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这天,段家府邸门口挂满了红绸,此时宾客盈门,段管家站在门口收礼都收不过来。
“恭喜恭喜,段县爷的寿辰办的可真热闹呢!”来客贺道。
段管家急忙作揖:“赵员外,里面请里面请!位子都安排好了,我这就着小厮带您过去!”
“好嘞,您忙,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段管家正埋头记礼单,却见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袍的少年人站在自己的跟前,瞧着眼生。
“您是?”
少年白皙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拿着手里的礼单交给他:“我是杨夫人的侄子,替夫人来送礼的。”
杨夫人?段管家蓦然想起,“哦,你是石县尉家杨夫人的侄子是吧?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快进去,呵呵!”
少年微微一笑,拱手一揖,便进了院子。
段管家拿起那礼单仔细一看,哟,还挺重的礼。他怎么记得石县尉从前吧,送礼都挺小家子气的,这次倒是大气了一回?他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有礼收就好,管他咧。
段家庭院中热闹非凡,各方宾客都到齐了,庭中设了十几桌酒席,过了一会儿,丫鬟们便开始招呼客人入席,上了茶点瓜子糖果之类的。
清俊少年正是沈茹,她既设下了局,哪有不看热闹的道理?
转眼,便看到一个英俊男子从侧廊过去,沈茹立即坐入了席中,低头喝茶。
段东楼站在廊下,方才蓦然一瞥,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再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吵闹闹,难道说他看花了眼?
他嘴唇微抿,脸色清冷。他今日心情并不好,一会儿傅家人就要到了,他此刻换了一身深紫色团花长袍打算去接他们。
段县令出现在他的身后,他今日正好四十,眉目端正面容谨肃,面白微须,着一袭锗色绣银线松鹤锦袍,他瞥了儿子一眼,道:“东楼,在这里呆看什么?你姨母姨父就要来了,还不快去接过来?”
段东楼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便往前门去了。
段县令去了人群里,面带笑容的接受各方恭贺。
过了一会儿,段东楼便接到了傅家夫妇,两人喜气洋洋的,傅青芳本就待在段家,这时看到父母都来了,顾不得矜持,跑了出来同父母亲热的说话。
云氏的父亲是邻县东平县君,妹妹嫁给县主簿傅岚为妻,只有傅青芳一个女儿,如珍似宝。同傅家结亲,在云氏看来,一则亲上加亲,二则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对于傅家这门亲事,她也是颇为满意的。
开席之后,段县令同云氏带着傅家夫妇出来,在人群前宣布两家借着今日吉庆日子,顺便过大礼的消息,来客一个个欢欣的鼓起掌来。
“县君大人,真是锦上添花啊!”
“是啊,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县君家的喜事就是春陵县的喜事,公子大喜之日必定再来恭贺!”
……
傅家夫妇看此阵仗,只觉得脸上光彩,高兴极了,云氏亦是喜笑颜开满面生辉。段县令高兴的端起了酒杯,道:“各位乡亲,今日的确高兴,同饮此杯!”
“冤枉啊——”
喜庆的人群中,蓦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那声音好似从府门口传来。
段县令眉头一蹙,手中的酒杯也是一顿,喝道:“哪个在外头喊冤?”
段管家急忙跑过来,急得满头是汗:“报告老爷……是……是一个怀孕的妇女……”他正打算拦着那妇人,奈何那妇人肚圆如球,他也不敢真拦,被那妇人的声音竟然传到了喜宴上,真是晦气的很。
“冤枉——,让我见大人——我要见段大人——”女子依旧凄厉的叫着,原先熙熙攘攘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来宾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氏笑容一敛,眸底浮起一丝戾气,哪个不长眼的,难道不知道今日府中喜宴,竟找这个时候来喊冤?
段县令恼火归恼火,可是这么多人看着,他怎能置之不理?
“叫她进来!既然是来喊冤的,你们拦着她作甚?”
段管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喏喏道:“好的,这就放进来。”
管家带那女子进来的时候,坐在上席的英俊男子脸色蓦然一变,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女子,喉头不断的滑动。
女子穿着石榴裙,肚子圆圆,待要跪在县令跟前,县令看她跪不下去,道:“你就不用跪了,你有什么可冤屈的,既然到了这里,直接说出来吧,本县会替你做主。”
女子抬头,两眼泪汪汪的,看着县令便叫道:“公公,您要为媳妇做主啊!”
