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驯养指南》野兽驯养指南第4部分阅读

  片,不过在一双无形的黑手干涉之下,此事终于没了下文。
  照片风波没过去多久,天行的老师们又得面对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照样是安西校长发明的惯例,让同一科目的老师在不同班别、不同课程上一堂课,名曰学习交流。
  这其中发生过不少趣事,宁怡曾听过少儿班的负责老师抽到高级班的口语课,在课堂上玩起游戏,把那帮活尸学生吓得魂飞魄散的。
  她大感安慰幸好不是只有她一人独出风头。
  这次她的运气比较好,抽到少儿班的课,连书本都不用带,直接问这些小豆丁平时都玩什么游戏就成了。一节课下来,与其说是她给小朋友们上课,还不如说是他们领着她玩了几圈英语游戏。
  “老师。”正玩得兴高采烈时,于哲过来找她。因为是有交流课,他今天比她早下课。
  “你自己去那边吧,不用等我了。”宁怡现在看到他就犯哆嗦。
  正站成圈圈等游戏口令的小豆丁们好奇地望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大男生,问了她一个问题。
  “什么”宁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豆丁奶声奶气地重复:“老师,他是你男朋友吗”
  宁怡差点没晕过去。
  这种问题幼儿园的小孩子呀这什么社会呀国家没望了呀
  内心语无伦次地起了番波澜,她才镇定下来,“怎么可能,他也是学生,乙班的大哥哥”
  “哦。”小豆丁貌似失望地叹了口气。
  于哲见状扬起嘴角。
  “笑什么站在这里碍人眼么,快滚啦”宁怡凶他,上次的账还没同他算呢
  “老师,我进不去你房间。”
  “老窝在我那不腻么,一天不上去又死不了,去去去”挥手赶他,都说了不要在补习班说这种事,面前若不是一群小豆丁,她非敲掉这人脑袋不可
  于哲乖乖离开了。
  第6章2
  上完交换课后,宁怡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参加了文科组老师的聚餐,因为接下来一星期除了例行的收尾测试,便都等着暑期课程结束,人心涣散,老师的聚餐便提前举行。
  中途几次记起于哲,又想他看了凯瑟琳后该会直接回酒店,又不是小孩子了,犯不着为他操心。
  夜色浓重时宁怡才回到住处,凯瑟琳好好地待在院中树下,问了房东老太太,说是那少年带狗出去溜达一圈后,天色未黑时便早早离去了。
  她于是放心地回楼上房间。
  结果第二天,就看见于哲嘴角贴了片ok绷走进教室。
  首先发问的是痞子男,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用不知是否幸灾乐祸的口气问:“和人干架了”
  于哲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将书袋扔进抽屉,老样子抽了本闲书斜倚着看。
  “怎么惹上的”痞子男一屁股坐上他面前的课桌。
  “不知道。”
  “不知道你昨天去做什么了”
  听到这个问题,佯装漠不关心地做着上课准备的宁怡也竖了耳朵听。
  于哲头也不抬地答他:“打桌球。”
  “什么”痞子男怪叫起来,“你有没有长脑子啊,不是叫你不要去了吗”
  于哲这才有些困惑地抬眼,“你说过吗”
  “废话你把别人的好心提醒当放屁,活该被找麻烦”
  于哲受教地点点头,又低了头去看小说。
  “喂”
  “嗯”
  “他们几人找你”痞子男不情不愿地问。
  “不多,就两个。”
  “是吗那你倒还料理得来。”痞子男貌似宽心地点点头,又补充一句:“不要再去那里了。”
  真是的,这是正常中学生的对话吗
  宁怡咳一声,“好了,时间到了,都给我坐好”
  她也有满腹疑问,不过在补习中心时必须装作与于哲不熟的样子,什么事都得等没人了再说。
  上午的补习课草草过去,痞子男等人勾肩搭背地走了,于哲仍是稳坐不动,手里捧着那本小说。他多数时候都独来独往,加上最近常去宁怡家,便习惯等到学生都走后才一起离开。
