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总在搞事情》第78章 78

    
    秋风拂过挺立在白石翠嶂之间的海棠树，树木兀自岿然不动，繁密的枝叶却不能自持，随着微风簌簌晃动，覆盖在琉璃花坛里的浓荫亦跟着变换形状，有如活物。
    卫泽把云雁纹书袋挂在一处低垂的枝杈上，绿叶掩映间，书袋上的纹样愈显栩栩如生，对雁曲颈展翅，像是立刻要乘风归去：“既然是永宁侯亡妻之物，那朕就物归原主，不必再由冯将军代为转交了。“
    崔泠缓步迈入浓绿树荫中，摘下云雁纹书袋，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金银绣线纹路：“谢皇上。“
    卫泽负手而立，眸色更沉：“不知先永宁侯夫人的闺名是什么？“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崔泠的声音如金石相击，清脆铮然，“微臣亡妻的闺名，正是寄素两个字。“
    “寄素……“卫泽低声喃喃，“寄素……“
    他英挺俊朗的眉眼间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清浅笑容，“原来如此。“
    西宁王都，外城大街。
    一辆朱轮马车驶过人流如织的繁华街道，行到庭院深深的永宁侯府前。
    门房觑眼细看，认出其中一匹宝马四蹄都有一撮白毛，正是崔泠的爱驹飞雪，连忙让人进去通报。
    官家知道姑奶奶崔滟前一阵子骑着侯爷的爱驹，独自去了北齐国的五台山，说不得就是要接老夫人回府，不敢怠慢，让人开了大门，将马车迎入内院。
    马车碌碌驶入垂花门前，婆子丫鬟们相迎出来，连终日缠绵病榻的侯夫人孟巧曼都强撑着起身梳洗，预备亲自出来迎客。
    三年前侯府的下人换过一批，丫鬟们从前在外院伺候，没见过老夫人，听说在山中清修的老夫人回府，心中不免好奇，探头探脑，四处张望。
    唯有几个婆子垂手侍立，寂然无声。小丫鬟们年纪小不懂事，她们可不敢随意放肆——老人们都晓得，老夫人性子乖僻严苛，动不动就发脾气，偶然看到丫鬟身上的衣裳有一点皱褶，都会训斥半天。
    众人齐声恭迎，俄而，一个身穿丁香色锦上添花纹交领蜀锦氅衣、银灰撒花绸面百褶裙的中年美妇率先走下马车，赫然是数日不归的侯府姑奶奶崔滟。
    看到众人恭恭敬敬的模样，崔滟神情间有些得意之色，“侯爷呢？“
    婆子道：“侯爷进宫面圣去了。“
    崔滟点了点头，朝马车的方向道：“娘，咱们到家了。“
    婆子们连忙抬来软轿，预备恭迎老夫人孟氏。
    几名青衣侍女簇拥着一个面容清癯、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下马车。老妇人形销骨立，衣着清素，穿一件皂色素绒僧衣，脚上着一双挖镶僧鞋，银白发间只簪了一枝双股银素簪子，浑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唯有腕上笼着一串伽楠木嵌珠佛珠串。
    婆子们面面相觑，丫头们更是又惊又诧：北齐国尊崇佛道，西宁国并不如此。富人家的老太太、太太们闲来无事，也会听听禅，念念经，但大多只是做个样子，寻一点安慰罢了。很少有人真的狠得下心斩断情愿，入寺修道。她们原以为老夫人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去五台山静养的，如今看来，老夫人倒像是真的出家了！虽然没有削发，但带发修行也需要餐餐茹素、潜心礼佛。
    老夫人为什么会抛下侯府的尊容富贵，跑去深山老林吃斋念佛？！
    孟老夫人轻咳一声，眉头紧皱，沉声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扶客人下来。“
    语气颇为嫌恶。
    婆子们恍然回过神：果然是老夫人，就算在菩萨跟前念了几年经，脾气还是一点没改！
    “哎呦，咱们到了。“
    一声清脆笑语，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随后钻出马车，眉眼微弯：“老夫人家好生气派！“
    这人着一袭青织金仙鹤纹宫绸衫，葱白褐色缠枝葡萄纹圆领锦袍，眉眼如画，姿态潇洒，说不出的风流俊俏。
