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应诺,听到他提起明苍,终于可以就着这个话题询问几句,“师兄,阿大向我申请加派人手,询问后才知你下令命他监视明苍师叔,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萧绎棠知晓此事瞒不住他与师父,遂将诸月灵如何陷害梁竹音简要告诉了他。
卫恒腾地站起,“那梁姑娘性命可有危险?”他焦急地在室内踱步,“不若我去信给师父,让他老人家前来医治?”怪不得她一脸病容,那诸月灵被师叔惯得不成样子。
他恨不得前去疫区,将那女人五花大绑捆来在梁竹音面前,任她随意处置。
萧绎棠一脸肃容,愠声训斥:“如今做了将军,依旧还是冒冒失失的样子。此事由我亲自向他老人家禀明。”言下之意不许嘴碎。
其实最初得知梁竹音被传染疫病时,他不是没动过接师父前来医治的念头。终归还是觉得一来一回颇为耗时,延误医治时机。
医者皆自有一套手法,他与师父的医术并非同一派系。当初师祖唯独传授他菱花针法,皆因他在针法方面颇有天赋。
卫恒只得低头称是,抬头恳求地看着萧绎棠,“师兄,你医术高明,不像我太过于顽劣,始终是个半吊子。你可否为她医治,算我求你了!”
萧绎棠听他如此说,脸色骤冷,“我的人如何医治,岂用你来操心。”说罢一扬手,“无事便退下罢,去把小路子唤来。”
卫恒见激将法有了效用,总算放下心来,拱手应是,退了出去。
他命小路子入内侍候,想了想骑马出了驿站,去那蜜饯店铺内买了许多当下的果子与甜点,想着梁竹音喝药后难免口中苦涩,含上一颗也是好的。
*
梁竹音并不知前堂发生了何事。
她匆匆盥洗后,靠在床上想着心事。虽然身体很是疲惫,但却无心睡眠。想起白日里的事,心中已然被迫接受了患病的事实,对于投靠萧绎棠这件事,她到是不再担心家人的生命受到威胁,虽然萧绎棠并未有任何承诺,她却找不到理由不去信任他。
只是,如何在保住这层奸细身份的情况下,为他做事,这需要从长计议,好好筹划一番。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萧绎棠口中的忏悔如何定义。
当当当——
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将她的意识唤回。
她下意识警觉起来,顺手拿下架子上的披风问道:“是谁?”
“开门。”那声熟悉清冷的声音,令她不得不加快步子跑去开门。
“殿下,您……”梁竹音打开门后,见他身着天青色寝衣,月白色披风,乌黑长发随意束起,也像是才刚沐浴完的样子,手里拿着布包径自走了进来。
梁竹音又看了看身后,也不见形影不离的小路子,不知他这么晚了前来作甚。
“把门关上,躺|下。”
梁竹音关门的手一颤,她虽然想要尽一切能力报答他不罚之恩,但是却并未想过以身相许!
她转过身抵在门前,慌乱地说道:“臣尚有疫病在身。”
萧绎棠缓缓转身,带着一抹嘲弄,毫无顾忌打量着她,一双邪魅的凤眸在她身上来回肆|虐。
见她身穿樱粉色寝袍,同色系披风,双手抵在门前,匆匆转身时,长发滑过面颊,停留在胸前,听闻命令后脸色越发苍白,将病态的娇美刻画的淋漓尽致。
“不然呢,”他反问道:“你若没病,我大半夜来此,难不成是为了让你侍寝么?”
他默默指着床榻,意思不言而喻。
梁竹音只得两步一蹭走至床前,见他优雅地坐在床榻前的春凳上,将布包打开,原来是要为她施针。
萧绎棠备好一切后,抬头看她还站在床前,“嘶”了一声,“你是想让我亲自动手?”