  宁怡擦完黑板,轻步移到于哲座位前,低头看他。
  他半晌才发现她的存在,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来,“现在走吗”
  宁怡摇摇头,在于哲的前桌坐下,“你”
  男生微侧了脸看她。
  你是不是因为我不在,才跑去玩桌球的
  张了张口,还是放弃了这么问,她把视线移开,注意到那本书。
  “呼啸山庄我的书什么时候跑到你那了”
  “你的书”于哲重复一下。
  “是我的没错呀,扉页还有我写的购书时间和地点。”晕,他这是什么茫然语气
  “”于哲翻到扉页看了一眼,偏头想想,“大概是从你书架上拿的吧。”
  废话这是肯定的,问题是他连自己拿了谁的书都不记得
  “你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忘了。”典型的于哲式答案,这人漫不经心地翻翻书页,“好像我是看见里头有凯瑟琳的名字才抽出来的。”
  “”宁怡有一瞬间的紧张,“那你看了有什么感想”
  “感想凯瑟琳果然是女生的名字。”
  宁怡无力地趴倒桌面。
  很快地,她又振作起来,“于哲,我们做个实验吧”
  “嗯”
  宁怡伸出一只手,在触到书脊时突然想到什么,她顿一顿,“你先答应不会对我接下来做的事生气。”
  见于哲点头,她才放心地抽出他手中的小说,藏在身后,“问答测试。问题一,这本书的男主角叫什么名”
  “”
  不会吧
  “问题二,作者是谁”
  “”仍是一片空白的沉默,配上男生看起来好生单“蠢”的神情。
  宁怡垮下脸,将小说扔还给他,“你真是有认真看吗有时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花时间在看闲书上”看书不记书,还不如不看。
  “看书很舒服呀。”于哲随口答她,又翻开他方才看的那页。
  “哪里舒服”
  “脑袋。”
  哦哦“怎么个舒服法”
  “空空的。”
  脑袋空空的很舒服
  宁怡再度瞠目,小心翼翼地问:“所以睡觉也是这样很舒服”
  于哲点点头。
  “打桌球也是”
  “嗯。”
  “夜游也是”她可没忘记把自己累得要死的那个雨夜。
  得到的答案通通是点头,也就是说,他平时的活动全因做的时候“脑袋空空”,不会胡思乱想,所以他的生活里尽是这些事情。
  果然是野兽。这是宁怡得出来的结论。
  只是只是
  她趴在桌上,将半边脸颊贴上桌面,歪头凝看于哲心无旁骛的侧脸。
  若她没有从安西校长那打听到一些事情,或许会更纳闷这男生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吧。
  听说,他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好像是有一天,把饭菜做好,说一句“妈妈很快就回来”便出了门。
  然后就再没有回来。
  类似这样的情形。
  宁怡忘了是在什么书上看过,一个人的人生受家庭的影响占了半数以上,父母不和所以害了孩子等等说法都是老调了,谁都会谈。
  当然,近来也有相反调子,称父母不和其实是孩子的幸运,因为这为他们变坏提供了借口。
  “我父母天天争吵,无人理解,除了变坏别无他法。”有些作者也曾这般讽刺地写过。
  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知。
  宁怡不是于哲,自然也猜不出他的感受,而且这人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不出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让人觉得没心没肺。
  她曾尝试着设身处地去假想,在还不能完全理解却又并非不记事的年龄,妈妈不见了,也许那时还会被大人哄骗过去,可是随着一天天长大总有一日会生出这个问题:她为什么不见了呢
  走了,不要这个家了。
  可是为什么不要他们
  也许是因为爸爸生意太忙,忽略了她;也许因为自己淘气,惹她心烦。
  那么,为什么别人的爸爸也忙,他们的妈妈还在为什么别人一样淘气,他们的妈妈却不会出走为什么
