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第四幕第一个谎言

  “我们，”路加朝二人比划了一下，“对他们来说是消耗品。”
  撒那不想谈这个。他闭着眼仰倒在沙发上，假装没听见路加的话，拒绝给他眼神。
  路加看着撒那的样子，眨了眨眼，过了会才妥协道：“好吧，她可能……我只是说可能，不会太快把你换掉。”
  撒那这时侧过脸，眼中忽然亮起了光，盯着路加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路加听着，把最后一口能量棒吞掉，“我搜寻过你，没找到你的型号。我觉得你可能是订制款。”
  “订制款？”
  路加指了指自己的脸说：“对，不像我这种量产型。好吧，我就直说了，你的样子看起来就是花了大钱的。”
  撒那想了想，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可能。”莉莉不喜欢他的颧骨，谁会花钱订制一张自己不喜欢的脸？
  “不可能？”路加把能量棒的包装捏成一团，又随手塞到沙发的边缝里，“你们登记了吗？”
  “甚么意思？”
  “私人拥有的机器人数量是有限制的，必须做正式登记……特别是我们这种高性能的。”
  莉莉从来没跟撒那提过这些，他没法回答：“你呢？你登记了吗？”
  “当然，”路加说着使劲地揉了一把头发，低声骂道，“操，我倒是宁愿他没有。”
  撒那看着他，沉默了会才说：“如果没有登记会怎样？”
  “那就是无主机器人，他们叫这种机器人做流浪狗。”
  撒那听得皱了眉，“多吗？这些无主机器人？”
  路加笑了笑，又伸手戳了戳被他塞进沙发缝的包装纸，“肯定不多啊。一两条流浪狗就算了，要是街上到处都是流浪狗的话，早晚会惹麻烦的。”
  撒那盯着路加的笑脸，忽然意识到甚么，他低声问道：“你想干甚么，路加？”
  路加倾身向前，像他一样压着声线说话，“听说返祖派有解放机器人的方法。”
  “是甚么？”
  “说起来一点也不复杂，”路加耸了耸肩，“他们能够抹去登记记录。”
  “还有呢？”撒那知道只抹去记录是不够的，他们被核心程序所驱使，也限制了使用权。
  路加点了点头，“他们可以修改核心程序——这才是最难搞定的部分。你的核心程序是甚么？”
  无条件取悦。这是莉莉告诉撒那的。
  可是他没有回答路加，只是反问他：“你的是甚么？”
  路加嫌恶地皱着眉，“绝对服从。所以他就算把我砸烂我也——”
  “他不应该打你的。我们毕竟……”
  毕竟和人那么地相似。
  路加苦笑着别开眼，没有再看着撒那，“他只是不应该让我痛，让我﹑让我有那些‘感受’。”
  撒那听了，默默地看着路加站起来，没有答话。
  “她快回来了，我该走了，”路加说着走向大门，临别前却忽然回过头来对依旧沉默的撒那说，“你知道的……不管你感受到甚么，那都是虚构的。”
  路加说完就往前走，他本以为撒那不会说甚么了，可是在他离开大门时却听到撒那低声应道：“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了。”
  “哦，”路加听着，叹了口气，“……我也是。”
  路加离开后，撒那甚么心思都没有了。他反复思考着路加说的话，开始想象不久之后，莉莉得到了新的机器人，把他抛弃了。
  他悲哀地卷缩在沙发上，彷佛一切想象已是必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莉莉的声音。
  她问：“你这是怎么了？”
  撒那睁开眼，愣愣地盯着莉莉，过了好一会才说：“我﹑我好像病了。”
  莉莉听到后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不会生病。”
  她看来一点也不在乎他，撒那忧伤地想着，慢慢地合上了眼，又抿着嘴道：“……大概是哪里坏掉了。”
  撒那说完后感觉到甚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贴了在他的额头上。他为此马上睁开眼，只见莉莉已经走开了。
  她把手上的购物袋放在透明的茶几上，然后坐在路加刚才的位置，问他：“路加跟你说了甚么？”
  撒那从沙发上撑起身，正想问莉莉怎么知道路加来过，却见莉莉把路加刚才塞进沙发边缝的包装袋挖了出来，又随手抛在茶几上。
  撒那想了想，问道：“我们登记了吗？”
  莉莉把手支在沙发的扶手上，看了撒那好一阵子才歪着头问他：“你们只是说了这些？”
  “不，”撒那摇了摇头，“所以，登记了吗？”
  “登记了，”莉莉依旧托着腮看他，笑了笑才接着说，“我可是良好公民。”
  撒那因为这个答案而稍稍松了口气，这时莉莉又问：“他想让返祖派的人抹掉他的记录，对吧？”
  撒那没作声。
  “他们并不是谁都愿意帮忙的。”
  “他们愿意帮谁？”
  “那些他们认为有价值的，”莉莉说着摊开了手，“毕竟资源有限嘛。”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莉莉听着笑弯了眼睛，“网上到处都有人说。”
  “那……你觉得路加对他们来说有价值吗？”
  “恐怕不，”莉莉摇了摇头，“如果没有解放的价值，他们或许会把他销毁的，”她说着眼珠转了转，“不过，我想路加大概是知道的。”
  “他说他们是疯子，妄想回去没有机器人的日子。其他的……我不确定他了解多少。”
  莉莉哈哈笑了两声，“可这些疯子现在是他唯一的救世主了。”
  撒那摸不清莉莉的态度，皱着眉问：“难道你觉得可以？”
  “可以甚么？”
  “过上没有机器人的生活。”
  这时莉莉收了笑容，似乎犹豫了一会才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起一个高性能机器人的费用的……就以我们的国家为例，至少30%的人从未拥有过机器人，”她边说着，手指边划过沙发的扶手，“他们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你呢？”
  莉莉没回答，撒那在短暂的等待中变得焦躁。他离开自己的位置试图走向莉莉，可是途中却顿住了——因为他怀疑自己对莉莉而言根本毫无价值。或许他为她的生活带来一些便利，也就仅此而已。
  这时莉莉依旧支着头，她朝着向自己走来的撒那抬了眼，“如果你实在想知道的话，我从未拥有过机器人，”她看着撒那惊异的表情，又补充道，“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这句短语对撒那而言几近神圣。他的脸上因此重新染上了笑意，彷佛刚才的失落不过是一场白日恶梦。
  “莉莉，”他轻声唤她，重拾脚步，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我对你来说有价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