一语说出,众人皆惊,一时间,整个庭院安静下来,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到声音。
段县令脸色煞白,瞪圆了不可置信,呵斥:“不要乱叫!谁是你公公!我儿子还未成亲,哪里来的媳妇?!”
女子哭啼着说:“小女名叫崔樱,原本是迎春院的歌妓,自从遇到了段公子,便一心改过决心从良,公子替奴家赎了身养在外头,说只等跟沈家成亲之后便将我娶进门做妾室。奴家是日也盼夜也盼,谁想沈家没结成亲,现在又娶了傅家的姑娘,我肚子一日大一日,我等的,这肚子里的孩子却等不得。我一心急,便想着今日大人寿宴,也只有大人能为我腹中孩子做主了,这可是段家的骨血啊!”
女子说完,来客一片哗然。一个未成亲的公子,便在外头养了外室连孩子都有了,做出这种事,不论对原先订亲的沈家,还是如今结亲的傅家都是大大的不敬。段家公子好歹是一个举人,做派如此龌蹉,怎能不叫人唏嘘。
段县令气的两额青筋跳动,怒喝一声:“东楼!给我站出来!”
段东楼脸色苍白,他站在了父亲的跟前,目光怨恨的瞪了一眼崔樱。
段县令指着他的鼻子喝道:“孽子!你怎么说!”
段东楼无法抵赖,因为崔樱肚子里的确怀的是他的孩子,即便他不在乎这个女人,到底还是在乎这个孩子,这应该是他第一个孩子。
段东楼垂着头,没有说话。
段县令怒不可遏,吼道:“你抬头看我!像个男人一样说话啊!”
段东楼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望见了父亲一双满是怒火的眼。
“啪!”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段东楼的脸上,打得他半边脸红肿。段县令指着他手指不住的颤抖,“为父教养你这么多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来人,将少爷带进去关起来,好好的反省,不反省不要给他饭吃!”
那一巴掌看的沈茹心里莫名的爽快,打得好!当初她接受那庶子时是怎样的心情,如今加倍的还给他!
云氏一听不给吃饭,顿时心疼,才要开口说些什么,看到丈夫的脸色,那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她看向崔樱的眼更多了几分厌恨。
段县令看着崔樱,道:“既然犬子许诺了你,怎会做个负义之人?还未娶妻便纳妾,到底不妥,但是本县在此许你一个妾室之位,你安心待在府中养胎吧!”
崔樱大喜过望,她没有料到县君居然如此爽快,妾室,那可是正妻之下的第一人,她原先以为得个通房侍妾也是可以的。幸亏听了杨婆子的主意才得了这个好处。杨婆子跟她说,先要喊冤,喊得越大声越凄厉越好,见了县君大人第一声就要叫公公,叫的越响亮越好。她都照做了,果然求仁得仁,回头她还要好生的多谢杨婆子哩!
她立即弯身行礼谢过了县君,云氏乖觉,立即叫两个丫鬟将这个丧门星给扶了下去。
人弄走了,场面看起来回复了平静,可是宾客的眼底却多了几分微妙的尴尬。
段县令没了脸,招呼了几句便进了内堂,傅家夫妇臊的几乎下不来台,傅岚一怒之下几乎要取消了这门亲事,云氏好说歹说这才息怒,匆匆交代了几句,便回了东平县。
傅青芳在房里咬着牙,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片一片的撕,撕了折扇又拿出话本子来撕,一面撕一面骂,“小贱人!臭娼妇!烂女人!凭什么跟我抢?凭什么!”
她大叫一声,蓦的伸臂一扫,将桌面上的青瓷茶盏扫的碎了一地。
她满目狰狞,眼底仿佛充血一般,嘶声叫道:“贱货——贱货——,你以为你肚子里有块肉了不起——,咱们走着瞧,看看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死——”
段家门口,一清俊少年出了门轻声拊掌,殷红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嗯,果然是段家,好茶,好酒,好戏!好戏啊!”
☆、神魂颠倒
回到家中,沈茹的唇角依然翘着,到了房里,换回了姑娘家的衣裳,小茜便端水过来给她洗漱。
沈茹拿了镜子来照,为了扮男子,脸上的眉画的浓了,脸色也涂得黑了点,对着镜子她细细的擦洗干净。
沈茹洗过之后,小茜好奇的问:“姑娘方才去了哪里?怎么心情这么好?”