  一想到这么多的为什么,宁怡头都大了。
  所以,她并非不能理解于哲说的“脑袋空空很舒服”。
  可是,这个男生知道自己在逃避吗
  不,宁怡不认为他知道。
  算她多管闲事好了,总觉得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单纯地看书还好,有时又混迹一些不良场所,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惹出事情
  她叹一口气,从包包里摸出一团物事,解了一个下来,又踌躇了片刻,才递到于哲眼前,“呐。”
  男生抬头,不解地看她。
  “我房间的备用钥匙,”宁怡对着空气说话,“平时我不在,你也可以上去看书别再去奇怪的地方消磨时间了。”
  于哲顿了一下,才接过钥匙,似乎还笑了笑。
  宁怡只觉脸颊有些发热,不忘告诫他:“不准同别人说哦,还有,只借给你到开学前,你爸爸一回来,即刻还给我”
  男生又笑了,是那种垂了眼,带了真心的微笑。
  看着这样的笑容,宁怡却越发不确定此举是否正确。
  应该没关系吧这人不能以常理判断,不会因为这样而误会什么,再说离开学也只剩短短十余天
  第7章1
  可是,她却越发不安了。
  连续几天都没睡好,总是反复想着同一个问题:她与这男生之间,怎么会变成了这种情形
  就好像是前一天还不怎么熟的人,今天赫然去看时,对方竟已越过了某道无线的界限,在她的生活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并没有采取强硬的侵入态度,她也不是任人予取予求。似乎整个过程里只有于哲那些“老师,你好xx”之类冷不防的话语,以及自己的恼叫与最终让步。
  可是可是事情究竟是如何演变成眼下这样子的
  宁怡想得头都疼了。
  啊啊一定是被于哲那怪胎影响,害自己也变得不正常起来,一定是的
  她无法停止不安,毕竟今天她做的事本应是打死也不会做的。
  将房子钥匙给一个男生她一定是疯了。
  几乎就在当夜,宁怡便后悔了,决定次日就把钥匙讨回来。可是一天一天过去,相似的挣扎仍在上演,同样的决心下了一遍又一遍,仍是无果而终。
  因为一见到于哲,她就不知怎么开口。
  那男生总叫她老师,用有些不经心的语气,可是渐渐地,也能叫人感觉出其中特别的意味。自然不是亲昵,那种感觉形容起来就像是他把她当成一种特别的存在,有别于家人朋友或是单纯的老师,而是一种可以全然信任全然依赖的存在。
  他捡到凯瑟琳那夜,宁怡好像也捡回了一个野兽少年。
  面对这样一个人,她怎能说出把刚给出的钥匙讨回来的话呢那种话简直像是在说“我烦你了,不要你了,快滚”。
  若不是痞子男的一个笑话,宁怡或许会在这样的犹豫不决中拖到开学。
  那天她捉壮丁,让痞子男帮她把补习中心打算发给学生留做纪念的笔记本搬到教室,本来宁怡是想捉于哲的,可是想到他最近与凯瑟琳如胶似漆,怕不会愿意在放学后留下来,所以她改逮痞子男,让于哲先走。
  痞子男确实是个够意思的家伙,只不过当宁怡在教室里整理笔记本时,他便闲在一旁捧着一本笑话杂志哈哈大笑。
  “老师,你听这个。”他给她念了几句,当念到“大熊指着小象得意地说,小样,你以为把鸡鸡长在脸上,我就不认得你了吗”,他人已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瘫在了课桌上。
  “”宁怡受不了地揉揉额角,“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吗”痞子男爬起来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你等着,我再给你找一个更好笑的”
  “不用了。”宁怡敬谢不敏地抬手制止,知道这人认为好笑的东西都是带了颜色的。
  “痞子,我本来要表扬一下你的,瞧瞧你最后测试的成绩,几人中就你进步程度最大。”谢天谢地,他们总算搞懂时态是什么了,“在这方面,你比于哲好多了。”那家伙只会做表面功夫,敷衍了事,宁怡顿一下,决定夸得大方点,“事实上,你什么都比于哲好,就是这一点你能不能向人家学习一下,少对女同学或老师说些黄铯笑话”再这样下去,小心有天会被人告马蚤扰哦。
