲她旁边,她要过了自己的包,掏出相机照相,秦俊杰说:“我帮你照一张?”
晨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生平一大恶就是照相,人本来就不好看,偏偏还不上相,照出来简直对不起那相机。
后来两个人租了条船下水,在稠稠的桨声中,穿过一个个生满青苔的桥dong,两个人并排面对着艄公坐着,晨曦兴致颇高的看着两岸的风景,冷不防一只手突然覆住了她的,当下心里有些愠,只觉得他不该是这样莽撞的人,她不想反应太大让两个人都尴尬,只是试着抽回却发现他竟不放。
“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欢过你。”
她惊愕的转过头,看见他的眼迷蒙得像这里三月烟雨过后的景se,搅得她云里雾里直犯迷糊。
她极力搜索记忆,想找出和他相关的过往,但结果却少之又少,只记得有时候在学校,他和郭远并排走来,郭远对她视而不见,倒是他总冲她傻乐。再后来,他整个人就像一刀切下去那般gan干净净,再也不见。
她一咬牙猛然甩开他的手,船荡了起来,她扶住船舷,艄公还是咧着嘴,那黝黑的脸皱纹遍布,表情说不清是不是在笑。
秦俊杰收回了手看着前方,无比的惆怅,“你自然是不知的,这点歪念都被郭远给扼杀在萌芽状态了,我也知道这很不道德,朋友妻不可欺,但现在郭远不回来了,你也不能死等他一辈子。”
这样的话勾起了她心底不能触碰的痛,她怔怔的看着岸边褪了se的旗幡猎猎,一道门上贴着残旧的对联,喜庆的红都变成了苍白se,而那两行字似乎写的是,百年佳偶今朝合,万载良缘此ri成。
“如果你愿意,我能不能正式追求你?”
晨曦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你是神经病吗?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20句,我和你gen本就不熟!”
“你又说我神经病,我就那么不堪?”秦俊杰挫败的叹息,“我知道突然说这话是有些冒失,情场沉浮数载,才发觉女人大多贪婪而不知满足,而你不同,你身上有种让人莫名安心的特质,也许因为这个,郭远才会格外的珍惜你。对不起,我是说以前……”
能不能不提他,能不能不提……看着水波一路逶迤,她有些晕晕然,船靠了边她就匆匆上岸,台阶高,秦俊杰伸手托了她一把,她却毫不领情的推开。
回程的路上她选择坐在后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秦俊杰不时的看着后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下了车,他快走几步帮她拉开酒店的门,在胶错的瞬间他说:“今天唐突了,你好好保重自己。”
晨曦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再跟静筠联络?”
他疑惑的问她:“静筠是谁?”
她马上又变得愤怒起来,头也不回的走进去。买卖不成情意尚在,何况是曾经胶往过,单凭这点就能断定这人人品不好。
自打从上海回来后,好些天她都过得不踏实,六年的同窗之谊,她和静筠曾经好得说得清对方脸上痣的分布,只是大学时通了十几封信后就断了联系,不知道何故,此后去信均泥牛入海,毕业后她也没回家,留在了异地工作生活,断了音讯也有好多年了。
虽说莫名其妙的秦俊杰弄得她对静筠有些内疚,但她并没有联系她的打算,只是过了几天一个初中同学打电话来问她静筠的联系方式,说要去广州玩,听说她在那边是酒店的高管,看能不能弄到便宜的房间。
她翻出静筠的手机号码,正想着她是否还用这个号码,一不小心就拨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掐断,那边已经通了。
“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这几天正踌躇着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你倒先打来了。”
晨曦诧异的问:“有事?”
