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生》第五章

  这就是无能没用的田驴儿，丢了钱连跑到仓库外去呐喊去发疯地寻找老黄的力气都没有的田驴儿。这就是傻缺田驴儿，被信任和善良出卖之后变得一无所有了的田驴儿。这就是可恨可怜的田驴儿，年关将近却梦想破灭被残酷的生活狠狠蹂躏的田驴儿。
  不知过了多久，昏死过去的田驴儿被门外的砸门声吵醒了，醒过来的田驴儿感觉到下半身热热的，用手一摸又是湿湿的，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尿了裤子。
  仓库的大门被砸的山响，工人们怒吼着谩骂着要冲进仓库里来了，还没有完全清醒的田驴儿并不知道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昨天那些还像候鸟一样安静地趴活儿的装卸工们，此时却一个个的凶神恶煞似乎要冲进仓库里来撕了田驴儿或者吃了田驴儿，田驴儿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下子就给吓清醒了，甚至，惊吓到他忘记了昨晚钱被借被偷这回事，只想搞清楚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快呢不，确切的说，为什么田驴儿的世界崩塌的这么快呢
  “开门快开门”
  “出来狗日的田驴儿你给我快出来”
  工人们愤怒的火焰在门外燃烧着，惊恐的田驴儿不得不去开门，因为即使他不开门，工人们已经快要从仓库的大门缝里挤进来了，所以，田驴儿只好硬着头皮去开门。
  可是，门刚一打开，不明就里的田驴儿就被工友们揪住了衣领，推搡着往后倒退了几步，差点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了。
  冲进来的工人们个个眼里喷火，嘴里喷着唾沫星子，瞬间兵分几路，有人在仓库里搜寻了一遍，有人堵住田驴儿，有人开始到处翻找起来，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像一座山一样挡在田驴儿跟前，握着拳头然质问道。
  “田驴儿，快说，成老板在哪儿”
  田驴儿被问得发愣，正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眼前彪形大汉的身后那些骂骂咧咧怒气冲冲的其他工人们附和道。
  “对快说，成老板跑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啊，原来是成老板跑路了啊，忽然他想起来，昨天来借钱的老黄，不，现在应该来说昨天来偷钱的老黄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对了老黄想到这里，田驴儿拼命的在人群里搜寻，看看是不是老黄也在这些来对自己兴师问罪的人群中，但是根本就没有老黄的影子，是啊，算起来，自己已经替成老板给老黄发了工资，他今天怎么还会来自投罗网呢，所以，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傻了，除了相信老黄之外，还相信成老板，甚至昨天，他还是那么笃定成老板是不会跑路的那种人，可是才过了一个晚上，自己坚定的对成老板人品的信仰就变成了一个笑话，成老板也像这个世上很多坑人的黑心老板一样，跑路了啊
  可是，成老板跑路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还来不及疑惑，田驴儿就被那个彪形大汉像是拎小鸡一样给拎了起来，并且继续质问道。
  “田驴儿，我早就看出来你和老板是穿一条裤子的，不然，他凭什么让你免费住在他的仓库里你是不是和他合起伙儿来坑我们啊你这吸人血的害虫你这条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看门狗，快说，要不说的话，我今天一定不放过你”
  “对，收拾他让他交代”
  又是众人的附和，看来众人和老黄一样，都认为自己白住在成老板的仓库里，就是成老板的走狗，就是和成老板合起伙来坑人的，大概，这个世上只有自己和大家的想法不一样，天真的认为成老板是好人，不，现在应该清醒了，眼下这形势，应该清醒了，应该赶紧和成老板划清界限，因为突然跑路并让自己成为受害者的成老板，此时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好人了。
  “不不不，大家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成老板在哪儿真的，你们要找成老板，应该去他的办公室，我和大家一样，我只是个工人，我哪里知道成老板在哪儿啊”
  “成老板早就锁了办公室的门，跑的一干二净了，我们刚刚就砸了办公室，里边啥也没有，你还让我们去办公室找，不是耍我们吗”
  “不不不，大哥大叔，我不敢耍你们，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成老板在哪儿，你们误会我了”
  “呸误会这是什么诓人死全家狗日的田驴儿，你真以为我们是傻子吗”
  说着，其中一个工人晃了晃手中的一张字条，继续说道。
  “这白纸黑字，上面说的清清楚楚，他跑路了，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田驴儿和这些水泥还在这里呢，而且，我们找不到他当然要来找你了”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本来好好的睡觉的，可是一大早你们就冲进来找我要人，大哥大叔大爷们，你们相信我，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千万别吓我，我真的和成老板不是一伙儿的，看你们这样，我也很害怕的”
