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枯之色》分卷(5)

  但是徐凉云这人是真的没有仪式感,告白都不选天气场景不看气氛。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实在等不及了,或者压根就没想过要等。那时候大家都年轻,很容易冲动上头。
  那年陈述厌刚二十岁,上大二,徐凉云大三,是警校名列前茅的风云人物。
  陈述厌把那一天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周五,周末两天放假,陈述厌就背着包回了家,在往地铁站走,准备回家。
  地铁站离学校有些远,陈述厌走了十多分钟后,就遇到了撑着黑伞在往这边来的徐凉云。
  他记得那天的徐凉云穿着件薄薄深色连帽开衫,里边是件灰蓝深色的t恤,上面龙飞凤舞地用白色写了love这个单词。字体太帅,看起来love得有点烈。
  他下面是条黑色修身牛仔裤,脚上踩了双复古色马丁靴,但是踩了一路水过来,有些脏兮兮。
  徐凉云应该是好好挑过衣服,陈述厌反正是第一次看到他穿黑白灰以外的颜色。
  徐凉云似乎是在往他的学校那边走的,一见到陈述厌走过来,他就一怔,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就出学校。
  当然会这么早了,上那天的课的老师突然有事,陈述厌就提前放学了。
  陈述厌那时候看见他了,但没搭理他,因为他俩那时候在微妙的冷战。
  徐凉云想叫住他,怔了这么一下之后,他就连忙叫了他好几声。
  他说陈述厌,陈述厌,陈述厌。
  叫了几声呢?陈述厌记不太清,反正每一声都砸在心坎上,比那天的雷鸣劲儿还大。
  但他没搭理,就那么跟徐凉云擦肩而过,走远了。
  徐凉云看他目光漠然地走远,这下才急了,于是很大声地撕扯着嗓子跟他喊:陈述厌!!!
  倒不愧是警校学生,喊得底气十足,像在跟犯人喊手抱头蹲下别动。
  陈述厌被他喊得一激灵,终于抓着雨伞停了下来,一时不敢回头。
  他都没来得及做回头的心理准备,就听到徐凉云又在后面很大声、近乎是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地朝他喊:跟我谈恋爱!!!!
  陈述厌吓傻了,连忙回过头。
  周五刚放学,往外走准备回家过周末的同校学生有好几个。徐凉云这话一出,四周的路人就纷纷傻在了原地。
  一瞬间,震惊、新奇、怪异、意外、兴奋、嫌恶,所有的一切都向他们涌了过来。
  徐凉云是个很莽的人。他那时候年少轻狂,根本不顾忌人们的眼光。
  他不会顾忌的。
  陈述厌看向他的时候,看到他眼底有一如往常的、桀骜不驯的光芒。
  跟我谈恋爱。
  徐凉云隔着倾盆的雷雨,举着一把伞,在阴沉沉的天气里嘴唇紧张得发抖,脸色通红,被陈述厌这么一看,声音就有点弱了下去,但仍旧坚定。
  他对他说:做我男朋友我是特警,我让你安心一辈子。
  陈述厌听见自己的心脏汹涌如那天的雷雨。
  这一幕一直深深烙刻在陈述厌心底里,想起时总和那天的电闪雷鸣一起轰隆隆作响,骨头缝里都渗出发麻的爱。撑着黑伞的青年人是阴沉潮湿雷雨天里难以直面的烈阳,他的声音牵动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让他从此星河长明,也让他从此万劫不复。
  陈述厌忽然感觉心里有点热得慌,无端热得人有点心烦意乱。可能是热到了极致,他又隐约觉得凉得厉害。
  他顿在原地僵了两秒。然后,又重新把手机抓了起来。
  后天约在晚秋吧。
  陈述厌说。
  那是以前他和徐凉云的约会圣地。
  第6章 五话 因为过了个晦气的年。
  啊?
  钟糖坐在办公室里,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捧着个大缸吹里面的热茶,一脸憔悴,一看就是这几天一直在为那个舞女杀人案疯狂卖命工作。
  他站起身,往徐凉云那边走了走,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然后对着电话另一头说:陈述厌要出门见人?
  徐凉云正扶着脑袋脑袋头疼,一听这话,就抬起了头来。
  他也是一脸的憔悴,比钟糖还严重,看起来像是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
  事关陈述厌的命,估计他也睡不好。
  钟糖离徐凉云近,尽管声音不大,但徐凉云能听到电话那头说话。
  他听到守着陈述厌家门口的警察说:对,说要出门见一个关系特别特别好的朋友,让我跟您打个招呼
  关系特别特别好。
  徐凉云眼皮一跳,拽了一把钟糖的袖子,给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开免提。
  钟糖看了他一眼,很无语地眼角眉角齐齐一抽,伸手开了免提。
  他接着对电话对面说:那你跟着去不就行了,跟我报备个什么。
  没有他就,那个,非得让我跟您说一声
  说什么?
  徐凉云莫名有点不爽,又因为熬夜脑子晕晕乎乎的,于是放下左手的笔,转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良药苦口很他妈提神的黑咖啡。
  然后他听到电话对面说
  他说,他们两个约在了晚秋您看着办。
  徐凉云一口咖啡全喷出来了,喷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这一口不仅喷了,还全呛在了嗓子眼里,他根本憋不住,弯下腰就开始咳嗽,又咳了个惊天动地。
  周围有人被他吓了一跳:徐队!?
  怎么了你!?