    他眼波流转，环顾一圈，满院子的丫鬟和婆子都忍不住红了脸，心中暗暗赞道：不知这是谁家的儿郎，生得当真俊美！
    唯有崔滟冷哼一声：“钱公子是北齐国人，初入王都，必须去驿馆办理文书凭证，我这就差人送钱公子去驿馆。“
    哗啦一声，钱九郎抖开一柄缂丝雄鸡牡丹纹折扇：“劳烦冯夫人了。“
    崔滟神色冷淡，转过脸不说话。
    孟老夫人蹙眉道：“才来侯府，何必急着走，文书让别人去办就好了。难得我和九郎投缘，九郎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侯府里住下，我们侯府别的不说，门路还是有一点的，九郎有什么烦难事，只消交待一声，外头的人自会替你处理妥当。“
    钱九郎双眉一挑，还没回话，崔滟支吾道：“娘，您先回房休息，钱公子此次是为寻亲而来，等他寻着他的那个外甥女，自会来拜望您的。“
    钱九郎眼珠一转，巧笑嫣然：“不错，多谢老夫人盛情美意，在下还有些私事要办，老夫人旅途劳顿，也才刚回府，正该好好修养几日，多有不便，等老夫人什么时候空闲了，在下必定登门拜访，到那时，老夫人可不许嫌我烦。“
    话音落处，车帘被掀起一角，钱凤桐跟着跳下马车，拍拍衣襟，站在钱九郎身边。
    众人见他和钱九郎一样装束，认出是一对父子，忍不住细细打量他的面容，及至看清他小鼻子小眼睛，没有一点俊秀风采，忍不住喟然一叹：龙生龙，凤生凤，这位钱公子如斯俊秀，儿子的相貌怎么这么普通？
    钱夫人肯定是个丑妇！
    钱凤桐把众人脸上的失望之色尽收眼底，心里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刻意扯住钱老爹衣袍的一角，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老子就是钱九郎的儿子！
    孟老夫人软语道：“九郎的外甥女嫁的是京中哪户人家？“
    婆子们听孟氏语气亲近，态度和蔼，心中暗暗称奇，除了姑奶奶崔滟，孟老夫人从来没对其他人这般温和。就连孟老夫人的亲儿子永宁侯，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钱九郎看一眼宝贝儿子钱凤桐严肃的面孔，眨眨眼睛，道：“不瞒老夫人，我姐姐早逝，外甥女远嫁到西宁国来，早就和家里早就断了音讯。这一次来京中寻亲，还得先去拜会几个昔日旧友，托他们代为打听。“
    孟老夫人听出钱九郎话中的未尽之意：“既然是九郎的家事，那我就不多问了。滟儿，让管家带着侯府的名帖，亲自送九郎去驿馆。“
    崔滟松了口气，答应一声，即刻命人去唤管家。
    孟老夫人扫了崔滟一眼，道：“急什么，说了半天话，还没请九郎吃茶。等九郎吃过茶，再走不迟。“
    言罢，领着钱九郎父子往内院走去。
    钱九郎一摊手，朝崔滟抛了个媚眼：“老夫人盛情相邀，在下却之不恭了。“
    崔滟气得面红耳赤，眼看着孟老夫人和钱九郎父子进了穿堂，吩咐身边人道：“在大门外边准备好埋伏，等钱九郎和他儿子一出门，立马捆起来，丢到将军府去。“
    下人道：“姑奶奶放心，一路上都有人在暗中盯着，钱九郎和他儿子跑不了！“
    崔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大哥总觉得她蠢笨鲁莽，她偏要向大哥证明，她也是有心机谋略的人。
    在去五台山接母亲回府的路上，她并没有闲着，暗中派人去北齐国寻访周瑛华的母族家人，打探到居无定所的钱九郎父子，只用一封信，就顺顺利利把这对父子骗到西宁国。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可以在崔家的田庄上朝钱九郎父子下手，那里是崔家的地盘，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贵公子，完全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不用费一点精力，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对父子扣下，以便将来要挟周瑛华。
