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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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规,是党内的一种纪律行为,指有关人员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就案件所涉及的问题作出说明,主要针对党员干部,由司法机关实施法定的强制措施。实行双规一般是对案件掌握一定线索和情况,双规对象在期限内仍保留职务,但不能主持工作,待案件调查清楚再行处。
  童航的父亲是省里的一把手,省委书记被双规,自然有地动山摇之势,虽然媒体渠道对此事完全缄默,可社会上仍然沸沸腾腾流传着各类小道消息,“童书记贪污近千万”,“童书记通过地下钱庄洗钱,巨额资金全流入国外帐号”————有人愕然,有人痛斥,有人惋惜,有人观望。但,具体情况到底如何,我并没兴趣详知,我只关心我的童航。
  就算他再漠视自己的父亲,那也是他的父亲。童航这几天情绪非常低落,我知道他难受的不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找他谈话,也不是亲朋好友们似关心又似疏离的目光,他真正关心的是他的父亲。他父亲有高血压,这段时间隔离检查,任何人都不能去探视,童航担心父亲在这样沉重的压力下,身体会————
  “余米,你的电话响了。”静慧师太温和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回过神。这几天,我心神也不宁,总觉着要发生什么事儿,所以,童航上班去了,我就带着虎子回寺里。待在佛的身边,也许能帮助我些什么。
  “余米吗?童航受伤了,在协和医院,你快过来——-”
  “啪!”战抖着手,电话掉在地上!
  “余米!怎么了?”
  “妈妈!”
  虎子上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头担心的看着我,那边,师太也要起身————
  我力持镇定的捡起手机,努力弯开唇,
  “没事儿,学校临时有点事儿,师太,虎子暂时在您这儿,我办完事儿再来接他。”
  师太点点头,我转身就走,
  “余米!”身后,师太叫住我,回头,我看向她慈爱的眼,
  “一切都会好的。”
  点点头,再次转身。这时,眼泪控制不住了,流了下来。
  当我红着眼,匆忙跑进协和医院时,门口,童航的同事截住了我,当他们看见我的样子,全吓了一跳,
  “余米!刚才给你打电话,一下子没了音信,我们就知道把你吓坏了,没事儿,童航没事儿,别担心,别担心,就是几个小混混喝了酒在所里闹事,酒瓶扎伤了童航的背,你别这样,童航要心疼死的————”
  g本听不进他们的话,此时,我只想快点见到童航,我的童航————
  我的童航————纯白的被单,纯白的墙壁,刺鼻的药水,他卧趴在那里,背上覆着一块纯白的纱布,上面还看的清殷红的血丝,脸庞埋在枕头里,我看不见他的脸————
  眼睛更红了,我走过去,轻轻抚上他的发丝,他动了动,睁开眼,
  “余米。”
  这一声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贴向他的脸庞,紧紧贴着,眼泪流个不停,
  “童航,我担心死了,担心死了,你怎么了,怎么了,留了那么多血————”呜咽着象个受伤的小动物,我哭的人心都要碎了,
  “没事儿,余米,我没事儿,别哭,乖,别哭——-”只摩挲着我的脸庞,不停小声喃喃着,他的眼也红了,我知道,他最过不得我哭。
  童航的同事安慰问候了几句,又交代了医生后就都走了,病房里,只有我们两儿。
  我坐在病床上,童航趴枕在我的腿上,轻轻抚摩着他的发,小声和他说着话,
  “我不想吃饭。”
  “不吃饭怎么能行?刚才哭成那样,现在又不想吃饭,你想心疼死我啊。”
  “不想吃,你今天吃不成饭,我陪着你。”
  “又瞎说。不吃饭也成,吃点水果,他们刚才送来好多水果,我看见有个剥了的菠萝的,乖,自己去拿着吃————”
  “童航,背上还疼不疼?”看着他好看的背上裹着的那层厚厚的纱布,我眼睛就酸,
  “不疼了,我们家余米一来看,就不疼了,别担心,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童航,再碰上这种事儿,你一定要躲的远远的,怎么就刺着你了呢,要是——-”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又想往下掉,现在知道,我对我们家童航有多依赖了吧,真不怕人笑话,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余米,别担心,你老公这辈子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上哪儿我都会带着你的。”仰起头,右手扶住我的脸庞,拇指温柔地摩挲着我的眼睛,童航此时的表情象孩子一样,纯真挚诚,却又那么无助,“只是我的父母————让你受委屈了。”
  “童航,”我吻住了他要掩住的眼,我知道那里面正毫无保留的盛满悲伤。童航从来不说,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很介意自己没有完整的家庭,不是为他自己,是为我,他觉得,我是孤儿,从小没有家庭的温暖,而他也没有通过自己的家庭让我感受婆家的温暖,他很介意,很介意这一点,
  “不要紧,童航,不要紧,有你就好,我只有你就好。”唇抵住他的眼,我柔柔地说。他紧紧环着我的腰,头埋在我的肩胛处,象个无依的孩子,此刻,我却是安心的,他该放下心里的包袱,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要那样,余米,还记得上次刘棵的婚宴上,康凝nn说我最本分吗,为什么儿子最本分,父亲却最————丑陋?康凝nn说,他们家的孩子谁犯了错,她就登报和他们断绝关系,我呢?能不能也登报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抱着他,轻轻摇晃着,我失神地望着窗外黑色的夜。童航在我耳边的话,很轻,很幼稚,可是,我却知道,他伤的很重,很重。我是他最亲的人,他愿意说给我听,我安心,我心疼,我也难过,看着他无助,我无能为力,这是何其悲哀啊!