“我见到郭远了。”话音刚落,她便听见电话里叮零桄榔一阵乱响,像是手忙脚乱打翻了什么,嘈杂后的安静更显得沉寂,静筠想了想,这也是预期中的反应,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前阵子我们酒店承办了一个酒会,是银夏航空公司一项协议的签署仪式,之前还有个简单的入职欢迎仪式, 好像因为他是银夏第一位归国的华人飞机师。本想和他聊聊,无奈他太抢手,总被人围着,一直也没找着机会。但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曹远樱你记得吗?原来我们学校的校花,郭远的同班同学,他们一起来,也一起走,酒会结束后就手挽手一同上了电梯,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才一同退了房。”
她顿了顿,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下一句,“是一间房。”
“晨曦,你在听吗?”她觉得自己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太静,甚至听不见呼吸声,空气也凝成了一听压缩罐头。
思考了很久要不要告诉她,因为知道她等了这个男人12年。若不是她主动打了电话来,她真想就让她心存希望一直等下去,等到天荒地老去。但转念一想,说与不说,对贺晨曦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告诉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洪水来了,即便深知她会被淹没,也逃不掉,因为她没有这个本能。
想大学时她只和贺晨曦一个人通信,每次她都是洋洋洒洒万余言,而她的信却像没装棉胎的被单,一阵风就能吹开几米远,静筠反复的想,人家的大学生活怎么会异彩纷呈,而她却三点一线轮着转?于是她也开始编织她的七彩校园梦,有帅哥和爱情,她问舍友,我们学校谁最帅?舍友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秦俊杰你都不知道?她愕然,这才发现秦俊杰竟也在这个学校,于是他顺理成章的成了她笔下的男主角。写到最后她几乎要得上妄想症,连自己都要相信了。
而和他真正有接触却是一次中秋节的同乡餐会,那天他恰好坐在了她旁边,说她看着眼熟,她笑道,我做个动作你就知道我是谁。说着她拿起桌上的一张菜单轻在拍他脸上,秦俊杰恍然大悟道,你是贺晨曦的同学!
静筠对于‘贺晨曦的同学’这个身份有些不以为然,一整晚上她心里都像揣了只小兔子,想着上帝是不是体恤她独角戏演得辛苦,特地把男主角给送来了?
席间秦俊杰问她,贺晨曦在新学校有没有结识新男友?她一听就笑了,新男友?依她的个xing是要等郭远等到天荒地老的。
话音才落,她竟然看到他眼里有失落一闪而过,这怎么可能,她笑自己喝得多。
但最后醉倒的是他,将他掺出饭店时,他紧紧揽着她的肩醉醺醺的说,看看我。她仔细端详他的脸,除了醉酒的酡红和无比俊俏之外,她什么也没看出来,他却不断的说着,看看我,看看我……最后她不耐烦了,问你到底要我看什么?他满是酒气的嘴突然凑了过来,喃喃的说,晨曦,你看看我啊,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他?
嘴角刚碰触到她的,她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那一刻的心情永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竟那样恨自己最好的朋友。
再后来,再收到她的信看完便丢桌肚里,没有了回复的欲望。偶尔心血来潮提起了笔写满一页,放下笔再看,字里行间也只是看出了两个□裸的字,嫉妒。
“切!你装蒜!”
看见她抬起头来脸上并没有太显眼的悲伤,姜晴攥起粉拳轻砸在她肩上。晨曦笑笑,捏着小小的酒杯,伸着舌头舔了一下杯沿。
清酒味道如黄酒,该有淡淡的甜味。这样清澄的一杯酒,芳香扑鼻,只是苦涩得可以。
◆第2章
办公室一女孩刚和男友分了手,一上午林妹妹般自怨自艾着,逢人就喊,快给我介绍对象!但当真提出人选时,她又唉声叹气的说,短时间我无法接受新恋情。姜晴最看不上这样絮叨的人,说灌醉自己,起码睡个好觉,还不烦别人。
晨曦默默听在了耳里,下班就买了几罐啤酒带回家,坐在y台上跟喝中药似的往嘴里倒,像完成某种仪式,就等着身轻如燕直奔月宫而去。
酒j在体内开始慢慢蒸腾,一张俊美的脸若隐若现,笑意盈盈的在眼前晃动,伸手去摸,又触碰不到,便知道这是幻觉,她就任由他忽左忽右满世界的飘,闭着眼说,你不是说你会回来吗,除非你死了。把话说大了吧,我就不强求你了,你这混蛋就好好的活下去吧,争取与天地同寿,ri月同辉。
窗外一片朦胧,深夜潮湿的雾气四处流散,窗台一盆含羞草细细的映着朦朦的月亮,远天几颗寒星胶相辉映,她只是躺着,仿佛在等着天起凉风,ri影飞去,再睁开眼,一切都会不同。
