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幽幽地说:“大人能看见的,只有茶叶蛋而已。”
傅云书骇然,手一松,夹着的南瓜糕跌落,摔进粥碗里,他怔怔地道:“寇兄的意思,是……是有人想让我看到那个少年的尸体……”
寇落拿了那只茶叶蛋,仔仔细细地剥去了蛋壳,用筷子夹了放进傅云书面前的空碟子里,又将他粥碗里那块南瓜糕夹走,送进了自己口中,含含糊糊地说:“既然有人尽心思把东西送到大人眼前,大人不妨一看。”
凝视了碟子里只茶叶蛋半晌,傅云书忽地笑了,觑了眼寇落,夹着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道:“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注1),既然人家都送上门来了,那便看一看吧。”回头对随侍道:“九合县仵作何在?去把他叫来。”
随侍的小厮有些为难地道:“大人,仵作怕是来不了……”
傅云书问:“为何?”
小厮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九合县虽有山贼在侧虎视眈眈,但县内一向安稳,一年到头出不了几起人命案子,仵作通常无所事事,许县丞同赵县尉一合计,觉得花钱养个吃白饭的不如拿这钱多雇一个衙役,所以这仵作的活都是王麻干的,您刚赏了他二十大板,怕是这个月他都起不了身了……”
“……”傅云书。
坐在对头的寇落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云书斜了他一眼,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不过验尸罢了,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既然九合县没有个正经的仵作,那本县就自己验。”
寇落奇道:“县主竟然还会验尸?”
傅云书豪气地一挺胸膛,道:“既然出任地方父母官,掌刑狱断公案,自然应当做足准备!况且家父当年曾任刑部尚书,手下断案无数,我自然耳濡目染。”
寇落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忽然微微一僵。
傅云书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无事,”寇落复又笑起来,摇了摇头,道:“傅相爷廉名在外,我曾听过他不少破奇案的故事。”
傅云书鼓了鼓腮帮子,闷闷地道:“虽然我不曾明说,但你们一个个的果然都晓得我的家世。”
寇落认真地道:“出身尊贵、世家名门,却仍抱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是很好很好的事。”
傅云书心里一动,滴溜转着眼珠子,悄悄觑了寇落一眼,道:“寇兄这可是在夸我?”
“是,”寇落笑得温文可亲,一字一顿地说:“我在夸你。”
他这般坦诚,倒叫傅云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也只是纸上谈兵,我只有在小时候偶尔跟着家父去大理寺见一位伯父时,才能跟着看上过几眼,后来不知怎的,家母忽然不愿我接触刑狱命案,我也再没见过那位伯父。若真验起尸来,可能还不如王麻。”
“无妨,”寇落道:“我也恰好懂一点验尸之道,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又不需要去打仗,两个臭皮匠加起来,验个尸应当足够了。”
此时虽尚未入夏,但天气已渐渐转热,未尸体生蛆腐败,两个臭皮匠说干就干,来到停尸房,暂时顶替王□□子的是一个孤老头儿,听说了死尸不翼而飞的传闻,不敢入内,缩头缩脑地窝在停尸房门外,大老远望见傅云书的高头大马,慌忙蹒跚上前作揖,“小老儿见过县令大人。”
“礼。”傅云书翻身下马,同寇落朝停尸房门走去,老头儿惶恐地跟在一旁,伸手欲拦却又不敢,傅云书瞥见,便问:“怎么了?停尸房又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小老儿一直守在门外,没有一人出入过!”老头儿连忙否认,纠结片刻,迟疑着道:“只是房中脏乱不堪,大人身份尊贵,只怕脏了大人的脚,不如先由小老儿清扫一番,大人再行验尸。”
傅云书淡淡地道:“本县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怕什么脏乱,验尸要紧,你继续在外头守着便是。”说罢不顾老头儿阻拦,推开木门掀开布帘,钻进了停尸房门中。
寇落跟在后头正欲跟上,却见傅云书身子僵住不前,迷惑地问:“县主,怎么了?”
傅云书缓缓扭过头,一张小白脸已涨成青紫,神色诡异,身子左右晃了晃,一头扎进寇落怀里。寇落被撞得倒退两步才稳住,连忙扶住傅云书的腰身,关切地问:“傅兄,傅兄你没事吧?”
傅云书埋在寇落怀里摇了摇头,攀着他的肩膀艰难起身,大口喘气,半晌才恢复过来,痛苦地道:“听闻久住鲍鱼之肆不觉其臭,只是我却怕最初那阵都挨不过去……寇兄,这里头实在是太脏乱了。”
他这么说,反倒叫寇落有些好奇,他扶着傅云书等他站稳了,道:“我且先去一探。”掀开布帘,兜头便是铺天盖地的恶臭,熏得寇落猝不及防地倒退一步,堪堪站定。群鹰寨里一群糙汉子,生活起居自然不甚细,房间乱成狗窝那是常事,寇寨主自以为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却还是被王□□子的窝给吓到了。
不大的停尸房,堆满了一地的酒坛子,有些莫约是不小心踩碎了,留下一摊瓷渣滓,也没人拾。有几个酒坛子摆在角落,里头灌得满满当当,散发着浓烈的尿骚气,想来都是王□□子的存货。那具无名尸体就摆在停尸房正中央的木板上,寇落蹑手蹑脚地朝那边走去,不小心踢翻了脚边一只酒坛,坛子翻倒,底下一群蟑螂立时四散逃跑。傅云书正缩在门边探出颗脑袋张望,看见这一幕,嘴角又是一抽。
酒气、尿骚气、尸体腐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凝聚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如一根钢针扎着寇落的鼻子眼睛,辣得他热泪盈眶。握着口鼻艰难跋涉到那木板旁,捏着白布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掀开,露出尸体的脸来,仍旧是昨日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人,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来人。
寇落重新将布盖回去,转身冲傅云书比了个“可以”的手势,小县令点点头,“哧溜”一声迅速缩了回去,然后外头传来他的声音,“来人,将屋内尸首带回县衙。”
两人坐回马上,仍觉晕晕乎乎、天旋地转,两厢沉默许久,傅云书忽然带着鼻音闷声说:“我特意前来停尸房,本是想查看一番,此处有无人潜入盗尸的痕迹。”
寇落道:“现在想来,能在这儿呆上一时半刻的人,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傅云书干笑两声,“那王麻就是这世上最有骨气的人。”说完立时将笑意敛得一干二净,目视前方,阴测测地说:“且看我怎么拾他。”
寇落道:“我方才大致查勘了一番,因屋内本就杂乱,即便盗尸者留下什么线索也很难发现。何况停尸房门只有一木栓,王麻当夜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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