沈茹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出了这件事,无论是云氏还是傅青芳,心里怕是要膈应一阵子,孩子她云氏断然还是要的,崔樱嘛,前世她没了命,这次,她沈茹亲手把她送进了段家的院子,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至于段东楼,名声怕是要糟,身为举子,作风不端,这是要遭人诟病的,无论是到了上京会试还是将来他做了官,这个庶子照样是他的污点。如果段东楼身败名裂,云氏恐怕要痛断肝肠了。想起来,沈茹便觉得愉快。
沈茹到了账房,照例看账簿,桌面上多了几个请款的帖子。不看还好,一看顿时气的冒了烟。一个帖子上,写着“请款一千五百两,购买百年老山参”,理由是凌儿生病了,给凌儿补身体。
沈茹被气笑了,沈家有固定的大夫,有自己的生药铺子,还特地的请款一千五百两去买这百年老山参?老山参是吊命的,凌儿不过是个婴儿,也不怕烧了孩子的身子。这么拙劣的借口也想的出来?
另外一个帖子上,写着“请款五百两,购买玲珑血玉面首一副,赤金璎珞圈一对”,请款的人是沈妙妙。好一个沈妙妙,首饰头面一大堆,年年要翻新。年头买的首饰还没戴完,现在又要?她以为她是首饰铺子啊?
沈茹冷着脸,将那两个帖子往地面上一扔,叫道:“管家!将这两个帖子给我退回二房去!”
这母女俩安分了一阵,又闹起来么?
说凌儿生病,那么她就去看看,凌儿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请款的帖子被退了回来,房里头许氏母女两个人气的跳起来,咬牙切齿的狠狠的骂沈茹。
“个小蹄子,比她娘当家那会还抠门!个小贱人,以为这家产是你的么?到头来还不是咱们凌儿的?”
沈妙妙亦是恨得红了眼:“不就是买几个首饰吗?若是放在爹爹那边,也没有不许的,她凭什么不许?就仗着她是个掌家的,以为自己掌家了不起啊?”
想到她的奢侈日子不能够持续了,沈妙妙担心的看向母亲:“娘,这可怎么办?若是这样下去,咱们可是啥都买不成了。”
许姨娘睨了她一眼:“你急什么?不是还有你爹吗?回头我直接跟你爹要去,她敢不给?”
母女俩正说着沈茹的坏话,说曹操曹操就到,沈茹已经到了院子门口。站在院子口的小丫鬟立即高声道:“啊哟,大姑娘来了呀!”许姨娘一听,立即对沈妙妙使了眼色。
许姨娘摇着绢绫小扇,靠在贵妃榻上,瞧着沈茹进门也没有起身。
“是什么风把沈大姑娘吹来了呀?”她俏丽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没事过来走走也是应当的。”沈茹瞟见房间一角的摇篮中,婴儿似乎要醒了,小手儿在篮子里一晃一晃的。
她走了过去,里头的孩子正好睁开圆碌碌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按在孩子肉嘟嘟软绵绵的小脸上,按出了一个小酒窝,婴儿看着她笑了起来。
“听说凌儿病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来看看。”她伸手将孩子抱在怀中,这孩子才七八个月,长得虎头虎脑,煞是可爱,此时正萌萌呆呆的瞅着她。
许姨娘看到她抱着孩子,顿时脸色一僵,“孩子醒了要喝奶,还是我来抱吧。”她立即起身,接过了沈茹手中的婴孩,叫了奶娘过来,将孩子递给了奶娘,她那样谨慎,仿佛沈茹要害这个孩子一般。
沈茹心里冷笑,这到底是沈家唯一的男丁,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又怎么可能害他呢?
沈茹轻飘飘的扫了许氏一眼:“孩子好好的,怎的说病了呢?”
许氏心虚的说:“昨儿半夜还烧着呢,我捉摸着孩子体虚,正要买了老山参给孩子补补,你这个做姐姐的怎能把我的帖子退回来?难道你不希望弟弟好吗?”
沈茹轻笑一声:“我怎能不希望弟弟好?真是希望弟弟好,才将帖子给姨娘你退回来。老山参从来都是吊命的,用在孩童的身上只损无益,难道这样的常识姨娘都不知道?”
许氏一时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沈妙妙开口了:“那我的首饰呢?爹许我每年都买首饰的,凭什么你不许?”
沈茹看向她:“我的妹妹,咱们沈家的钱那也是一分一分赚来的血汗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这样花法,就是金山银海也能搞个尽光,做姐姐的劝你一句,还是省省吧。”
她转了身,道:“既然凌儿无事,我也心安,这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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