    不过计划虽然□□无缝，总有一两点错漏之处。钱九郎父子进村的那天，不巧正赶上她和母亲也在田庄中打尖，钱九郎生得俊秀无匹，不知怎么竟然和她母亲孟老夫人成了忘年交。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分外和睦，害得她不得不改变计划，把钱九郎父子一直带到王城侯府。
    不过这样也好，把钱九郎父子关在眼皮底下看管，或许更加合适。
    孟巧曼坐在上房廊檐外的抱厦厅里，对着玻璃镜理了理发鬓，金累丝点翠嵌珠西番莲发钗挑着一缕珍珠串缀，摇摇欲坠，将滴未滴，更添几分娇柔风韵。
    小丫鬟正把孟老夫人进府的事情细细讲给她听。
    孟巧曼拈起一枝半开的花苞，倒出香粉，扑在颊上，脸上立刻多了几分容色：“姑姑带回来一对父子？“
    “是，听说是在田庄上偶然遇到的，那钱公子要来王都寻亲，老夫人就邀请他们一路同行。“
    孟巧曼眉峰轻蹙：姑姑冷情冷性，执拗古怪，什么时候变得热心起来了？难不成吃斋念佛，真能调养心性？
    抱厦外的小丫头打起撒花帘子：“老夫人到上房了。“
    孟巧曼当即起身，扶着丫头的手，颤颤巍巍走到门前，远远看到众人簇拥着一个身穿僧衣的老妇人，款款下拜：“母亲。“
    孟老夫人脚步一顿，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孟巧曼几眼，“原来是巧曼。“
    神情说不上柔和，但也不算疏冷。
    孟巧曼悄悄松了口气，抬起眼帘，想扶孟老夫人进门，眼光落在孟老夫人身侧的锦袍男子身上，蓦然一惊。
    钱九郎略一欠身，挥舞着折扇，笑嘻嘻道：“在下北齐人士钱九郎，有幸结识老夫人，厚着脸皮一路跟了来，未曾通报，让夫人受惊了。“
    他说话虽然有些轻浮，但毕竟是世家公子出身，礼仪态度都是规规矩矩的。从进了宅院，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四处乱看。
    孟巧曼自矜身份，不想窥看外男，但还是忍不住盯着钱九郎看了又看，她不会看错，这人的眉眼，和薛寄素有几分相像。
    姑姑对一个和薛寄素长得相像的男人这么客气，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一时七上八下，脚步趔趄了两下，险些没站稳。
    孟老夫人嗤笑一声：“巧曼的身子还是这么虚弱，何必出来？还是早些回房歇着吧，我这里用不着你伺候。要是累得你再病倒，倒是我这个老婆子的不是了。“
    当着一屋子下人和外人的面，饶是孟巧曼擅于隐忍，脸上还是腾地烧起一阵嫣红。
    那是三年前的旧事了，当时薛寄素已死，她顺利嫁入侯府，多年心愿得偿，自然会忍不住雀跃欢喜。在婆婆孟老夫人跟前，少不得有些疏忽，按理来说孟老夫人是她的亲姑姑，又是看着她长大的，理应对她十分宽容，所以孟巧曼当时没有过多在意。
    可她没想到，孟老夫人竟然会当面斥责她没有妇德，不堪为侯府新妇。
    她曾经亲眼目睹孟老夫人责骂薛寄素，当时只是觉得心中快意，自觉如果自己能够嫁给崔泠，姑姑肯定不会挑她的不是。
    可事实却正好相反，姑姑不仅处处针对她，还总把薛寄素挂在嘴边，薛寄素是这样做的，薛寄素是那样做的，薛寄素样样都好，只是不该姓薛，而她样样都不如薛寄素，只因为命好，生于孟氏一族，所以才能嫁给崔泠！
    孟巧曼怎么可能忍得下孟老夫人把她和薛寄素做比较？嫁入侯府的第一个月，她就“大病“一场，甚至惊动了宫里的贵妃娘娘。
    孟家人到侯府探望她，她没有诉苦，但却让丫鬟暗中把孟老夫人的种种怪吝行为一五一十宣扬给所有人听。不出几个月，孟老夫人就落了个“恶婆婆“的骂名。
    之后崔泠把孟老夫人送到北齐国的五台山去礼佛，孟巧曼称愿不已，这一次崔滟把孟老夫人接回侯府，她心里纵然不满，也没怎么抗拒，毕竟是自己的亲姑姑。
    然而这个亲姑姑，刚一到家，就给她难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我不是猕猴桃小公举的地雷～
    笔记本里的存稿不小心丢了，最近在努力回想中……这种酸爽的感觉，真的，重写之前写过的内容，比写新的章节要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