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完结的世界》第二章 起点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陈陈已经做好去见李总编的准备了,他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比较体面,但已经快要泛黄的衬衫。在他的记忆里,想要显得有精神,就得梳一个大背头,再穿一身合身又舒适的西装。这还是他小时候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书上看到的,现在他觉得终于派上了用场,虽然他并没有刻意地想要记住。
  陈陈弄湿头发用手往后抓,但他的手法实在木讷,不偏不倚地把自己弄成了疯子,他又用毛巾将头发擦干,看着镜子里乱七八糟的头发,心说拉几把倒。
  其实陈陈长相还挺顺眼,五官端正,没有书生气也没有老成的味道。如果说他平庸,可偏偏女生都愿意多看他一眼,如果说他与众不同,但他一动不动时,又像个发愣的呆子。陈陈对此毫不上心,在他心里面,除了小说就只剩下吃饭和睡觉了。
  在陈陈最失落的日子里,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一直陪伴他的,就是那个呆胖子张毅。张毅告诉陈陈,如果你觉得难过,就要给自己打气,而且还是一眼能看出来的。他上下看了看陈陈又说,其实你长相还过得去,那你每天就对着镜子夸自己长相吧。
  陈陈还真信了张毅的话,每天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竖起大拇指,对着镜子喊:嘿帅小伙。陈陈洗了把脸,又理了理胡须,现在的他看起来,应该是年轻了些。
  大城市依然拥挤,陈陈花了半天功夫才找到出版社。有些人半笑半不笑地看着陈陈,也有人把他领到了李总编的办公室门口。陈陈回过头的时候,还发现不远处的一些人,毫不避讳地讨论笑着他。有位胖女士还捂着肚子,大笑合不拢嘴:“不是吧,真是这样哈哈哈哈”
  这些笑声令他脑袋发昏,陈陈又回过脸,看着办公室的门,心竟然砰砰地快速跳起来。他深深吸一口气,这才敲起了门。
  李总编是一个戴着眼睛的斯文人,他笑着请陈陈就坐。陈陈坐了在李总编对面,他把准备好的稿子放在办公桌上后,手竟然拘谨地放在了大腿上,这对于一向随自己的心做任何事的陈陈来说,确实是一件奇怪事。看来陈陈这次是真的在意了。
  “很早就想见你了,只不过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听其他人说你是位”李总编想了想,“是位与众不同的人,不仅小说构造新奇,连人物的名字都很清新脱俗。”又笑了笑:“你好,我叫李怀仁。”
  他站起身和陈陈握了握手。陈陈也说:“你好,我叫陈陈。”他心里始终吊着半桶水,不上不下,他也并没有接着说每次介绍自己必会加上的“陈陈的陈,陈陈的陈”,他觉得,重要的时刻表现得像个正常人,还是比较慎重的。
  李总编握着他的手似乎没有下座的打算,他在等着陈陈继续说下去。陈陈疑惑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陈陈的陈。”李总编这才笑着坐下,同时招呼着陈陈。
  他说:“别太拘谨,你就把我当朋友,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听到这种话,陈陈这才了松一口气,心里叹道,总算不是那些狗屁不通、无法沟通的小人了。
  李总编拿起了书稿,又放下,问陈陈:“我想听听你自己介绍一下你小说的基调,什么类型,什么构思,什么组成,什么元素,我想多了解了解你的小说。”
  陈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但是我只能说没有基调,没有构造,也没有什么组成和元素,小说似乎刻在我脑子里,我每天朝思梦想,连做梦都梦见,想着一定要把他写出来。”
  他说得大胆,但是说完后又觉得不妥当,不过却暗自欣慰,自己并没有因为期盼而委曲求全地讨好。
  李总编觉得惊奇,不过又笑道:“我应该自己看看。”他看得认真,时而皱眉,时而在笑,忽然放下手稿,问陈陈:“为什么你小说的小说叫必须完结”
  陈陈说:“因为那个世界并不公平,成群的穷苦人民需要靠蛮力和博上性命,去捕杀外城的、所探知的猎兽,十个人中能活下来的也许连一人都没有。最后活下来的人,用十几条命换来的猎兽皮肉和其身上有用的部位卖给富有者,而富有者又贿于王城,转做成武器和食物又卖给穷苦者。公平吗当然不公平。凭为什么他们能高枕无忧地数着钱为什么穷苦的人拼了性命也只不过让自己活下去当然更可悲的是,他们是共存的,少了任何一方都无法安然过下去,这也是无法改变的。这个世界很残酷。”
  李总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所以必须有个人出来完结这个世界”
  陈陈点头。
  “那个人就是黄起敏”
  陈陈点头。
  李总编笑了笑,“为什么你要叫这个名字”
  陈陈没有说话,因为他也忘记了为什么要叫黄起敏这个奇怪的名字。
  李总编又问:“你故事的开头就是黄起敏和他的狗在蹲守一只大鸟,动机和目的是什么”
  陈陈头有点痛,说:“为了引出一只鬼三尾。”
  李总编说:“我知道,但是目的呢引出一只鬼三尾总要有动机,比如推动剧情。”
  “墓。”
  “墓”
  “是的,墓,那是线索,一条分岔的线。”
  “线索线可是你没有写出来。”
  “没有写,因为少了人。”
  “人什么人”
  “一个人。”
  李总编觉得陈陈开始胡言乱语,他看到了他的眼神涣散,头也开始冒虚汗:“一个人,男人”
  陈陈突然站起来,一把揪住李总编衣领,冷然道:“我记得你。”李总编吓了一跳,陈陈完全没有情感的眼神让他浑身发冷,陈陈又回到座位,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眼神也恢复了平常。
  他懊恼地拍了拍头,说:“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写到哪了。”陈陈头很乱,因为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他所想的小说是他的梦,还是自己亲手写出来的故事。
