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咸通十二年。
三月三,龙抬头。
安王府。
王府七进院落,兼别院成群,占地二十余亩。府中屋宇相连,阁楼成群,飞梁画栋,假山与湖泊相映成趣,一花一木无不暗合道机。
作为安王唯一子嗣的世子李晔,在今日举行加冠礼。
对男丁而言,加冠宣告成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安王府所有的属官、仆役、丫鬟,此刻都聚集在正院,在一片礼乐声中,紧紧注视高台上的世子。
不仅如此,因为是宗室子弟的原因,长安城的王公贵族,也来了不少,都坐在场边观礼。
处于人群目光焦点的李晔,着玄色袍服,高冠博带,挎剑履靴,他本就生得身姿挺拔,眉宇轩昂,此刻看去,更显英武不凡。
喜庆之时,李晔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丝丝苦涩之意。在他面前,主持冠礼,为他戴上冠冕的宗正寺官员,则是一脸漠然。
院中的其他人等,无论是宗正寺官吏,还是王府属官、仆役,脸上也都无兴奋之色,一些王公贵族,更是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安王薨逝已久,宗正寺却一直没有让世子承袭王爵,今日会不会?”
“之前世子不曾袭爵,我等还可以理解为他年龄不够,今日他已加冠成年,若是再不袭爵,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我看悬,世子情况特殊,按例本就没有希望袭爵,且看宗正寺接下来如何做。”
听见王公贵族们的议论声,李晔不禁向面前的宗正寺官员看去,心里想着:“加冠之日,是我承袭父亲王爵的最后期限。但宗正寺的官员来了之后,却绝口不提此事,看来我承袭王爵的事,希望渺茫......也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是没有资格承袭王爵的。”
穿越过来这几日,李晔已经弄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里是修真世界。大唐皇朝鼎立的根基,是由无数练气术师组成的修士队伍,但凡有品阶的官将,俱皆修士。
而这具身体,偏偏是个没有灵根,不能修行的废人。一个不能修行的人,在这个世界跟蝼蚁没有区别。
“礼仪已成。”宗正寺官员为李晔戴上冠冕,后退两步,拱手为礼,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恭贺世子。”
“有劳。”李晔还礼。
宗正寺的官员顿了顿,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却没有再说话,悠忽转身便走下高台。他长袖一挥,干净利落带着宗正寺的仪仗、官吏离开,好似片刻也不想在这多呆。
王公贵族们看见这一幕,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相继站起身,莫说恭贺之词,连招呼都不跟李晔打一声,一个个带着不耐之色直接离开,互相议论起来。
“早就说过,此子没有灵根,是个废人,怎么可能继承安王爵位?”
“走了走了,说这么多作甚,白跑了这一趟。”
“安王一世英名,文才武功傲视宗室,真是虎父犬子!”
望着宗正寺官吏离去的背影,站在高台上的李晔,听着王公贵族们的议论,神色并无太多变化,心道:“父亲在世的时候,功勋无数,威望深重,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朝堂官员,都要敬畏他,如今父亲离去,我又没有承袭王爵......”
院中的王府属官、仆役,见李晔走下高台,敷衍了事的拱手称贺:“恭贺世子加冠。”
声音不大,零零散散,稀稀落落,没有半分精气神。
因为不能承袭安王爵位,李晔的世子之位,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李晔暗自摇头,但还是挥了挥手:“赏。”
不管怎么说,李晔加冠了,依照惯例,主人有喜事都该赏赐幕僚、仆役。
众人神色稍稍好看了些,有些人甚至露出笑意,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很多:“谢世子赏。”
李晔目不斜视从人群中穿过,心道:“我不能承袭王爵,这王府也会被宗正寺收回,日后这些人都会有新的主人,对我自然没什么恭敬之心了。不过有赏钱发下,总没人会不乐意。”
走过抄手游廊,行向后院,念及于此的李晔,心头有些微惆怅:“不能承袭王爵,日后就是平民身份,没有修为更不能出仕,日后住在何处、何以谋生,都是问题了。”
李晔自嘲一笑,没有多想。
他当然不用多想。因为后面的人生际遇,这具身体的前世已经经历过了。
前两日,从地球上穿越而来的李晔,碰上了这具身体二十余年后的神魂,重生到此时。
二十余年后的李晔,是大唐末代皇帝,也是傀儡皇帝,是他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筹码,最后他被迫禅位,落得个登玄武楼自焚的下场。
“五六年后,就是黄巢大乱。黄巢那厮屡试不第,便拜入仙门,习得道法,后来聚众造反,攻破长安,使得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在那场变故中,时任大唐皇帝病卒,宗室子弟死伤殆尽,这个‘李晔’便被人从市井中找了出来,成为一个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
想起这具身体的前世往事,李晔也不禁心有戚戚焉,“怀抱传国玉玺,登玄武楼自焚,神魂却意外回到了现在......正好碰上我穿越过来,两个灵魂便融合了......”