  “学于哲你要我学他”痞子男怪叫一声,嘿嘿笑了起来,“老师,你该庆幸我不像他才对。”
  “什么意思”
  “咳,老师,今天我就给你上一堂课你瞧,我们几人不是都来自私立学校吗”
  “”那又怎样
  “私立学校嘛,你知道,乱七八糟的事总是多一些,里头有些女生也特别滛荡。”痞子男摆出一副混世太保的口吻评说。“”宁怡不由大皱眉头,她对这个家伙的遣词用句实在很有意见。
  “这些女生一向与男生玩得很开,我们也同她玩,不过心里都不大瞧得起她们,”痞子男不屑地撇撇嘴,“只有于哲,是来者不拒。”
  “你这话,怎听起来这么耐人寻味能不能解释清楚点”啊,她与他们有代沟,理解不好,很容易产生误会的。
  “就是你看他那张脸,不是很容易招女生欢迎吗再加上平时虽然不大理人,但也很无害的样子,有些大胆的女生就会对他动手动脚,”痞子男窃笑,“于哲从来不反抗的摸摸头发也好捏捏脸蛋也好,他都随她们去,换了别的男生,早就跳起来破口大骂了。大家私下都说,说不准于哲会是我们之中最早失身的一个。所以你瞧,我们再怎么不正经,也只限于口头说说而已,那家伙才是真有危险性哪”
  他似乎很得意于拿别人开涮了一把,自顾自地笑了一通,样子就如他自己形容的那样滛荡得很。
  笑够了,这才注意到宁怡的异样,“老师你怎么了,样子好奇怪哦”
  “嗯”宁怡回过神来,“啊,没事,我整理好了,回家吧,今天谢啦。”说着抓起她的背包有些阴郁地离开了教室,心神仍有些游离在外。
  唉,真是不好的预感,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招惹了一头危险的野兽
  当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依宁怡对痞子男的了解,他的话并不假还加上她对于哲的了解。
  不过痞子男也不是说了嘛,是那些女生主动招惹于哲的,他唯一的问题只是没有节操而已,这至少说明他没有攻击性,可是唉,她讨厌乱七八糟的东西
  本来就觉得自己与那少年的关系有些危险了,似乎逾了矩,不安得很,现在又听到这种事情,心情真是糟糕无比。
  她究竟在犹豫什么呀那人本就不属于她愿意有所交集的类型,不是吗再过几天补习班结束,她便连“老师”都不算,难道还要放纵这种奇怪的情形下去,直到生出麻烦
  脑袋乱糟糟地回到住处,将脚踏车停放在院中,与狗玩在一块的少年见到她,嘴角弯起个浅弧,“老师,你回来啦。”
  “嗯”宁怡拉着背包远远看他,喉间翻滚的是许多该说却至今未说的话。
  于哲似也察到异样,慢慢抬起头来,黑眸中流露出探询神色。
  “于哲”终于还是说出口了,“你找到愿意养凯瑟琳的人没有如果没有,就让房东的小女孩养着它吧,可是即便这样,你也不要太常来看它。你以后要住校的,如果和它产生了感情又不能照顾它,凯瑟琳会觉得又给人抛弃了一次”
  瞧,好生冠冕堂皇的借口,她想说的,其实是拜托离这儿远一点。因为,他不只对凯瑟琳产生了影响
  于哲闻言一怔,不做声地低下了头。
  他就这样低头摸着凯瑟琳许久,久到宁怡以为他不会做出回答了,他才牵着凯瑟琳站起身,“我们出去散一下步。”
  “于哲”宁怡在他身后大喊,可是男生就像没听到似的走出了院门。
  “真是的”她头疼地按住额头,这人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逃避过去吗
  他这样,却令她的罪恶感从心里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就像背叛了什么东西似的,明明是她一直承受麻烦。
  不管了,随便他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宁怡自暴自弃地转身上楼。
  在电脑屏幕前心神不宁地坐了半天,其间到窗边探看了几次,仍是不见于哲回来,眼看天色有些暗了,头顶上积压的黑乌也显示今晚将有暴雨。真是,这人闹情绪也要看看天气好吗
  越想越不安,于是拿了两把雨伞出门。