她记xing好,但有时候,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郭远时的场景。那时她是住在一个老四合院里,那一年植树节在院子里种下了一颗榕树,到他再离开时已是亭亭如盖。
隐约听见院子里很热闹,她迷迷糊糊的从酣甜午睡中爬起来,不早一秒不迟一秒,他双手c袋,和拎着大包小包的妈妈一同走进了她的视线。
一刹那霁月光风,她张着嘴瞪着大眼睛看呆了去。那样一个神气漂亮的小男孩,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所以她即刻在心中做了个比较,看他,和看熊猫馆里的大熊猫,她觉得她更偏向于前者,她更愿意看他,于是他成为第一个打败了熊猫在她心目中地位的物体。就在她吸回泫泫欲滴的口水时,小男孩给了她好大一记白眼,带着鄙视和厌恶,比白炽灯还刺眼,但这丝毫没有在她幼小的心灵上投下哪怕指甲盖大小的y影。在蝉鸣的喧嚣中,她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小男孩,连眨眨眼都觉得是浪费。
相比她的喜形于se,郭远显得镇定很多,他既对人没兴趣,对新环境也没兴趣,只是倚在妈妈身边将松开了的鞋带甩来甩去,一会儿他拽了拽妈妈,嘴努了努鞋子,一切都理所当然。但妈妈只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这些事,你都要学着自己做。
妈妈的漠视让他很失落,思想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蹲了下来,开始漫长的系鞋带过程,只是那两只手比脚还笨,看得晨曦心急如焚,猛扯着妈妈的衣摆说,妈妈,他不会……
因为是思想品德老师,妈妈不失时机言传身教:小朋友之间要团结互助,小哥哥不会绑鞋带,那以后你就由你教他,好不好?晨曦郑重的点头,仿佛被组织委以光荣且艰巨的重任般。
所以当郭妈妈终于忍无可忍呵斥他这么大个人连这点小事都gan不好的时候,她觉得发扬团结助j神的时候到了,她汲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跑了过去,蹲他脚边抓住他的鞋带,嘤嘤的说,捏住这里,绕过来,穿过去,一拉,就好呐!
不可思议的,以至于过了很久很久,郭远仍旧记得那天的她蹲在脚边的模样,吊带小裙子露出大一片洁白如瓷的背,两片肩胛骨耸动着,像两个胖胖的小翅膀。等她再站起来时,他看见她给他系了个教科书般的蝴蝶结,两个圆圆的圈圈,两条飘逸的尾巴,煞是可爱。她顺利得到了妈妈的一把糖果和喜爱,还有他的第二个不领情的白眼。
后来搬家的时候整个院子都了,院里的大人几乎都是同一个中学的教职员工,虽大多清贫,却也和乐融融,而自晨曦出生后这个院子只有搬出,没有搬入,突然来了个漂亮的女人带着一个漂亮孩子,大伙都很高兴,晨曦也凑热闹,兴奋的跑进跑出。
“咻”一声,她惊奇的在台阶上站住,寻声望去,大树下的男孩正摆弄着一架玩具小飞机,时而拿自己的手臂当跑道,时而捏着飞机翅膀做着空中360度翻转的高难度动作,完全沉醉在自我的世界。
那份专注让她痴迷,一脚踩空,她咕噜咕噜滚下台阶,嘴巴一扁鼻子一抽就哭起来,大人将她抱起,泪眼模糊中,他再次高高抬起了手,嘴微微嘟起,咻……那架小飞机就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迷人的银se抛物线,在那样的时空和季节里,这一幕深深的烙在了她的心间再也无法磨灭。
没过多久郭远在这个小院里过了他8岁的生ri。郭妈妈特地买了个一个大蛋糕请院子里的孩子们吃,顿时群情激奋,郭妈妈温柔的招呼着大家说,让我们的小寿星来分,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队伍好容易去到贺晨曦面前,郭远看了她一眼,一刀切下去。
但拿了蛋糕的晨曦依旧不肯离开,眼睛还紧盯着那七零八落的大蛋糕不放。郭远一把将她推开,大财主开仓赈灾般扯着嗓子喊,后面的,后面的跟上。还是郭妈妈看出了问题,说你分的蛋糕这么有的那么大,有的那么小。郭远直气壮的说,只有漂亮的才有资格多吃!妈妈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没好气的说,你这小se鬼!快给晨曦补上!郭远这才不情不愿的再切一刀。
只要能分到更多的蛋糕,贺晨曦压gen没在意他眼中分出的三六九等。
所以这样的她始终是郭远琢磨不明白的生物体。他只知道这人爱哭,每天清晨他必踩着点从她的哭嚎声中醒来,只要扒在窗看出去,就能看见她死抠着门框抵御妈妈的拖拽,就跟黄世仁抢喜儿似的。后来他习以为常,就能淡定自如目不斜视的从鸡飞狗跳中穿行而过。
只是有一次这丫头跑上来一头栽进他怀里,抱着他就不肯撒手了,呜呜的说,我不上幼儿园,我要和小远一起去上学。妈妈哭笑不得,无奈的看着郭远,郭远抚着她的脑袋温柔的说,学校里有妖怪,专吃你这不上幼儿园的小孩的脑袋,你还去不去?哪知她噙着泪水猛点头,说去,去,我不怕。倒把郭远弄得被动起来。一天下来他都在思考这小孩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不过相差三岁,怎么差异就这么大?