  一群人闹哄哄地围上去关怀,而为数不多的资历很老的几个知情人士都无一不是一脸毫不意外的神情,回过头来淡定围观。
  钟糖也无言了。
  钟糖作为见证过这两人爱情的人之一,当然知道晚秋是个什么地儿更准确的说,凡是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基本上人人都知道晚秋。
  晚秋是家浪漫主义西餐厅,有烛光晚餐服务,情侣套餐很多,还会经常送玫瑰给客人,提前预定的话也会帮着准备各种惊喜,玩的是一套又一套,简直是情侣的天堂。
  陈述厌和徐凉云以前就很爱去那约会。
  陈述厌这话显然是说给徐凉云听的,最后那句您看着办想必也是送给徐凉云的。
  钟糖有点无语,伸手把眼镜从鼻梁上扒下来了点,又捏了捏眉间,转头看了看还在咳的刑警队队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有点脑仁疼。
  默了片刻后,他说:行,知道了。
  这个回答有点那个,电话对面的警察沉默了一下,说:别知道了啊钟老师,这怎么办,让不让他去?还有您那边怎么了,徐队怎么了?
  钟糖默了一下,把眼镜扶了回去,道:没事,他呛着水了。怎的,你什么意思,他不是非要去?
  不是。他说如果影响我们工作,他就不去了。
  钟糖:
  钟糖抽了抽眼角,突然有点想骂娘。
  他倒也没那么意外。
  毕竟他是学心理的,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知道事情肯定会发展成这样。
  陈述厌和徐凉云以那么个方式分了手,肯定心里意难平,纵使自己为了让自己别那么难过会把这种心理往心底压,但人可不是一种能靠理性控制感情的生物。
  陈述厌肯定还是不甘心。他自己可能还没察觉到,但他肯定想见徐凉云。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所以他就会作,作得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但陈述厌这个人向来沉默寡言又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太能接受自己作,但为了徐凉云又不能不作,就又给自己的作找了个后路。
  太绕了,绕死了,他妈的比他上大学的时候那满篇的英文都绕。
  钟糖叹了口气,心道谈恋爱真是他奶奶的够麻烦。
  对面的警察等了半天都没等来钟糖回答,只听到徐凉云在那儿毁天灭地似的咳嗽,还有钟糖的一声叹息。
  他有点诧异,就叫了他一声:钟老师?
  钟糖这才回过神来,就又捏了捏眉间,说:让他去吧,你盯着点。
  说完这话,钟糖就立刻伸手挂了电话。
  毫不意外的,他前脚刚挂,那边咳得要死的徐凉云就一把伸出了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捏着哑得像要原地去世似的嗓子,目眦欲裂地朝他喊:不行!!他去个屁去!别让他去!!!
  省省吧你。
  钟糖翻了个白眼,说都懒得说,应付了一声:行,知道了,我再给他打个电话去你差不多睡觉吧你,几天没睡了。
  这话说完,钟糖就甩开了徐凉云,打着哈欠转头去补觉了。
  钟糖一边走着,一边拿出手机,看了眼通话记录以后,就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他根本就不打算再打一个电话回去。
  也根本不用打。
  钟糖走出去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在门口站定,满脸都写着你爷爷我早已看透红尘的无奈。
  他默默倒数。
  5。
  4。
  3。
  2。
  1
  正如他所料,徐凉云分秒不差地在里面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起来:钟糖!!!
  钟糖就知道,于是大叹一声,往回走了几步,探了个脑袋进办公室里,看向咳得满面发红目眦欲裂跟个红脸关公似的恐怖非常的徐凉云。
  徐凉云看着他,嘴唇抖了半天。
  半天后,他就缩了缩脖子,眼角眉角齐齐抽了好几下,再开口时,说的话就跟有人架了把刀在他脖子上似的非常艰难。
  徐凉云磕磕巴巴:还还是让他去吧。
  钟糖冷笑一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毫不留情地转头走了。
  他就知道。
  徐凉云见他冷笑,当场就炸了,嗷一嗓子喊了起来:你听到没有!?!?
  钟糖头也不回:听见了
  *
  陈述厌觉得自己非常莫名其妙。
  有些时候,人做起事来好像真的不讲道理。
  他是真的不想见徐凉云的,也知道见了也没什么用,可鬼使神差地,就想这么干。
  就想跟周灯舟约在晚秋,就想借这题狠狠发挥一把,就想再把这事儿捅到钟糖那,让徐凉云知道
  等这些都干完,陈述厌就窝在了窗台前的吊椅上,背靠着椅子一晃一晃,自己都看不明白自己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不知道。
  那为什么这么干?
  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但是心里莫名感觉很爽,还很兴奋,更激动又忐忑。
  兴奋个屁啊,有什么可兴奋的。
  陈述厌在心里大叹一声自己真他妈是个纯傻逼,又贱又傻逼。
  五年前他被徐凉云给踹了,五年后他再搞这一出,就和蹦蹦跶跶地到徐凉云跟前贱兮兮地问他你还爱不爱我没什么两样。
  他越想越觉得脸上挂不住,尴尬感油然而生。
  可这尴尬硬是打不过心里那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和爽感。
  疯了吧,操。
  陈述厌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贱人。
  他在椅子上晃啊晃,越想越愁,又无端地就感觉好累。
  没过多久,他家的门被人敲响了。
  陈述厌站起来去开门。毫无意外,敲他家门的是门口的警察。
  警察倒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说:钟老师说了,可以去,但我们要跟着。
  你看。
  徐凉云果然不在意吧,他肯定觉得陈述厌这出特别搞笑。
  都他妈五年了啊,他说不定都有新女朋友了男朋友也有可能。
  陈述厌这么隔着电话作,他肯定在听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了。
  陈述厌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和爽感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低了低眸,蔫蔫应了声好以后,就赶紧把门关上了,像是想赶紧逃避什么。
  他关上门,紧握着门把,感觉到自己伤痕累累的一双手在一阵阵发颤,似乎还在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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