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志事》【二十一】和食

  安黎站在小店的门口跺着脚，冲自己双手呵了口热气，弯起眼睛细细听店内在一片安静中间或出现的碗筷碰撞声，等待她的男友下班。
  然而对方并未让她等待多久。
  “黎。”
  身后的推拉门轻响，随着音调怪异的声音响起，安黎揣在口袋中冰凉的手掌被只粗糙丑陋的大手捉住，温暖到近乎灼热的感觉迅速顺着皮肤交互传递至大脑。她笑嘻嘻的转身，踮起脚用头顶撞了一下对方的下巴，发出一声轻轻的【咚】音。
  “哟~阿川。”她反手也握住他的手掌，摩挲着它好像砂纸一样的内面，丝毫不介意那扎人的触感。对方反而好似因她的动作而感到些许不自在，略微用力试图将手掌抽出来，却被她瞪了一眼乖乖卸力。
  “等很久，抱歉。匆忙出来，没擦...手油？”
  “对啦，这次说对了，【手油】。”她冲他呲牙，赞赏的点点头。“也没有等很久啦，你现在下班了吗？”
  “嗯，去换衣服，一会。”他因为她的认可而微笑起来，又迅速落下去，肃然的脸因这个小小的笑意而显得有些滑稽。如同他天生就该是肃穆不苟的一副样子，多添一分别的表情都是可笑多余。
  “呜哇...”安黎睁大双眼靠近他，仰头努力在灯笼微弱的光亮中分辨他那个瞬逝的笑意。“你笑了欸！”
  “......”
  他沉默的低下头，耳根有些红。
  “阿川你刚才是笑了吧！”她迫得更近，整个人几乎要窝进他怀中了，脸上满是稀奇惊叹的笑意，怀揣着些微期许。“呐呐，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快告诉我~”
  “……给你，新菜。”
  “你给我做了新的菜式？”安黎偏头，踮起的脚尖回落，眸子不若刚才的兴奋明亮。
  “唔...谢谢哦，可是我带了外卖回来欸。”
  长鬼川隐在夜色中的瞳孔猛然缩紧。
  “我的...不好？”
  “没有啦。”安黎摇头，把手里的纸袋塞给他，环住他在寒夜中冒着热气的身躯，笑眯眯的把下巴顶在他胸前，蹭了几下。“不是说你不好，偶尔换换口味嘛。”
  “......”
  他揣在工作制服中的大手攥紧，轻易捏碎了口袋里的石制模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随意缩减过的词句传到在对方耳中变成了扭曲的假象，咬合的牙关咯咯战栗，高温的躯体不易察觉的发起抖来。
  却不是因这冬夜的寒风。
  “......好。”
  衣袋中的手指轻轻放开，将已化作齑粉的模具掩于深处。他沉声点头，展开臂膀将怀中毫无察觉的女孩用力搂紧，眸色深沉。
  “好。”
  毫无意义的二次重复，语气决然沉重。
  “......？”安偌搁在他背后的双手停止了胡乱摸索的行为，奇怪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吃个外卖而已，不用这么痛定思痛吧？”
  “......”
  “算啦算啦，先去换衣服吧。”她耸耸肩，隔着衣服在他结实的腰上捏了一把，趁他呆楞的关头把他拖到食店后门的换衣间处推进去，抄着手在外面等他出来。
  约摸二十分钟后，随着屋中一串毕恭毕敬的【明天见】此起彼落，小门被人打开，安黎来回摩挲的手再次落入他人掌心之中。只是这次，对方直接将外套与内衣掀起，让她把冰凉的双手放在了肌理分明的腰线上。
  呜哇……好暖！
  安黎小心翼翼的将两手放在他温暖的腰腹上来回移动，榨取他身上的热量。可过了一阵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往上瞅了两眼没什么反应的长鬼川，忽然凑近了点，在他木然的脸颊上“啾”的亲了一下，已经有些温度的双手也抽出来给他扣好外套扣子。
  “给你的奖励。”
  她牵住他的手前后摇晃，弯月般的眉眼倒映出万千霓虹，那艳俗的媚色在她清丽笑容的洗刷之下唯剩了异彩。
  “......”