  19
  当我削着菠萝,在童航的注视下,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塞时,门口的敲门声,让我们都看了过去,是俞浦。
  “俞浦?你怎么知道————”
  这也是我的迷惑,他怎么知道童航在这儿?看见他,我没有好脸色,自从那次仿若宣战般的对视后,我对他彻底没好感。
  女人的感情真的很微妙,以前,他对你就算恨之入骨,却没有显现出掠夺之气时,我毫不在乎,他喜不喜欢我,讨不讨厌我,是他家的事。可是那次的对视,我明显看到了他对我的威胁,他直接要侵害到我的某些东西时,我突生出强烈的犹如小豹子般的仇视欲,我看的很清楚,他要的是童航,女人这方面的直觉是很准的,我放不过他!
  “我去你家,家里没人,又去你们单位,你同事告诉我你受伤了。”慢慢走进来,放在桌上一提卤味带,是童航最喜欢吃的鸭脖子。
  “咳,你拿这些东西来羡我啊,医生说我今天才缝了针,晚上不能吃东西。”童航趴在病床上,笑着说。俞浦淡淡地弯弯唇,直接把卤味带提进对面的小冰箱,“这里有冰箱,不会坏的。”
  看他这样细心的样子,我突然非常难受起来。狠狠一刀切向菠萝,刀锋碰着手,“啊!”轻轻一哼,童航的脸马上转过来,“余米!”
  手指流了点儿血,心里却高兴着,有意无意蛮得意地瞟了眼那边的俞浦。“没事儿,只是不小心。”手指含在嘴里,我笑着看着童航,甜极了。
  “算了,别吃菠萝了,正好俞浦来了,让他带你去吃饭,晚上怎么能不吃饭——-”捏着我的下巴,童航皱着眉头说。“不吃!”扭头别开他的手,我生气的说,听了就烦,谁和那个俞浦一块儿吃饭!
  “余米。”童航当然不知道我这时想什么,他还以为我在闹孩子脾气。朝我勾勾手指,清亮的眼睛盯着我,让噘着唇的我不得不向他挨近,
  “你如果今天不去吃饭,我在医院就天天不吃饭,你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童航眼睛里露出这样的狠光时,你就知道他有多倔!直直立起身子,我愤愤看着他,突然站起身,
  “我知道你说做到,好了吧!”又气又难受地倔着走出了病房。身后,我听见童航愉快地在对俞浦说,“余米今天哭了好久,麻烦你带她去吃点儿清淡的东西,谢谢了。”
  “童航,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
  “什么事以后再说,兄弟,你知道,我最怕我老婆吃不好,麻烦了。”
  没再听着俞浦接什么话,只听见了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我快步向前,难道还真的和他一起吃饭啊!
  “铛!”电梯快合拢的门被上前一步的俞浦拦住,他走了进来,没看我一眼。我当然也懒的看他,电梯里,两个人象陌生人,冷冷地,都只盯着不断下降的数字。
  “你想吃什么?”口气里听的出不耐烦,走出医院玻璃门时,他问了句。理他才有鬼,我继续走我的路。后面没了声响,我想,他也不愿和我多说什么吧。
  谁知,沿着医院围栏走了几步,正准备向公共汽车站走去时,一辆黑色的奥迪拦在了身前,
  “别为难童航!”车窗里,他看着我多象看一个幼稚的孩子。我也确实想将计就计,就象个幼稚的孩子,上去狠狠给他的车一脚。可是,此时我不能幼稚,我不会称了他真让我为难童航的心,横他一眼,我上了车。
  他很听童航的话,这是间清斋堂,全是清淡的东西。他也同样很细心,知道我偏爱浙南口味,食物里都有淡淡的甜。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好脸色,坐在他的对面,我把他当情敌看。
  “能和你心平气和的谈谈吗?”