  她到他们惯常的散步路线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倒是迎来了给暴雨暖身的一阵雨点。宁怡有些着急,也顾不得在人前一向与于哲撇清关系的原则,进附近社区的宠物医院打听:“请问,你看到一个带狗的男生了吗就是一个多星期前来这儿买了许多宠物用具的那人。”
  “天天带狗散步的那个少年”柜台小姐倒是对于哲有印象,“有啊,他之前顺道进来拿了一袋狗粮,然后沿着大路走了。”
  她指的那条大路,直通补习中心,宁怡天天都在上面飚十五分钟。
  “真受不了”她喃喃,道了谢,沿着路两旁寻下去。
  街灯已亮起,头顶也不客气地降下一阵阵急雨,她还是没看到理应很显眼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与他的狗这都快到补习中心了
  迎面两个人从宁怡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她捕捉到这样的字句:“现在的青少年啊真是,什么社会”
  宁怡一愣,鬼使神差地唤住那两人:“不好意思,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个路人对视一眼,倒很爽快地回答:“你不知道前头巷子方才有人打群架,连警车都来了。”
  巷子宁怡白了脸,这才记起原本早该想到要做的事:掏出手机,拨于哲的号码。
  按键时手指竟然是抖的,不停地安慰自己:不一定是他,应该不是,有凯瑟琳在,他不可能跑去打桌球
  可是,他不去找人家,别人也可能来找他神经大条的家伙痞子男明明已提醒过他了,干吗还到这附近游晃
  没有人接电话,该不会他的手机又放在书袋里,扔在她那了吧
  宁怡心乱如麻,决定到于哲住的酒店附近看看,上次他们穿过巷子跑出来,就是在那遇上于哲父亲的。
  雨已经下得相当大了,在路边灯光映射下,整个世界似乎都明晃晃的,间或一辆车急驰而过,溅起一大片积水。
  远远地,宁怡便看见那儿围了一圈雨伞,她心一沉,几乎是害怕地走了过去。
  “对不起,让我过去一下。”
  声音虚弱地收了伞在人群中挤进去,招来几道不满的眼光,似乎还有人低讽了一句:“都是看热闹的,有什么好挤”
  她顾不上,穿过人墙,看到了雨中的少年。
  半蹲着身子,低头抱住怀中的狗,不理无情落在白衬衫上的雨,也不理远远围观的众人好奇的目光。
  从他膝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混了什么暗褐色流质的雨水。
  宁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呆怔着像旁人一样立着,不时有低声议论传入耳中
  “真危险,还好是一只狗。”
  “狗又怎样现在的司机太没良心了,撞到狗就可以丢下走了吗”
  也有人不屑地冷哼:“不过是一只狗”
  就是,不过是一只狗,何必像死了亲爹似的在这儿任无聊人围观
  宁怡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那男生蹲了多久,她也站了多久,直至围观的人一个个无趣散出,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和凯瑟琳。
  “于哲,”她终于出声,慢慢地撑开伞,移到少年头上,“走吧”
  埋在凯瑟琳身上的头动了动,慢慢抬起来,转向她的眼眸中却是没有焦距的,像是不知道她是谁。
  “于哲”
  半晌,那双眼睛里总算聚起了什么东西,清醒起来。
  “老师。”他低声道,抱着凯瑟琳站起。
  “你要去哪”
  “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看到于哲前往的方向,宁怡才悟到他说的回去竟是回到巷子里去。
  “你疯了吗”她叫道,扔开雨伞挡到于哲面前,张开双臂。
  “是那些人缠住你,凯瑟琳才出了意外对不对都发生了这种事,你还要去找他们”
  “让开。”
  “不让”虽然面前这人眼中的神色让她害怕,她还是一动不动,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然后,她做了一件想起来都后怕的事