  李总编苦笑道:“我知道你不记得了,因为你的书稿只是十五页,后面的都是空白。”他看着陈陈,又问,“你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
  陈陈摇头:“也许是我拿错了稿子。”
  陈陈只有一本稿子,他平静了不少,说:“我的小说在脑子里,很快就能更上。”
  李总编叹了口气:“我们是传统出版社,不会一边让你写一边让你发,而且竞争是争分夺秒的,没有时间去等你,”他复杂地看着陈陈,“或者等你这类人。”
  陈陈没有说话,因为他没弄明白李总编这句话的意思。李总编认真地看着陈陈,说:“你的想法和构思我很看好,不过”他犹豫很久还是说了出来,“这话不该由我说,但这只是友好的建议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有点怀疑你的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
  陈陈起身,和李总编握了握手,微笑而诚恳地说:“感谢你。”他心里已经清楚了,这是十分明确的拒绝。
  大城市依然拥挤。陈陈此刻感到头晕目眩,连落日的黄昏都开始刺眼起来,他不知何时走进了一条丛林小路。远处里欢歌踏来了几个小孩,他们的笑语里并没有陈陈的影子,有人拾起一片叶,有人问,他怎么变了颜色呀一个孩子答,这是他的一生了。
  这算是回答了这算是回答了。陈陈心想。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了。陈陈躺在床上,连衣服和鞋子都没有脱。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连眨一下眼皮都觉得疲倦。过了很久,他才起身,给张毅打了个电话。
  陈陈疲倦地笑了笑,说:“我还是被拒绝了。”
  电话里的张毅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又胡说八道了。”
  陈陈长长吁了口气,说:“没有,我甚至连一点出格的举动都没有做,我的手还是老老实实放在腿上的。”
  张毅问:“那他是不喜欢你的小说”
  陈陈说:“也许喜欢,也许不喜欢,我只是不能理解他的说辞。”张毅说:“他们那种人说的话最他妈虚,不能理解也正常”
  陈陈苦笑:“他的意思是说我脑子有点问题,精神病。”张毅哈哈笑道:“有时候我也觉得。”
  陈陈忽然沉默下来。
  张毅心一惊,又骂道:“放他妈的屁在我看来,那个总编的脑子最有问题”
  陈陈突然说:“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想我”
  张毅沉默很久,似乎在很认真想这个问题,一向话痨的张毅,在此时只是简简单单说出了一个字:“想。”
  陈陈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长篇大论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张毅说:“多说也没用了,我很懒的。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因为我觉得你没有错,死亡并不是意识消亡,我希望你能拥有一片空灵,踏入你理想的世界。”
  挂断电话后,陈陈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了。从抽屉里掏出了一瓶安眠药,不过也是正时候,两年的安全期,再过不了几天,就到期了。
  陈陈吞了一大口,泛苦的药丸在他嘴里打转,最后还是喝了一大口水,才顺着咽喉抵达胃部。物有所值,没过多久陈陈的意识就开始模糊,就像喝醉了酒一样,走路都摇摇晃晃,陈陈扶到窗口,看到天上竟然有两个月亮,明明晃晃,忽大忽小。
  陈陈在窗口大喊:“一起玩啊你他妈的”楼上的灯亮了,有人骂:“又是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是不是癫了”陈陈大笑:“早他妈癫了哟”那人探出头,瞪着眼:“我颠你妈的”陈陈没有听人骂完,就倒在了地板上
  他仿佛在黑暗中下沉,往事如同回放电影,在他眼前一幕幕跃过。从他被父母丢弃在冷夜的寒风里,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无奈又悲痛的丢弃总是在寒风里,也许是为了让这一幕显得凄凉无比。
  不可磨灭的记忆一遍遍地抽打着陈陈,他感到自己在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陈陈再有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无边无际,仿佛没有尽头。
  陈陈用尽全力朝前方跑去,他十分害怕,害怕突然被黑暗吞噬。直到他气喘吁吁,直到他使不上劲。突然看到从黑暗里慢慢落下了一片枯叶,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刚好就躺在了他手心。
  当陈陈再次抬头的时候,就在了一条羊肠小道上。两旁是没有颜色的树木,红霞的天空似乎笼罩了一层阴影,蜿蜒的小道通向了漆黑的谷口。
  陈陈感受到谷口吹来的风,带着干燥和风沙,他鼓起勇气,迈起了步伐,朝里走去。山谷里漆黑一片,但陈陈能感觉到空阔的大,他正小心翼翼探着脚,伸手摸索着。
  突然间,陈陈听到了少女的笑声,苍老的呵骂声,少年的嬉戏的闹声。声音似乎在谷中传播,又似乎飘荡在他耳边。陈陈吓了一跳,一下子回身,踩空了什么似的,带着惨叫直直地掉落了下去。
  风很大,沙漠里的太阳也开始下沉。陈陈的惨叫由远变近,身影由小变大,摔在了沙地上。他七荤八素,半天摸不到北,等他缓过气来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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