梁竹音见他那双凤眸波光潋滟,犹如猎人发现了猎物,只好嘴里说着不是,赶紧爬上了|床躺平,眼观鼻鼻观心,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周身遏制不住地轻颤着。
萧绎棠对于她五官皱成一团,担惊受怕的样子视若无睹。
他原本想让她自己将衣袖撩开,见她一副恨不得钻入地下的样子,也懒得跟她墨迹,直接拉起她的手,将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了白皙纤细的手臂。
梁竹音瞬间觉得自己的脸犹如烧着了那般滚烫,她咬唇,下意识抬起左手捂住脸,又不敢吭声,只得忍着。
萧绎棠看她那样儿,虽觉得好笑,确并不反感。他敛去眼中的笑意,专心施针起来。
他无暇顾及额头微微沁出的汗,见她又睡了过去,也属正常。刺激穴位本就有着疏通血脉的功效,她是病人,今儿个惊吓过度再加上车马劳顿,难免精神不济。
手臂下了九针,额头还有三针。他轻轻拈起她搭在额头上的柔荑,缓缓放置在胸前。为了怕袖角蹭到她的脸,只得起身敛袖为她施针。
他也不知对着她哪来那样多的耐心,姑且权当接受她那还算诚恳的请罪,来劝诫自己。
*
“梁大人。”
当梁竹音被小路子的敲门声唤醒,她这才发现外头已然天光大亮。
想起昨晚的情景,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并无萧绎棠来过的痕迹,就连大门也是反锁的。若不是她捋开袖子,看到因为施针微微有些泛红的皮肤,还以为昨晚的经历是一场梦。
“就来。”她披衣起身顺势看了一眼铜漏,见只不过是丑时三刻,这才捋了捋头发前去为他开门。
小路子带着一名宫人,亲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这是殿下亲自命奴婢为您熬制的补药,命您先用朝食,再喝药。”
又唠唠叨叨指着宫人手中的托盘,“殿下命您带上这套衣裙,到了凉州便换上。咱们一个时辰后动身,殿下还说不必前去为他更衣,并且单另为您安排了一辆马车,到凉州前您不用去跟前儿伺候,只管歇息便是。”
梁竹音恭肃听完旨意后,看向托盘内那套丹色金丝蜀锦衣裙,心中存有疑窦,只得先行了一个宫礼,“多谢殿下恩赐。”
小路子摆摆手,“过会子我命追月来为您梳妆,这一路就让她跟着您,端个茶也有人搭把手。”派人这事儿虽然他尚未请示,心知殿下必不会阻挠。
“不不,这不合规矩……”梁竹音扬手还未说完,小路子早已一溜烟跑出了院门。她只得无奈叹了一声,期盼着这病赶快好起来。
小路子急匆匆回去复命,想起藏在箱笼内的蜜饯,愧疚地自言自语:“卫大人,奴婢不能为您送蜜饯给梁大人,眼瞧着殿下身边终于有个可心儿的人,说什么也不能让您成为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他进入前院后看向屋内埋首书写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哪个身份贵胄之人身边没个姬妾,就连宣王早已有了两名侧妃,几名妾室。殿下真的太难了!”
萧绎棠本就浅眠,一早起身后又想了想新的方子,拈起狼毫随手记下。
他见小路子端着熏好的公服进来,放下笔,将信笺折叠后命他好生收着。
小路子抖开衣袍,为萧绎棠穿衣,嘴里念念有词,“殿下,梁大人听闻您的旨意后很是感动,本想着要来亲自谢恩,被奴婢劝住了,说您命她好生歇息就权当谢恩了。”
萧绎棠听着他完全不切实际的话,睃了他一眼,“聒噪。”躲开他伸到衣领前的手,绕过他,径自扬着脖颈边走边系着扣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去了前厅,准备动身前往凉州。
小路子看着自己的手,叹了一口气,“自从美人儿在侧,殿下便再也瞧不上咱们内监了。”
*
銮驾出秦州,一路上速度自然不能与快马加鞭相提并论。
暮色中,伴随着残阳西下,终于见到了凉州城外火红一片的旗帜。
这一路,卫恒被萧绎棠派来派去,生生没寻到机会接近梁竹音乘坐的马车。眼看着凉州城外那黑压压的人群,想着萧绎棠布置的任务,他只得暂时压下看望她的念头,专心骑马陪侍在銮驾一侧。
萧绎棠头戴金冠,身着绯色公服,斜靠在软垫上看着公文,早已隐去了前几日身上的侠气之风,随之环绕的是通身的尊贵之气。
听得凉州大小官员求见,他嘴角轻牵,“准了。”此行与别处不同,他给足凉州太守面子,不仅亲自下车接见,也允了晚间的接风宴请。
凉州大小官员趁机奉承太守大人得殿下青眼有加。
这名张太守,乃是魏綦的门生,见萧绎棠如此好糊弄,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想着等太子一走便向老师借兵,一举淌平疫区。诸正等人已被他秘密控制,一介白身还不是随意拿捏。
入夜,小路子正在为萧绎棠更衣,小心翼翼觑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绎棠,心里想着若是梁大人在场,殿下想必不会沉这一张脸。
“参见殿下。”