  他一直没吃,见我吃了差不多,他先开的口,
  放下餐瓢,我冷冷盯着他,
  “你认为和情敌谈话,可能心平气和吗?”
  “情敌?”他眉头皱起来,看着我有些不明所以。我冷哼了声,仿佛我能看穿他的真心,
  “我不排斥gay,可是,你看中的是我老公,我还能和你心平气和?”
  “一直以来,只以为你幼稚,没想到,还这么蠢——-”摇摇头,他那语气,真能让人上去掐死他!
  “够了,俞浦!既然这样,今天,我们就把话说开了,我不管你对童航有多大的爱,多深的情,他已经结婚了,已经有个六岁的儿子,他不象你,他有正常的x爱观,他爱的是女人,爱的是我这个女人!”
  我知道自己此时很象那些狗血连续剧中的女人,嚷着r麻的台词。可是,不得不承认,任谁自己心爱的人,此时被人觊觎着,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都会忘形的狗血。
  “正常的x爱观?爱上女人就是正常?哼,刚才还说不排斥gay,余米,你就是这么虚伪。”如果说,刚才我说他是gay,他还只是淡淡的嘲弄,现在,他说我虚伪,那就有真正的恨了。我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情绪转变这么大!
  冷冷注视着我,此时,他一点儿也不掩饰对我的恨意,
  “童航喜欢女人,我当然知道,只是,他喜欢上任何女人,都不该喜欢上你!你配不上他!”这话真的太尖锐,他激怒了我,一下子站起来,
  “你凭什么说我配不上他?你知道什么!”
  “你纯洁吗?”他没看我,只是冷冷盯着桌上摇曳的烛光。那眼神,仿佛在看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我全身僵住了!
  20
  “你凭什么说我配不上他,你知道什么----”失神的看着窗外,我喃喃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天晚上,我在那儿,一直在那儿。”
  “里面有你---”
  “我没那种兴趣!”
  拿起刀叉,我无意识地开始往嘴里塞东西。想哭吗?不想。对于那个夜晚,我从来没有愧疚,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尝就够了。只是,纯洁?他确实用这个词刺伤了我。
  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只是,我的年少轻狂过了分了。不是每一件疯狂的举动背后都一定有原因,也许,纯粹就是冲动,就是玩乐。
  17岁那年,是我和应祺玩的最疯的一年。学校里最乖巧的两个孩子,谁会想到,这对清净的躯体里住着两个最放荡的灵魂。我们对x的萌动来的比一般孩子稍晚,因为,从小到大,可供我们游戏的东西太多,可是,一旦触动,却是比任何孩子都来的疯狂。
  只是,这种游戏,我和应祺是不会玩在一块儿的,甚至,我们是彼此避讳的。我和他有强烈的认知,我们是亲人,是伙伴,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却,不是情人,仿佛一旦两人做了那种事,以前所有的一切都被亵渎。我们固执坚守着这份认知。
  他的私生活,我全部知晓,除了x。我的,他也一样。夜晚降临,两个孩子各自沉沦在各自的欲望里,也许,应祺一直以为这样,所以,当他知道,那一晚竟然是我的第一次,才会那么震惊吧!
  确实,那一晚是我的第一次。在此以前,我可以喝的烂醉如泥冷眼看着r欲横流的各式姿态在我眼前展现,痛苦的,欢愉的,y荡的,美丽的,却,从没有身体力行,不为什么,只是没有玩兴。直到,一个刺激的诱惑摆在了面前。
  象我们这么大的孩子,午夜还能够在外面鬼混的,除了象我这样没爹娘养的,就是有钱家的了。这样的孩子,一来条件得天独厚,胆大妄为,二来确实非常不懂事,所以,玩的花样是更荒唐更下流,只是,当时我们全当刺激罢了。那段时间,圈子里流行玩处女,而且,是群交,七八个男孩儿一晚上玩一个女孩儿,看着这个女孩儿流血,疯狂的惨叫,他们有强奸的快感。当然,那圈子,会有几个真处女?去医院修了层膜,装腔作势胡天闹地一晚上罢了。他们又不敢真去拉个不了事的女孩儿,于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因为,我是处女,而且,我敢玩。
  那几天,那个圈子里最顶级的几个男孩儿,天天来找我,好话说尽,最后,只一句话打动了我,“余米,那可是最优的几个孩子,而且,有几个还不轻易下来玩的,全让你上了,你不赚了?”一想,玩呗,就要玩最好的,我点头了。
  他们很会享受。那个夜晚,男孩们全带着黑色羽毛的面具,赤裸着上身,低腰的仔裤,或坐或卧。灯光昏暗,只剩下年轻激情的啜息,与糜烂魔艳的调笑------放荡不堪入耳。
  整个过程,我一直在笑,痛也笑,乐也笑,象个妓女。直到----
  “应祺!”