待到放了暑假,郭远好不容易拥有了睡到自然醒的机会,又被她每天早上的哭声吵醒,烦得他踢床板,忍无可忍推开窗吼了一句:她不想去就不要送她去啊!结果这一吼给自己吼来了一项职责。
每天他睡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总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暖暖的小手搭在他手臂上婆娑着说,小远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她成了他甩不掉的麻烦,就像粘在身上的草籽,顽强且坚韧的附着着你。烦不胜烦,他想方设法的折磨她,她怕什么他给她什么,例如青蛙蜥蜴;她怕谁他带她去见谁,例如临街磨菜刀的菜刀王。如此一天下来她的小脸几乎没gan的时候,以为这么一来她跟妈妈一告状就会乖乖的去上幼儿园,哪知她不告状,还欢欣鼓舞的说开心,他妈妈欣慰的摸着他的头说,看不出我家儿子自己不懂照顾自己,照顾别人还有一套。他埋头扒饭,郁闷坏了,想这丫头从小就有心机。
时间长了,他才渐渐悟出,原来这人不是有心机,是真傻。
那时一个院的孩子就属郭远鬼点子多,跟他在一起总是新奇不断惊喜无限,跟在他卝股后面跑的孩子很多,贺晨曦无疑是最忠诚的一个,郭远也爱带着她,因为她总是他恶作剧的不二人选。
恶作剧也得选对人,郭远自有一套规则:最起码这个人要够傻,不能识破他布下的陷阱,再次吃了亏不能向家长告状,还要记吃不记打。恰好,这些素质贺晨曦全都具备。有时候他心满意足的想,恐怕穷极他这一生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用来捉弄的人来。有时候他也会感慨,全世界最傻的一个小孩,怎么就让全世界最聪明的他给碰上了。天意,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某天,郭远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破梯子,领着她走到一颗参天古树下说,看到那鸟窝了吗?里面有三只小鸟。我身子沉这梯子架不住我,你个儿小,爬上去把鸟窝搬下来,我们可以烤来吃。贺晨曦觉得难过,说能不能不吃它们?待郭远首肯后,她便老老实实的爬了上去,坐在树杈上搂着树gan向下张望,好高,足足有三米多。
看她坐稳后,郭远便悠闲的将梯子放倒,说你慢慢找,我先回去睡一觉,一会儿来接你。贺晨曦顿时心慌意乱,喊也喊不出来,顾目四望,猛然看见有条蛇样的东西在葳蕤的枝叶繁茂间蠕动,她慌不择路的往下跳,紧接着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路过的大人送她去了医院,除了脑袋缝了几针,轻微脑震荡都没落下,天天好吃好喝,足足胖了一圈。但郭远就惨了,一顿毒打是前所未有的惨烈,上中学后郭妈妈就几乎没再动过手,一是小伙子大了要面子,二是她就算想打也是追不上拉不住了。最后郭妈妈手中的家伙什断了七八gen,抽得他身上一道道血棱遍布。郭远也是异常的倔强,不躲不闪,连眉都不皱一下,让妈妈有种下手太轻的错觉。
邻居一个个来拉来劝,闹了好半天才消停。晚上睡觉,背都挨不了床,咬着牙躺下去就不敢再翻身,一碰就往死里疼,他一动不动像被钉在了床板上,瞪着眼瞧了一夜的天花板。
白天郭远逃课来医院看她,她很高兴,看他坐在床边帮她剥橘子。大热天他穿着长袖,热得满头大汗,稍稍挽起袖子,就能看到他手臂上的一道道血痕,问他疼吗,他不在意的说,没事,我妈的手轻,不舍得打。
她吃他剥好的橘子,含含糊糊的说等我出院了我们再去抓小鸟,希望它还没被蛇吃掉……
他缓缓俯下身子,手撑在床上皱着眉看她,喃喃的说,你是真的假的?世界上怎么会你这么傻的人?她停止了咀嚼,含着半个橘子瞪着眼屏住了呼吸,他的脸越凑越近,唇尖触碰到她的橘子便张嘴咬住,一点一点蚕食进嘴里,全部吞没后柔软的唇瓣直接覆住了她的唇,舌尖在橘子粒和牙齿之间胶缠,清甜的汁y横流,满口都是不可思议的味道。
护士长端着瓷盘推门进来,看到慌慌张张分开的两个人,笑着说,趁人病要人命啊坏小子,小心我告诉你妈让她再抽你一顿。郭远抹了抹嘴说,谁说谁是八婆!护士长给了他脑门一记暴栗,一边换药一边说,看到你们,想起从前了,我和我先生就是从你们那么大就认识的,看看你们能走多远。
郭远认真的看着护士长手部的动作,不时帮她递点东西,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等护士长走后,她的主治医生进来了,笑眯眯抚着她的头说,小丫头今天表现得好不好,换药有没有哭?