  伸出手,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少年瞬间怔住了。
  “都是你”宁怡骂,反手抹去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你以为凯瑟琳这样要怪谁怪你是你总不听人劝,惹出一大堆麻烦来现在凯瑟琳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惹事”活生生气死人
  少年怔了半晌,周身的戾气渐渐消散下来,“都怪我,”他低声道,似乎承认了这个事实,“是我不好。”
  “”宁怡再说不出什么,又低头抹了抹脸,哑声说:“回家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埋葬它”
  少年乖乖地,任她牵起他的手,像引领一只迷途的狗似的离开。
  这个雨夜,与捡到凯瑟琳的那个雨夜多么相似,只是他们带回家的小身体,已是僵冷的。
  九点多的时候,雨停了,他们向房东老太太借了一把铲,经同意后把凯瑟琳埋在了它常常待的树下。这条总是有些畏缩的狗在他们生命里停留的时间那么短,短得宁怡都没来得及对它留下太多印象。
  其实,她一开始就认定了自己不会养它,所以也刻意避免与它产生感情。
  不像于哲,尽做些没有大脑的事,明明是在学校住宿,明明连个家都没有,一年到头都待酒店的,还要像真要养人家似的,一古脑投入这么多感情。
  不然的话现在也不会这般难过了。
  他们两人在凯瑟琳坟前待到深夜,房东家的屋子已经熄了灯,不知道房东的孩子会不会在窗户好奇地偷看他们不过今天,宁怡并不是很在乎。
  他们像两个小孩子似的并肩蹲在树底下,听于哲断断续续地低声说话:“我知道老师说的对,我没办法养它,所以只是想一起去捡到它的地方看看”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发起呆来。
  其实他说的话并没有多少意义,只是随便能说些什么,总是好的。
  宁怡便觉得这男生现在像只需要人安慰的狗。
  她犹豫一下,小心地抬起手来,轻轻地碰了碰于哲的头发。
  入手的粘腻感却把她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你头上怎么会有血”
  “嗯”于哲也摸摸后脑勺,将掌心摊开看了看,“嗯被人用砖头砸了一下。”
  宁怡只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她手忙脚乱地翻找口袋,“手机呢手机呢”她要打120这人白痴呀被砖头砸了还像没事人一样哈啦到现在
  “老师,不要那么大惊小怪。”于哲伸出一手按住她颤抖的指尖,“没事的,血已经止住了,以前我都是让它自己好的。”
  “”宁怡侧头像看怪物般看着于哲,半晌才问了一句:“你确定”她没被砖头咂过,不知道怎么办啊。
  于哲点点头,按住她手的力道并不减轻。
  第7章2
  “好吧,估且相信你一次。”重要的是,这人看起来不像会乖乖上医院的样子。她站起来,“不过你要上楼让我帮你处理一下。”
  因为天黑,伤口又是在头发里,宁怡没有注意到,之前让于哲在她家洗澡换下沾了凯瑟琳的血的衬衫,这个没痛觉的家伙还顺便冲了头
  真是,这种伤口不应该碰水的。
  她一面懊恼一面小心地给于哲缠上绷带,他坐在沙发上,低头乖乖任她摆弄。
  宁怡打好结,正检查有没有绑紧,消毒药水和止血粉是否渗出来时,便感到一只手摸上了她腰际。
  她动作不由一僵,“你干吗”
  男生没有回答,另一只手也圈了上来,低着头看了半晌,他双臂一收,将额面贴上宁怡腹部。
  “喂、喂”宁怡手忙脚乱地抓住他肩,避免自己跌到他身上,“你怎么回事”这时候露出野兽本性不会吧
  “老师,你好温暖。”男生的脸在她腹部轻轻蹭了一下,“同凯瑟琳一样”
  闻言宁怡停下挣扎,却仍止不住面颊发烫,“废话,只要不是冷血动物都这样放手啦”
  “借我抱一下嘛”于哲闭了眼喃喃。
  宁怡止不住鸡皮疙瘩生起。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用这种语气撒娇,恶