他听得一声林籁泉韵的参拜,抬眼看去,只见梁竹音淡扫蛾眉,身着那身丹色云锦宫装,臂挂金色披帛,那如意裙上拴着玲珑禁步,莲步轻移时那珠玉相撞的声音,听上去清脆而又令人心生愉悦。这身装扮,俨然一副东宫嫔妃的模样。
“药喝了吗?”萧绎棠转身整理衣袍时,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微微一定,旋即转开了。
梁竹音悄悄提了提过于低的衣领,福了福:“回禀殿下,臣每日均按时服用汤药。”
萧绎棠嗯了一声,“走吧。”带着一脸茫然的梁竹音上了马车。
小路子暗暗夸赞自己有先见之明,眼神示意追月跟上。
车驾到了太守府,只见中门大开,凉州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陪侍在侧。即便这样,算上陪同萧绎棠的云麾将军以及卫恒,一时间府前宽阔的门庭,竟然显得拥挤起来。
萧绎棠扶着小路子的手臂下了车,他转身向梁竹音伸出了手,温声提醒,“仔细脚下。”
方才在车内,梁竹音早已听得他的部署,知晓这场戏的重要性,便也优雅抬起手放入他的掌心,含笑说了句,“多谢殿下。”提裙下了马车。
众人见太子如此照顾一名宫装丽人,以为是此次陪同他前来的妃嫔,纷纷下跪叩拜,“微臣参见娘娘。”
这一声叩拜,将梁竹音着实吓得不轻,她匆匆侧身,想要将手从萧绎棠手中抽出,却并不能如愿。
“起来罢,她胆子小,莫要吓着她。”萧绎棠朗声说道,替她解了围,拉着她率先入了太守府。见众人纷纷起身的功夫,趁机低声取笑她:“一副见不得世面的样子。”
梁竹音听着后面的人跟上来的声音,想着这是被他赦免后第一次任务,千万不能因为扭捏让自己失去了机会。
她便任由萧绎棠拉着她的手,无意看向园内葱郁的花草,不只有玉兰与西府海棠,竟然还种植了一片牡丹。她眼前一亮,指着牡丹笑道:“殿下,您瞧,这西北之地竟然也种有牡丹,想必是太守大人知晓您甚爱此花。”
萧绎棠见她上道,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牡丹一株价值千斤,太守想必也是爱花之人,竟然倾家荡产种植此花。”牡丹在大齐,并不是有钱便能种植,但是没钱更是想都别想。正因是国花,又寓意无上的富贵,自然被有实力的高门世家所推崇,以种植牡丹为荣。
只不过,身为凉州太守,上折子哭穷是他,如今却在园子里种植牡丹,颇有打脸之意。想必,知晓萧绎棠来凉州,着实心疼就这样铲掉这样名贵的品种,抱着一颗侥幸心理迎驾,却还是被梁竹音揪了出来。
那太守夫人赶忙在梁竹音身后磕磕绊绊地解释:“是妾身非要种植,官中的存银早已被老爷拿去救济灾民。也不怕娘娘笑话,妾身拿出自己的嫁妆变卖后购入此花,娘娘自小生长在京城,不知久不能回乡的苦楚。”她拿出袖中的绢帕擦了擦眼角。
张太守见夫人为他搪塞,应对也着实算不上高明,只得硬着头皮附和几句。
不想又跳进了梁竹音亲手为他挖的坑。
“真是夫妻伉俪情深啊。这西北天气到了冬日,自然是要搭建温室,若将国运之花冻坏了,尊夫人伤心不说,这败亡之兆殿下最见不得。”表面上是建议太守如何养花,实际上则警告他,太子甚爱牡丹,又相信运道,你自己瞧着办。
梁竹音明白萧绎棠的用意,身为战后重建的地方父母官,带头行那奢靡之风,这事儿必须好好传扬开来,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她看向萧绎棠莞尔一笑,“殿下,”想了想终究说不出来臣妾二字,只得隐去自称,“您说是不是呢?”
萧绎棠眼里浮起笑意,“偏生你牙尖嘴利,看看,将人说的都不敢回话了。”他眸光一闪,刹那间光华四溢,“卿卿所言极是,想来张太守定然不会令孤心生不快。”
这一声卿卿,另梁竹音不由自主看向别处,顺势轻摇团扇,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心中暗自腹诽,自己尽心尽责演戏,他还不忘找机会令人难堪。
梁竹音想着趁机咳嗽几声,顺势挣脱开他的手,好距离他远一些。谁知他竟然靠过来,担忧地看着她,眼神询问她可是不舒服。
她微微摇摇头,终于将手解放出来。
“臣多谢娘娘提醒,定然倾家荡产,也要照顾好这几株牡丹。”张太守哪敢说个不字。
众人听着眼前这两位盛装华服二人的对话,早已陪着属官大人汗流浃背。
这二人却视若无睹,谈笑间顺着飞桥履道,被引入园中湖心岛的楼阁内。
萧绎棠自然是被安置在上首主位,“卿卿陪孤一起坐。”
女眷本应坐在屏风后的专席,他一声令下,太守马上命人将他身旁放置一个座位。
梁竹音心中一叹,只得顺从坐在他身旁。
侍女立即为他二人面前的金樽内斟满美酒。
张太守见筵席终于开始,只想着将太子灌多,再献上几名美人,将方才牡丹一事冲淡一些。他即刻携凉州大小官员起身,向萧绎棠敬酒。
“且慢。”一双玉手拿过萧绎棠手中的金樽,“陛下与皇后娘娘有旨,出巡在外,需要格外注意殿下的饮食。殿下不愿拂了太守的一片好意,我却是要当那恶人,宫规在上,还请诸位大人体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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