没哭。他认真的替她回答,惹得医生哈哈大笑,拍拍郭远的头,继续查床。
晨曦歪着脑袋思索,“你说他们是不是商量好的呀,一个当儿科大夫一个当儿科护士,夫唱妇随。”
郭远瞥了她一眼说:“像你就不行了,当空姐都要长得漂亮。”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当空姐了?” 晨曦很是莫名其妙。
好几年后,两个人簇拥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作业,灵光一闪,她突然想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郭远看她笑得诡谲,便推她的头说你gan嘛笑得这么白痴,她却丝毫不在意,沉浸在自己偶然发现的快乐中。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相信他们能走得那么远,那绕窗的清风,摇曳的树枝都可以作证。
在后来无数个夜晚的淡淡的台灯下,她轻哼着‘我要把这漫长冬至夜的三更剪下,轻轻卷起来放在温香如春风的被下,等到我爱人回来那夜一寸寸将它摊开’,每个漫漫长夜,都像厚积薄发的艺术作品,等待那点睛的一笔。
如今希望破灭,她也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年华一点点付诸东流。还是会有一丝不甘,凭什么要等跑到了终点,才说这场比赛早就取消。
回望空荡荡的来路,她试图让脑子和心麻木,忘掉这些年她是怎么走来,忘掉等待的苦,也渐渐忘掉这个人。
最无奈如此,但人生就是这样,不断的丢掉包袱,不断的重新上路。
◆第3章
是不能饮不可饮,却也拼却一醉。
清晨的露水把她凉醒了,从y台的藤椅上支起身子,全身都疼,像被人用锤子敲遍了全身,特别是头,仿佛要裂开,洗把脸照了照镜子,双眼肿得像两个浸在水里浸得剔透的白面馒头。
有人敲门,她去开,门外是隔壁邻居小翠,她一脸的担忧说:“晨曦你昨晚可把人吓死了。”
晨曦抓了抓额说:“不好意思,昨晚喝了点酒,迷迷糊糊的,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那倒没有,你就是哭来着,哭得像个小孩儿,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在那边都听到了,只是怎么敲门你都不开,我差点叫志从y台翻过来看你,但志说最好还是别打扰你。你到底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她怎么不记得昨晚她哭过,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她有些羞愧的说:“几瓶啤酒眼看过期,倒了也可惜,gan脆全喝了。我这人就是这样,一喝多就爱忆苦思甜。”
小翠拍了拍她的手臂说:“没事就好。但下次啤酒过期了记得找我们,三个人喝总比一个人喝强。”
晨曦点头称是。
状态极其不好,走两步还是觉得晕,打电话回报社请了假,一整天就躺在床上看盘。专挑喜剧来看,还专挑最猛的喜剧,《东成西就》,她已经相信这是世界上最搞笑的片子,看了无数次还是能把她笑得死去活来,可是今天好像不灵了,看了一半怎么看都觉得是悲剧,尤其是刘嘉玲演的周伯通和她师兄王重yyy两隔,被三花聚顶弄得疯疯癫癫后,错把英姿飒爽的九公主当成了王重y,对其哭诉相思之情,竟让她看得悲从中来。
不想一个人困坐愁城,看看眼睛不再红肿,就随便捡了件衣服套上,坐车回妈妈家。提着一箱牛乃正往楼上走,手被猛的一扯,晨曦小声惊呼,扭头一看,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臭小子,不声不响的,被你吓到了。”
穿着松松垮垮球衣的男孩子冲她嘿嘿一笑,抱着牛乃箱子几步就超越了她。晨曦乐得轻松,不紧不慢继续爬楼。
隔着半层楼梯传来嗡嗡的声音,“晨曦姐,你一直没与沈大哥联系吗?”