  他仿若见到故乡神社供奉的八百万神祗般呆立当场，过了半晌才将颤抖的手掩在她双眸上，在冷风中克制的长出口气。
  “？阿川？”安黎纤长的睫毛在他掌心中小刷子般的迅速划过，细微的痒意透过粗糙的皮肤传递，却只换回了光明，而没有回音。长鬼川低着头将手收回来，视线在她脸上局促的停留片刻后迅速移开，竟然再次带着她的双手贴到自己身上。
  “....奖、奖励。你说的。”他借着夜色俯下身，将脸凑过去，口中呵出的白雾吐息在安黎脸上，带着羊羹的甜香。她条件反射的回忆起长鬼川极度嗜甜的兴趣，过了大概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伸脸到她面前是为了讨吻。
  今天还真稀奇的，平常那个沉默的像乌龟的阿川去哪了啊？
  安黎嗤嗤的笑出声，抽出手捧着他的脸颊，踮起脚尖，在他脸上雨点般落下了许多轻巧的啄吻，边吻着边低声呢喃，语带笑意。“额头、眼睛、鼻子、脸颊、耳朵...唔。”
  口唇倏地被对方堵住，片刻的宁静后，安黎纤细矮小的身体被对方整个拦腰抱起，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双腿在半空中象征性的踢蹬了两下就乖乖伏在他肩上，以丝毫不雅的姿势被高大沉默的男人扛麻袋一样抱进了不远处的公寓二楼。
  工作地点和住的地方走两分钟就到了还真是便利啊！
  可恶。
  “吃什么，想。”
  十分钟后，已经换上居家服的长鬼川将冰箱中大量备好的半成品食物逐一取出，搁在干净的流理台上，扭头询问站在门口正努力拍脸，试图恢复温度的安黎。
  “嗯？”她不解的微微偏头，像揉面团一样roucuo着自己的脸颊。“不素缩好净晚...唔，不是说好今晚吃外卖吗？”
  “......忘了。”他动作明显迟滞片刻，扶着冰箱门的手狠狠收紧，视线飘向客厅桌上的纸袋，神色晦暗不明。
  “嘛...虽然凉了点，但是用微波炉转一转就好啦~”安黎压根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棉拖鞋在地面上一阵轻快的踢踏便是一个来回，末了还献宝一样打开盖子，朝他展示里面的湘菜。“怎样，颜色是不是很漂亮？”
  “.....辣？”长鬼川仅瞥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将冰箱门扣好，拆开大理石台上的半熟食，放入右手边的烤箱。
  “对啊，你不是很少做辣的嘛，我在想，偶尔也让你尝尝‘中国南方菜’。”她把塑料碗推进身边的微波炉里设好时间，在轻微的嗡嗡声中左摇右晃，像只等待坚果的小松鼠。
  “我来吃，你还吃我的，菜。”他调整烤箱时间设定的手顿住，捕捉到安黎话中的某些信息，思考片刻后迅速迫近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目光灼灼。
  “...为什么啊？一块吃呗。”她仰起头冲他眨眼，口中叼着刚从筷笼中取出的梨木筷，净白的食指在他滚动的喉结上摁来摁去，又因为它奇妙的反应勾起嘴角。
  “...你卖给我的，因为，要一个人吃完，不行剩...”