  “放屁少给我装孙子现在，你给我说清楚，这张专门留给你的字条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们解释解释要是说不清楚，我让你八辈祖宗都不得安生”
  “什么字条啊再说，大哥，我也不认识几个字啊”
  “哼，那你就听好了”说着，刚才手里拿着字条的那个工人当着众人和田驴儿的面大声的念道“我成老板无能，对不起大伙儿了，我走了，大家也都别问我去了那里，我走后，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找看仓库的田驴儿，那里还有几袋子水泥，请田驴儿代我分给大家，对不起，再见”
  啊，原来，成老板是扔下了一个烂摊子给自己，怪不得这些人要找自己算账呢，也难怪。
  但，这是怎样的人生遭遇啊，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说你个成老板，你跑路就干干脆脆的跑路好了，干啥临走的时候还让自己不得安宁呢老天爷啊，干啥让自己在一无所有之后还要给别人擦屁股啊
  想到这里，田驴儿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但是，还没有笑出来，就被彪形大汉的一巴掌给打了回去，打的他满眼冒金星了。
  “笑你还有脸笑你信不信我再一巴掌就扇死你你有什么可高兴的看着我们被成老板坑了你很高兴说成老板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骗我们你是不是已经拿钱拿够了啊吐出来我不管你在成老板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都给我吐出来”
  “对钱让他把钱也吐出来我们要我们的血汗钱”
  田驴儿的左半边脸上，瞬间映出了一个硕大的巴掌印，周围的昔日工友们今天一个个的变成了自己的敌人，嚷嚷着要收拾自己，要自己交出钱无可奈何的田驴儿只能拼了命的解释，免得再被工人们打。
  “请你们相信我，大哥大叔大爷们，我田驴儿是什么人，平时大家也都看见了，我也不知道成老板会扔下烂摊子跑路，更不知道他会让我给大家解释清楚，我现在，现在真的是没法说什么啊，情形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就算你们打死我，我也没有办法啊，所以，请你们相信我”
  “呸少来这一套，不给钱，今天这事就没完”
  田驴儿知道这些平日里最朴素最朴实的劳苦大众，在被伤害之后，也是多么的暴怒和粗悍，所以，他带着哭腔继续哀求道。
  “大哥大叔大爷们，我没钱，真的没有钱了，我也说的是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成老板在哪里，我也和成老板不是一伙儿的，请大家相信我，要是不相信，我只有给你们跪下了”
  说着，田驴儿就要下跪，给众人请罪，希望大家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而他自己也被那彪形大汉抵拎着，要跪也跪不下来。
  “少在我们面前虚头巴脑的演戏也别想逃脱我们的手掌”
  “搜他搜他身，这小子一定是昧下黑心钱了，搜他身”
  说着，众人又是一顿翻找，而且也不由分说的将他的身上搜了个遍，而且，昨天给老黄借钱之前的自己从一千块钱里抽出来的那两三张人民币，这一下子就给搜了出来。
  “看吧，百元大钞装在身上，够阔气啊，小子，发了黑心财吧告诉你，我们的钱可不是你那么好拿的再搜搜，看还有没有”
  浑身上下，兜里兜外，田驴儿就差被扒光了搜身了，最后，除了那两三百块钱，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最后，大家看到对田驴儿的严刑逼供，既问不出来成老板的去处，又从田驴儿身上榨不出更多的可以分摊的钱来，所以，都有些沮丧了。
  对于这些无处泄愤的工友们，田驴儿解释也不对，哀求也不对，最后，田驴儿只能任凭他们的处置了，也许，是同为劳苦大众的同理心，也许，是自认倒霉的宽容心，总之，大家都扔下田驴儿不再去逼问他了，而是开始商量到底怎么分配那些老板跑路之后丢下的水泥。当然，这是最无奈的结局了，当众人实在是找不到成老板，也无法确切的认定田驴儿是成老板的共犯之后，只能认栽，只能搬走几袋水泥来补偿自己的损失。工人们最后都听从了那个彪形大汉的指挥，纷纷开始搬水泥，直到仓库被搬空，连带着，仓库里的铁桶，零星的钢丝，砖头什么的杂物，甚至，连田驴儿的那张破旧的木板床都没有放过，都被搬走了。
  田驴儿看着大家搬空了的仓库，没有眼泪，内心，只是很空，就像是自己的整个心被掏空了一样，现在，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而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那个老烟枪，平日里喜欢沉默的老烟枪，在所有来兴师问罪的众人当中，也是沉默的，既没有动手推搡自己，也没有大声的辱骂自己，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看着愤怒的人们，既没有插手也没有制止，只是那样抽着汉烟，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而且，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老烟枪抬起右脚，在鞋底磕了磕烟锅之后，对田驴儿说道。
  “孩子，回家吧，这世道，谁都靠不住，咋活都难，不如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