走了一秒钟的神,她仰起头问:“你说什么?”
“说你有眼无珠,沈大哥要比郭远那小白脸强百倍。”说完他连跨了几节楼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晨曦愣了。季允一直和乃奶一起住,旧屋拆迁后又和她们一家子一起搬到了这栋新楼,在她和郭远爱恨情仇的时候,他不过才八九岁,这小子,竟管起大人的事来了!她试图追上他,可是到底是差了六七岁,爬到家的时候晨曦已是气喘吁吁,想当年她可是学校女子1000米的亚军,果然是岁月不饶人。
刚进门,妈妈拿着一棵芹菜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有些莫名的兴奋,“晨曦,今年27了吧?”
晨曦诧异的看她,上个星期不才回家吃了寿面吗?妈妈口中念念有词的算着数,“27,35,男的大8岁,其实也不算很悬殊,还是可以接受的。”一抬头她兴致颇高的说:“今天你王姨打电话来说她大侄子章路下个星期回国,早就说好要见一面的,看找个时间咱们去一趟?”
晨曦意兴阑珊的说随你安排,妈妈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一开始说要相亲,她反抗得厉害,结果妈妈却不声不响把人约到了家里,犟劲上来了,她一手把桌子上的杯子拂到了地上,气得妈妈差点当场犯了高血压,打那以后她再不敢对妈妈安排的相亲提出异议,但是态度依旧是消极,对方看不上她是最好的,即便是有意思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消磨着对方的意志,一年下来过场走了不少,却没有一个有结果。
在见章路之前,妈妈也不闲着,又穿c着给她安排了另一场见面。听闻对方是个姓林的大学老师,妈妈的职业偏好总是老师医生或警察,总觉得做这些职业的人,人品会好。在妈妈眼里,连城管都在可选之列,所以,这次是老师,她已经心满意足。
◆第4章
两人约在一家冰室,一见面她就客客气气的叫了声林老师,那人一愣,挠了挠头说:“你怎么跟我学生似的,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林杨。”
和林杨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她一直不能进入状态,他的声音很有磁xing,但她总是跑神,突然发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太久,急忙抬起头,发现对方正托着腮帮子看她,急忙说抱歉。他哈哈一笑说:“没事没事,我的话题一定是闷坏贺小姐了,你要再来杯西瓜汁吗?我看你喝得好快。”
晨曦也不客气,点头说好。
晃了晃着冰凉的杯体,冰块喀拉喀拉的撞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晨曦微笑道:“跟你说件好玩的事。以前我初中时,有一天上课,我同桌口渴想喝水,他突然站起来报告老师说贺晨曦她肚子疼,要我送她去校医室。他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弄得我骑虎难下,只好配合着他演戏,装作很痛苦的样子,为了报答我帮他打掩护,他请我喝西瓜汁,但还没来得及喝呢,就遇见校长领着教育局一班领导视察,他脚底抹油溜得快极了,就剩下我一个人端着杯西瓜汁傻站在那里,结果是给我们学校抹黑了,检查写了好几遍,还被广播员在大喇叭里通报批评,说某班某位同学,上课的时候溜出去喝西瓜汁,这种行为很不好……同学们都笑话我,说ri本有个西瓜太郎,你是他妹妹,就是西瓜太妹。”
西瓜太妹。林杨乐不可支。
冰凉的西瓜汁顺着吸管滑入咽喉,还记得那天放学后她被扣在校长室,一边委屈的掉眼泪一边写检讨,写完后太y都下山了,走出校长室,一个人正倚在走廊栏杆上,看到她出来,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只觉得羞愧,慢吞吞的踱过去,听见他说,你是傻子吧?背英语不见你背得那么溜?背黑锅你倒是背得挺快,还好意思哭。她嚅嗫着唇半天才说,拜托你不要告诉我妈妈。他没好气的说,打小报告那是你擅长的事,我不会!
见她楚楚可怜,他弯下腰撑着膝盖看着她低垂的脸,问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你那小子一顿?看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抬起膝盖顶了顶她背在身后的书包说,那就走吧,傻妞。
记忆中那是他第一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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