正想着这些,迎面走来两人,一男一女,都是锦衣华服。
看到这两人,李晔眼神一暖一冷,变幻得很快。
男的年纪与李晔相仿,卖相不俗,但气质偏于阴谋,手持一柄折扇,这是李晔的堂兄李曜,从小就很照顾李晔,两人感情甚笃。
女的二八年华,红衫罗裙,生了一张姿娃娃般精致的脸,白璧无瑕,身材虽然娇小玲珑,却偏偏凹凸有致,发育得极度超前,正是郦郡主吴悠。
长安城中,垂涎吴悠美貌的年轻俊彦,多如过江之鲤。
两人都是炼气期的修士,修行资质在宗室年轻一辈子弟中,领袖群伦。
“晔哥哥,你不要灰心,就算你今日没有承袭王爵,也不是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回去后就让我父亲母亲帮忙,一定会让你承袭王爵!”吴悠握起粉拳为李晔打气,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澈见底,尽是鼓舞之色。
李晔与吴悠两家是世交,吴悠也是李晔的挚友,她小时候便时常跟在李晔屁股后面厮混,虽然天资绝伦,是旁人眼中的天才,但从来没有看不起李晔。
李晔笑着对吴悠道:“就你想得多。”
“晔弟不要气馁,郦郡主说得没错,今日没有承袭王爵,日后不是就完全没有机会。”李曜用折扇拍打着手心,也劝慰李晔,“我回去后也会劝我父亲,为你袭爵出力。”
李晔对吴悠是真心相待,但此时面对李曜,却心有异样。
李晔重生而来,很多前世这个时候没有看清的人和事,现在都是心如明镜。
别看李曜对李晔嘘寒问暖,一副贤兄做派,看起来十分亲善,实则心机深沉,表里不一,仗着自己是修行天才,对李晔的安王爵位垂涎已久。
前世,李晔没有成功袭爵,后来被剥夺世子之位,安王爵位和安王府邸,就被宗正寺给了李曜。
李曜能得到安王爵位,当然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他谋划已久的成果。
安王功勋卓著,对社稷有功,就算李晔修为尽失,不能承袭安王爵位,也不会被夺了世子之位贬为平民,安王的爵位,更不会落在李曜这个堂兄头上。
这一切,都是李曜和他的父亲邢国公,勾结宗正寺算计李晔的结果。
这时候,李晔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心里默道:“这回李曜过来,应该会提起那件事?”
果不其然,李曜继续道:“只不过,晔弟之所以不能成功袭爵,也是因为你不能修行,在大唐境内,没有修为不能做官,袭爵的确是有难度......”
说到这,李曜看了李晔一眼,欲言又止,卖起了关子。
“李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晔哥哥一定不能承袭王爵了?信不信我打你!”吴悠秀气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李曜,像一只发怒的小猫,“你不帮忙就算了,竟敢说风凉话!”
李曜神色尴尬,被吴悠骂了,也不敢还口,整个长安城的年轻俊彦都知道,郦郡主最是维护李晔,容不得别人对他不敬,“郦郡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晔心头冷笑,他知道李晔后续想说什么,眼下也不点破,拉住怒发冲冠的吴悠,顺着问李曜:“除非什么,兄长何以教我?”
李曜装模作样叹息一声,犹豫一番,“沉云山太玄顶,烨弟可曾听说过?”
“太玄顶?传闻本朝天师袁天罡,曾登太玄顶观景,心有所悟,书写了一片道文,蕴含莫大道机气运。”李晔接话道。
李曜肃然点头,“袁天师是真人境界,他留下的道文,自然不容小觑。若是烨弟能参悟这篇道文,得到文中气运加持己身,或许可以生出灵根,成为修士!”
说到这里,好似是怕李晔不动心,李曜循循善诱:“如果烨弟能够成为修士,拥有修为,一朝突破练气,成为术师,那就是鲤鱼跃龙门,宗正寺一定会让你承袭安王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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