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分卷阅读2

  在那儿,就挪不开脚,定定地瞅着不太眼熟的少年。周遥没有穿回他的外套,只有一身单薄的毛衣长裤,走在冰天雪地的午后,抬头叫人:“阿姨。”
  都是一片厂区的,对孩子而言,这就是与他父母平辈的职工,都应当喊“叔叔阿姨”。
  他穿得干干净净,踢野球也没弄脏衣服裤子。咱们周遥小爷爷踢球还可以的,不被人绊不会随便摔跟头,不影响他体面的造型。
  “厂里的?”瞿连娣点点头。
  “哦,”周遥随口一答,“我爸是厂里的。”
  “你爸哪个车间的?”瞿连娣忙问,“哪个科?”
  “啊……”这问题问着了,周遥揉一下脑袋,自己先乐了,“机械一车间吧?好像是吧,我也弄不清楚,阿姨。”
  瞿连娣不断打量他好几眼,突然拉住他:“哎你等一下,你站这里等一下,你别走啊!”
  说着就往台阶上走,往家门里喊人。那是胡同里一个大杂院,从一道窄门进去,一个大院里塞了七八户人家的那种大杂院。
  “我喊喊我家孩子,你千万别走啊!”瞿连娣这忙忙叨叨地两头喊话,就生怕他一扭头跑了。
  周遥自己家不住这里。那天就是碰巧了,他恰恰出现在这个胡同口,遇见了瞿连娣,而瞿连娣偏就叫住他不让他走。
  事后回想,一定是小爷们儿咱长得帅,有路人缘,就是好看呗。
  他自己也没太意识到,他和远处那群打野球的职工子弟太不一样了。他脸冻得发红,满嘴呼出很浪的白气,就是野场子上厮混的少年,但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纯棉衬衫,衬衫领口系得规规矩矩,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绒衫,下身是灯芯绒长裤。
  那可是羊绒衫啊。
  而且是一件合身的纯羊绒衫,不是家里大人旧衣服剪剪改改出来的。
  头发剪得很整齐,理出微微三七开的发型,在理发店里花几块钱剪的,看起来干净利索。在深灰色的城市背景中,他显得白里透红。
  “你等下啊”瞿连娣半个身子探进院子,喊,“陈嘉!!
  “屋里干什么呢?
  “你赶紧出来一下,小嘉你先出来,有个同学跟你玩儿。
  “诶你磨蹭什么呢啊?你赶紧的!!
  “陈嘉”
  瞿连娣终于暴吼了。
  这位少爷真够难请,嚎得整个胡同一条街都听见了。
  也是听多了,各家都没反应,该炒菜做饭的继续在窗口炒菜,该出门泼水的朝着周遥脚边的街道“哗”就一桶水。邻居不会以为是瞿连娣她们家孩子丢了、磕了碰了或是怎的,因为瞿连娣家这孩子,反正谁喊也都没多大反应。
  瞿连娣又出来了,解释:“他就这样,其实没事……我们家孩子,不太会跟别人玩儿,内向,不会交朋友,所以我……这同学你跟他玩儿一会儿成吗?”
  周遥点点头,玩儿呗,有什么不成的?
  大杂院门口台阶上,走出来那个男孩。一件果绿色旧毛衣,一条嘬腿深蓝色运动长裤,两侧带两道白色条纹。那时候人手一条这个裤子,土掉渣的款式。
  “你们俩玩儿一会,好好玩儿啊!”瞿连娣嘱咐。
  “玩儿什么?”男孩挺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半眯着双眼,没有看人。那头发吧……像扎了一脑袋“小鞭儿”而且已经点燃了捻子,随时都能炸。
  “一起玩儿啊。”瞿连娣小声道,“跟同学一起。”
  “跟谁玩儿。”那男孩低语一句,空手攥住旁边房檐上挂下来的冰棱子……明明都不认识对方么。
  “跟‘人’玩儿啊!”瞿连娣皱眉。
  “哪有人?”男孩神色游离地回应,手里攥出冰碴和一摊冰水,也不怕凉。
  “那边不是人啊?!”瞿连娣一脸无奈,耐心也快消磨光了,一口气顶在胸口某个地方郁结难发,每一天就在“攒气撒气攒气撒气”之间绝望地循环。那一团沮丧显然已压抑多时,每讲一句话都尽力简短,讲完就紧闭嘴唇,极力忍住不对孩子发无名火发火有什么用?
  “那边是个雪人儿。”那男孩把一双细细窄窄的眼皮翻了一下,扭头就想回屋。
  “雪人儿旁边还有个活的人,我啊!”周遥就站在雪地里,挺胸抬头喊了一声,“你过来吧,一起,咱俩堆个雪人儿?”
  他是班干部当习惯了,很会指挥别人:哎,你,拿着你的小铲子,过来,配合本指挥!
  瞿连娣蓦地笑了,内心生出感激,对周遥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不太会跟别人玩儿……你们俩待一会儿,好好玩儿,别闹啊别打架!”
  男孩走下大杂院台阶,偏偏不走正路,踩着台阶旁边的冰泥混合物趟下来,低着头:“灰不拉叽,白衬衫,我以为是个雪人儿。”
  “鼻子是胡萝卜的那个,那才是雪人儿呢。”周遥回敬。
  “你嘴巴上边长那玩意儿,不是一根胡萝卜?”男孩说。
  “我长得是胡萝卜?”周遥反问对方。
  “你都冻成那样儿了。”男孩哼了一声,典型的胡同痞子口音。
  “哎,我脸上长胡萝卜了么?!”周遥紧随两步,追着那小子问。怕你啊,今儿还就不信了!
  那小子嘴边浮出个小表情,皱眉:“鼻子下面那是你的嘴么?别人嘴都能合上,就你合不上,话那么多。”
  “……”周遥扭头想走人了。
  怪不得没人跟这小子玩儿,哪旮旯儿的,是够烦的。
  那男孩顺手把掰下来的冰棱子,插在雪人土肥圆的身子上,做成一条“胳膊”。
  “哎,你再整一根棱子给我!”周遥蹲着堆雪,往房檐那边指挥对方。
  男孩站着就没动,能是听他吩咐指挥的?
  周遥把自己一只手套脱了,扔给对方:“一人戴一只。”
  那男孩本来不想动弹,脸色跟雪泥塘子一样灰白相杂,极为冷淡,可能就因为这只存了体温的手套,默不吭声把手套戴上了,暖烘烘的……
  又掰了一根冰棱子,俩人把“土肥圆”的两条胳膊凑齐了。
  “我叫周遥,遥远的遥。”周遥说,“你叫啥名儿?”
  其实他刚才听见那阿姨喊了。
  对方就懒得理他,不想说话,白日梦游一般贴着胡同墙根的边缘,慢慢地就要走开了,就像从墙根下划过一道暗色的影子。瘦削的身影剜过墙砖缝隙,甚至隐隐能听到男孩肩上尖锐的棱角刮过墙缝的那种声音,就这样从周遥眼前过去了……
  “哎?”周遥站起来喊住对方,“只有鼻子和胳膊,还没有眼睛嘴,你们家有石榴皮没有?有栗子吗?”
  俩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大杂院里寻么。隔壁大妈家,墙根码着一溜大白菜,窗台上是一排红彤彤诱人的冻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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