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分卷阅读7

  房,下面那叠描边的。”他没怎么看我,大跨步走去楼上不知寻些什么东西,随后又快速地走了下来,显得极为忙碌,“等会我去买点酒,买两瓶你最喜欢的法国长相思。”“我不喜欢长相思。”我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提高声调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长相思是程祝诺最喜欢的,我喜欢甜的葡萄酒。”
  朱进干笑两声:“哥记错了。”
  我不知何故紧紧地捏住他,透过薄衬衫感受到他肌肉一触即发的未知情绪,这种隐忍触怒了我,令我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到底要做什么?”他依旧在隐忍,若无其事地回答:“怎么了?我多交点朋友不好么?”
  “你这搞的是什么鬼?怎么,要重演曾经每周末晚上程祝诺家的舞会么?你以为这样做他就会回来么?”
  朱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肌肉越绷越紧,我面对他如此表情突然心烦意乱,放开了他,说了句“我去买酒”后便狼狈地逃开了他可怕的屋子。
  程祝诺的家就是福源里那座黑漆漆的洋房,朱进曾找了他很久,不曾想他原来一直在自己身边。每周末,程父会举行例行的家庭舞会。各路老板、政客的车子弯弯曲曲绕过马思南路,沿着一排排的梧桐树往前,缓缓停在那黑房子跟前,推开木门,室内的光猝不及防洒满你一身。
  他们喝着干邑,拉上厚厚的垂地天鹅绒床帘,打开cd机,让轻快的华尔兹曲调倾泻而出,随后跳舞跳到凌晨。这既是放松社交,也是同好友交流最新信息的好时机。上流人士们打扮整齐,会喝着旁人叫不出名字的手冲咖啡,慢条斯理地讲话,将时间折磨得很漫长。交谈完毕,程母便会起身播放她自己刻录的cd,主要是肖邦,莫扎特,柴可夫斯基等经典古曲,一场家庭舞会悄然开始。每每此时,程祝诺会躲去二楼自己的房间将自己与他们隔绝开来,心里落了一场太阳雨。
  程祝诺曾告诉我,他从小不喜欢与人交谈,见到亲戚更是讷讷不能言,哪怕见到最喜欢的大妹妹也是如此。他们上海人的对亲戚的称谓很特别,总喜欢用叠字,大妹妹,大妈妈……说出来有别样缱绻的情感在。他对我说,他的大妹妹天生玲珑可爱,胆子大,很会讲话,一只翩翩蝴蝶,经常逗得别人哈哈笑。程祝诺非常羡慕,又欢喜,他怕大妹妹身边的人太多了会忘了自己,然而自己又讲不出什么漂亮的句子让大妹妹也欢喜自己。有一次,大妹妹跟他讲话,他红着脸憋了半天,最后抱上去亲了一记大妹妹。所有亲戚都笑得东倒西歪,程祝诺看着如同哈哈镜一样的各色笑脸,又羞又惧,脸色煞白,那之后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别人了。
  我一直好奇这样的人怎么会引起朱进的注意。那时候的朱进,野得像一条四处乱窜的土狗,见谁都能咬一口,却独独为了他装模作样学起了做人。
  “拿两瓶长相思。”
  “长相思名堂多,平老板要什么牌子的?”
  “随便什么牌子。”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老板句,突然想起曾经有一次饭店晚了,老板送我们回去,我们第一次坐四个轮子的轿车,兴奋不已。老板问我们,酒庄去过伐?朱进回问,什么酒庄?老板讲,侬听都没听过,怎么在饭店混下去?上海宁吃的都是洋葡萄酒,葡萄酒分红葡萄和白葡萄,红的三大品种,赤霞珠,梅洛,西拉。白的有霞多丽,长相思,雷司令,花头多了去了。我们听得云里雾里,好似听天书,只能恩恩啊啊答应着。“阿拉餐厅算好的,你要是去断命的德大,天鹅阁这种西餐厅,名堂还要多了。菜单酒单背煞侬。”
  “嗯。”朱进把头别过去,只看车窗外头。我看着他。
  我想他就是在那时记住了怎样挑葡萄酒,怎样一点点剥掉自己粗野的皮毛,一件件穿上人的衣服。他那时满脑子都是程祝诺。
  想到这儿我又有了口恶气,只觉得胸口涌出了莫名的刻薄情绪。“再拿一瓶甜型的雷司令,什么牌子都行。”我对老板喊了声。
  “没问题,平老板。”
  回去的路上我将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回了他的家。他的野心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强的,我不得不去想,他对程祝诺的执念是不是将我们打得四分五裂的根本原因?当朱进打开门的一霎那,我知道妙巴黎的舞会只是他撒下的一张网,此刻,这美妙的家中,才是他隐秘华丽的老巢。
  明艳动人的小姐们脱去了舞厅酒会的拘束,正躺在沙发上歪斜地举着酒杯调笑着;几位老板也均放松自在,互相说着诨话,见到了我之后立刻笑骂道:“老平总算回来了。”我尴尬地笑笑,有些不知所措。朱进迎了上来,接过我手里的酒,慢条斯理地在我耳边说:“倒是会跟哥赌气了。”
  我不响。
  “今夜散了以后再跟我撒气也不迟,好吧?”
  我依旧不响,只是瞧着方小姐好奇地朝着我们这里看,便一把推开了朱进径直走向了她。“方小姐。”我笑眯眯坐去她那边,心里竟快活不少。我想她便是我的“大妹妹”,我心中追求的那只翩翩蝴蝶。
  “你们兄弟俩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呢?”方小姐斜着眼睛看我。
  “他这两天疯了,一个外地人决心要当上海滩的交际花,吃得消吧?”
  方小姐弯起嘴角,讲:“当交际花怎么了?我也欢喜到处交际,你看我是一枝花伐啦?”
  “是的呀。”每当我和方小姐聊天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放软语调,学他的吴侬软语与她轻声交谈。语言似乎是有一种魔力与维特根斯坦思考的语言哲学不同它很大一部分看似无用或错误的用法在现实中往往肩负着社交重任,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语调微妙的转变能瞬间放松方小姐的戒备,又或者反令她戒备心起,我不能确定,但至少我整个人因为这样的转变而变得慵懒无比,暂时忘却了方才的不快,对方小姐慢慢说:“我气他老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忘不了伊。”
  “伊是谁?”方小姐起了兴致,调整姿势凑近我,那架势好似我必须得说他个三天三夜方能罢休。我慢悠悠朝她讲:“为了怀念这个人,他把家里布置得和那个人的家一模一样。”方小姐睁大眼睛:“看不出来,朱进真是痴情。”
  舞最后没有跳成,几位太太不知何故突然决定去打麻将,大家转场去了方小姐家,朱进也一起去了。我没有加入他们后半夜的聚会,找了个借口便回了家。那晚我喝了一整瓶酒,沾上了床便立刻睡去。醉后的梦境光怪陆离,依稀将我带去了往昔的时光。
  四人围着小方桌坐定,朱进拿了巴掌大一瓶老白干拧开,将四个人小碗里挨个倒了酒。丁予涵暗自咋舌:五十二度的白酒,今天豁出去了。他将酒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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