  长鬼川企图快速的解释清楚，可语言却因困难的组织和暴露无遗的着急情绪而显得滑稽可笑，直到最后他不得不用日文重复了一遍他想说的话。
  “是‘买’不是‘卖’，也不是‘不行剩’，是‘不能剩’。”安黎撇撇嘴，右手上移从喉结滑到额头，弹了他一下。“都说了不准用日语，你这样什么时候能用中文和别人正常交流啊。”
  “我的语言不为大众服务，它既不应局限我，也不可束缚我。”长鬼川抬起双臂，将安黎困在他与墙壁之间。消去表达障碍的语言流水般淌出，音色深沉的回荡在一方窄室。
  “我探寻中国的意义只为了解与你相关的一切，如若它们任何一样成为挡我道路的阻碍，就没有令我学习的必要性。”
  “妨碍我靠近你心门的东西，就是苛责。”
  喂喂，不准用日语说情话！这可是犯规的啊！犯规！
  安黎瞪大双眼，脸颊因为这该死的、帅气的要命的声药蒸腾起热意。
  正当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微波炉和烤箱一前一后【叮叮】两声，煞风景的打破了两人间暧昧的氛围，她猛的回过神，借着人小头也小的优势一矮身子，唰的从长鬼川的左臂下面钻出来，套上小鸡手套匆忙的跑到烤箱前。
  “好、好啦！我吃你做的，你吃外卖，这样可以了吧？”
  她快速的说着，端住手里的厚蛋烧和味增汤【哒哒哒】一路小跑的溜进客厅，等长鬼川端着外卖出来坐下时，她已经说完饭前词，开始埋头苦吃了。
  他沉默的看了安黎一会，直到对方因他的视线开始食不知味了才低下头说了饭前词，安静的进食。
  屋中一时间安静下来，除了钟表的嘀嗒声，浴缸中【噗噜噗噜】的给氧器和矮桌上不时发出的碗筷碰撞声，再无其他声响。为了省电，整间屋子只有客厅的灯源处在工作中，它晕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给地上投下两三个浅浅晃动的影子。安黎吃着吃着就开始分神，未拿筷子的右手抬高，在头顶的影子上来回的比划着，做出些孩子气的剪影，又被自己逗的心情很好。
  长鬼川在她举起手来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凝视。
  倒不如说，他的视线几乎未移开过矮桌对面的女孩。
  “...怎么样？还合胃口么？”他等待了一阵，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缓慢开口。
  “喂，不准用日语。”安黎皱眉，用还滴着味增汤的筷尖指指他。
  “抱歉。”他起身坐到她身畔，低声道歉，可语言系统却并未改变。“我只是想率直的表达自己，仅限今晚也好，我希望能更加接近你。”
  “......”
  可恶...难以抗拒的种族天赋啊！
  安黎心中的小人狂躁的跳来跳去，一边不甘心就这么被带过，一边又被他优雅的发音和语调萌的满地打滚。
  “仅限今晚？”“是的，仅限今夜。”
  “...好吧。”她点点头，端起碗喝干了最后一口味增汤，意犹未尽的舔舔唇。“阿川，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啊？”
  “味道好么？”
  “哦！超好吃！”她像个餍足的猫儿摇头晃脑，搁下筷子握住他粗糙的双手开心的捏来捏去。“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秘密配方？”
  “...
  是。”他不易察觉的一顿，忽然迅速的微笑了一下。“是很美味的配料，我做的，专属于你的新配方。”
  “哇~你又笑了！”安黎开心的大叫起来，连想都没想就捧着他的手，在那满是旧伤皲裂的内面上落下一个轻吻，而后将它高高举起。
  “阿川的手艺最高！”
  “......”
  长鬼川似乎因安黎的举动而愣住了，一不留神便随着她兴奋的动作倒在身后的榻榻米上，摊平了任她在自己身上打着滚撒娇，哼唧着说些毫无疑义，却可爱爆棚的话。
  “阿川，我跟...跟你讲。”
  过了一阵，闹累了的安黎趴在他身上蹭到胸前，两手捧着他的脸颊，口中的话语有些含混，看上去好像醉酒似得。
  “那个菜啊...是我做的哦。”
  “...？！”
  “别小瞧我啊你这家伙！”她左右晃了晃长鬼川的脑袋，大着舌头说了点语气微妙的关东腔。“怕你...不喜欢，没好意思先讲啦。要说好吃啊，知不知道？”
  “...嗯。”
  “好的！”她忽然提高声音，气势如虹的【哟西】了一句。“安黎的菜做的好不好？”
  “...好。”
  “噗——”她喷笑出声，挺起的上身跌回他怀中，双目被掩不住的困意拉扯，逐渐瞌上，脸上的笑容带着满意的幸福。
  “阿川，我真的很喜欢你...”
  长鬼川的双眼亮起来。
  “...你的手艺...”
  他沉默着，直到安黎在他怀中安睡，才蓦然低缓的开口。
  “我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我的厨艺。
  可你不可能一生不吃腻。
  第一次用量没什么经验，看起来加的稍微有点多了。
  他撑起上身盘坐起来，温柔地将安黎抱住，揽在怀中轻轻摇晃，如同怀中安睡着世间无价的幼小神明。
  他的神祗天真、可爱，拥有一片冰晶般的澄澈灵魂，却又因此而残忍无比。她妄图抛弃他，用柔软的心肠惠及世上其他的信众，去品尝他们供奉的膳食。
  而这，他不能应允。
  “あなただけでは私に属，神様。”
  他低下头，虔诚地吻上安黎紧闭的双眼。
  眸中疯狂独占的秽气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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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啊，你独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