  灯光突然大亮。他站在门口,盯着我两腿间的血迹。走过来,用毯子包起我赤裸的身体,抱起,走了出去。男孩们定定看着他平静的脸,谁也不敢出声。
  他就那样,抱着赤裸的我走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句话也没有。就在我昏昏将要入睡时,熟悉的梵香优游鼻间,黑暗里,我认出这里是千佛阁,“应--”却还没有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狠狠的侵入,让我痛的仿若窒息。千佛注视下,我的眼睛里,看到的全是绝望----应祺的绝望。
  第二天,他去了英国。
  21
  小小的斗室没有了声音,我在回忆,也许,俞浦也在回忆。
  清斋堂淡蓝的空间里飘漾着悠扬的声音,细细听,竟然是莫扎特的歌剧《唐璜》。深深吸了口气,我笑了,这是神给我的声音吗?
  当唐璜的手被石像捏住,自知大限已至,仍然不肯悔改:
  “忏悔!”“不!”
  “忏悔!”“不!”
  “忏悔!”“不!”
  这三次对答,是所有歌剧里最恐怖、最勇敢的声音。或许唐璜不只是一个花花公子,而是一个庄严的悲剧英雄,一个革命者,一个干犯天条的普罗米修斯。他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坚持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
  是的,唐璜何罪,该遭此下场?勾引妇女,始乱终弃,似乎不值得大惊小怪。刺死骑士长,也非蓄意。追g究底,所有人看不惯的,是他的生活态度,纵情享乐,活在当下,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神论者。
  最终,唐璜下了地狱,“我们这些好人”,重新回到、重新寻找自己的生活,平静的,多半是乏味的生活。没有了唐璜,故事随之结束。但没有人会忘记唐璜。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沾到了他爱滋带原者的血y。
  也许,我沾到的更多,或许,我本来就有那样的血y。所以,我该下地狱了?
  嗤笑!就算下了地狱,如何?我会忏悔吗?————不!
  自己的人生,我有权利选择,就有承担的勇气!
  纯洁?是的,纯洁。余米,你的纯洁不该由他人来妄判,你的纯洁只在你的心底。
  离桌,再次站起身,这次,我是从容的,
  “俞浦,如果今天你的目的,是想用那一晚来胁迫我放弃童航,我告诉你,那是绝不可能。我配不配的上他,这个问题,只有童航说的算,除非童航放弃我,除此,我对童航,不离不弃!”
  这不是起誓,这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我在心底认定的事实。
  “没有人让你放弃童航。可,你对童航有义务,”
  手m到门把时,身后传来俞浦淡淡的声音,
  “你有义务分担童航的忧愁苦闷。中央分期调拨给首府修建过江隧道3.5亿,可是,其中有六千万不知去向,现在中纪委的内参已经记录的很清楚,童书记原来分散海外的户头无缘多出两千万,而这些户头,去年六月份全部更名为童航名下。听说,童书记已经默认了这笔账。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钱,是他父亲拼了一辈子的声誉留给他的钱,现在,他的父亲一心只求死,你认为,童航今天的受伤只是偶然吗?他的方寸已经乱了。”
  还搭在门板上的手在战抖,我知道,俞浦现在说的都是事实。这个事实,让我心惊!
  童航的父亲————
  童航————
  “现在要保住他父亲的命,只有一条,把吞了的钱全吐出来。问题是,据中纪委的调查,地下钱庄为童书记洗过后的数目是四千万,可银行帐目里却只有两千万,那另外一半的去处————凡事讲得证据,现在国家只认四千万的帐,童航就要为他的父亲补足这四千万。他肯定没有告诉你这些,但你不能不知道这些。”
  他说的对,我不能不知道这些!没有回头,走出斗室,关上身后那道门后,我完全无力地靠在门板上,脑海一阵刺痛,为童航的父亲,为,童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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