  可是她却没有挣开于哲的手,心里交战片刻,败下阵来,“三分钟,只准抱三分种。”
  “”于哲没有回答,只是手又收紧了些。
  宁怡僵直着身子忍受这一酷刑。
  她单腿跪在沙发上,手上拿着东西,为避免与于哲靠得太近还得腾手转而支撑住沙发椅背,这么难受的姿势,更叫人难受的还是从面上蔓延下来的热度宁怡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就像只烤孚仭街恚br >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空空的白墙,开始给现下这种情形找起正当理由来:书上不是说了吗幼年失去母爱的人容易产生情感缺陷,表达感情时常常出人意表,所以,所以这人的举动对他算是正常啦
  他的动作里面,也感觉不到什么奇怪的心思
  再说、再说凯瑟琳发生那种事,他需要找样东西寄托心情,应该不过分吧
  只是为什么找的是她
  宁怡在心里痛哭流涕。
  所以估计时间一到,她便毫不犹豫地推推于哲,“三分钟到了,放手吧”
  “”男生就像没听到似的,又蹭了几下。
  宁怡真要火大了,若不是他头上已有了伤口,她真要给他开一个,“放手哦,不然我生气了”
  “”于哲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臂,抱怨:“老师,又不是上课,干吗这么严格。”
  “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宁怡蹲下身子把绷带放回地板上的药箱,垂了眼躲开他的视线。
  待关上箱子抬头,她不由怔住了:坐在沙发上的男生低了脸,睁着一双杏仁形状的眼睛静静看她。
  宁怡的第一反应便是糟了,被他看到她脸上的红晕了
  忙又转了头,不知所措地把弄药箱上的提环,一心盼望脸上的热气快点冷却下来。还是能感受到于哲的视线,透过头发的遮掩,令她似乎又烫了几分。
  对方却不体谅她的窘迫,竟得寸进尺地从沙发上滑落下来,盘腿坐在地板上,偏了头看她,“老师,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呃嗯对啊。”宁怡含含糊糊地应道,技巧地躲开他的眼光。
  “从来没有软弱过”
  咦他今天的问题很有深度哦
  宁怡不由望向他的眼睛,那里头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的探究。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于哲简单地说。
  想知道他把对凯瑟琳的兴趣转移到她身上了吗
  宁怡一时忘了窘迫,想了想,她决定实话实说:“当然有,我一蹶不振的时候,很难恢复过来。”
  于哲没有说信,也没说不信,仍是歪着头看她,等着下文的样子。
  所以宁怡问他:“记得你曾经在安西校长面前怎样评价我的吗”
  男生想了想,似乎有印象,“有些冷淡”
  宁怡点点头,“现在还好,不过我小时候,真的会给人这种印象,几乎所有教过我的老师都曾对我爸妈这么说过那孩子学习很聪明,就是不容易亲近。上高中之前,我对学习之外的事情,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不明白朋友是拿来做什么的,也不明白班上的女孩子为什么总爱结伴上厕所,还为了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这种事情,义愤填膺地为朋友去找男生算账。我觉得班上的同学”她顿一顿,寻思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很幼稚。”
  因为心无旁骛,她小时候一直拿第一名,还跳了一级。
  对此,于哲似乎不大能理解,“学习很有趣吗”
  “还好啦,”宁怡笑笑,“就像你觉得看闲书读小说很舒服一样,也有些人会认为学习是种享受啊,不过我那时,多半还是因为名次高会得到老师和爸妈的表扬,然后被许多羡慕的目光包围。”
  “”于哲看起来更加无法理解这点。
  宁怡做个鬼脸,“其实我也很幼稚对不对不在乎身边的人,也不想与他们交往,却很在意他们对我的看法。”后来上大学选修了心理学,才知道了有一种人格叫做“场依赖性”。
  “场依赖性”的人,会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而面前这个少年大概属于“场独立性”吧我行我素,一人自成一个世界。
  “结果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她突然转向于哲,“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个男生”
  “嗯”于哲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真是,这有什么好难回答的我知道你们这帮臭小子都把我当成哥儿们看待啦”宁怡哼一下,“不过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那时留了一头蓄了好几年的长发,脸蛋圆圆的,还尽穿些带了蕾丝边的裙子”唔,怎么现在想起来有些恶寒
  所以她赶紧补充:“不过不是我自己要这样打扮的哦,全是我爸妈的主意然后,再加上我总是抱着书本独来独我,又常常考第一,年级里认识我的人挺多的,虽然我都不认识他们。”听起来怎么这么臭屁不过当时情形确实如此。
  “结果有一天,就收到了班上一个的男生的纸条。”
  “纸条”于哲重复一遍。
  “嗯,纸条,就是你认为的那种东西。”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那男生哪来的勇气当时她可是老师的宠儿,而班上的同学大多对她敬畏有加,竟然有人递给她那种纸条
  她对那男生甚至没有多少印象,只知道他坐在最后排,所以学习成绩肯定很糟糕。唉,在发生这件事之前,她就是那么一个只以成绩看人,讨人嫌的家伙。
  “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大概是说因为我瞧起来冷冷淡淡,很遥远的样子,所以觉得我很像个高傲的小公主,他很喜欢之类的”不由寒了一下,忍耐,忍耐,刚上初中的小孩写的东西当然是这种水平,“我那时根本不懂得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也没兴趣知道,所以放学后就把纸条塞回了那男生的课桌,可是,不知怎的却被人拿了出来。”
  现在想起那段日子,仍觉得是一场混乱。纸条被公开,在班上掀起浩然大波,那男生被众人嘲笑,甚至老师也当众斥他不要影响人家好学生。她自己呢,也好不到哪去。最夸张的是一天里就被三个老师请去谈心,无非是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到学习之类的陈词滥调,天知道他们不要这么小题大做她反而会好受一些
  本以为忍忍就过去的事情,却闹了一个星期还不见停歇,走在校园里不时会有其他班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略大胆的男生,便到她面前说些奇怪的话,弄得她开始怕上学。
  事情的高嘲,发生在爸爸听闻了风声,跑到学校指着那个男生破口大骂的一瞬。
  整个教室都成了一个戏台。
  宁怡彻底崩溃了。
  于是,男生转学,她休学,在家里整整呆了一年,才积累了足够的勇气出门。
  请来的心理医生说,她有轻微的自闭倾向,只是平时表现得太好,没有被发现。
  所以后来,宁怡读挪威的森林时,看到玲子说的嘣一下,脑袋里的螺丝掉了那种感觉,她深有体会。
  可是宁怡又是个好强的人。
  换了学校,忍着不适努力去接触别人,一开始是小心翼翼的,然后就渐渐摸到了一些诀窍。
  比如说,要表现得开朗一些,会耍宝一些,别人会觉得你同谁都处得来,好了解得很。相应的,也没了神秘感,不会引人欲探究,更不会有人感觉距离遥远。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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