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交代,有没有这事?”
韩朝阳不敢撒谎,忐忑不安地说:“有。”
“一个公务员,一个国家干部,一个公安民警,居然干私活,竟然跑娱乐场所给人家弹琴,上班打混,下班打工,简直乱弹琴!”
“是咖啡厅是西餐厅,不是娱乐场所。”韩朝阳忍不住辩解道,语气小心翼翼。
“我说是就是!”所长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顺手拿起一本《公务员法》往韩朝阳面前一摔,“看看,看看第五十三条!”
他让看就要看,不看他真可能动手。
韩朝阳拿起《公务员法》,耷拉着脑袋翻看起来。
“念!”
“第五十三条:公务员必须遵守纪律,不得有下列行为:十四,括弧,从事或者参与营利性活动,在企业或者其他营利性组织中兼任职务。”
念个法律条款都念不好,还括弧,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样的人能当警察?所长越想越窝火,又扔来一份市局的红头文件,“再念念这个!”
“……严禁民警到公共娱乐场所唱歌,确需到娱乐场所的,一律向纪委、督察报备;严禁民警在公共浴室洗澡进包厢,确需按摩保健的,一律在营业大厅。”
这份文件上个月学习过,是市局在考评办法里特别增加的“三条铁规”,领导认为社会上一些歌厅、舞厅难免藏污纳垢,在特定坏境下,意志薄弱的民警可能会“失态”,从而破坏人民警察的良好形象。
对于违反三项铁规的民警,只要被现一次,年终等级化考核奖扣除一半;现两次全部扣除;现三次,其公务员考核作“不合格”处理。
考虑到这些规定可能不太人性化,为满足部分民警的需要,领导又要求各分局开放活动室,让爱好唱歌的民警去分局唱。
去分局唱歌,开什么玩笑?
绩效考核如同一道紧箍咒,打击任务的硬指标压得基层所队喘不过气,天天加班都忙不过来,谁敢去分局唱歌。谁真要是敢去,他的直接领导估计就干到头了,本人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韩朝阳忐忑不安念完,小心翼翼说:“刘所,您听我解释,我……我没干私活,只是给朋友救个场,而且是下班时间,没穿警服,他们不知道我是警察。”
“救场,到这个份上还狡辩,老实交代,有没有收人家钱?”
“收了,那是帮同学收的,我一分没拿。”
“收了就是收了,谁知道有没有落你口袋,就算没落你口袋,群众会怎么看,会怎么认为?要是被上级知道,如果被媒体曝光,被群众拍个照片网上,影响多恶劣?”
所长砰一声猛砸了下桌子,指着他鼻子咆哮道:“什么叫下班时间,影响休息就是影响正常工作!要财就不要做公务员,喜欢吹拉弹唱就不要当警察,只要在公务员序列里,只要穿这身警服,就必须遵守上级规定!”
帮师兄救场救出这么多麻烦,韩朝阳追悔莫及。
可是越想越又觉得憋屈,这样不能那也不行,难道跟办案队的吴伟一样吃在所里住在所里,难道真以花园街派出所为家?没朋友,甚至连家都不要了,像他那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再说公务员就是一职业,家里又不只是自己一个公务员。
老爸在镇里当干部,老妈在镇中学当老师。
老家经济展得不太好,财政紧张,政府没钱,老爸老妈工资被拖欠多少年,要不是老爸利用业余时间承包鱼塘,要不是老妈寒暑假办补习班,如果真像所长说得除了工作什么都不能干,自己别说上大学,估计早被饿死了。
帮师兄救场而已,这相当于家里开个小店,下班之后帮着看会儿店,这也上纲上线,让不让人活了!
要是真管这么严,那些家在农村、家人全是农民、家里有七八亩地的公务员又怎么办,下班回家就不能干活了,只能坐在家里眼睁睁看着老爸老妈锄禾日当午?
韩朝阳想想不服气,欲言又止。
教导员负责思想工作,不能再保持沉默,干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小韩,刘所的话有些重,但你要理解领导的心情。我知道你有想法,对生活有自己的规划,也承认公务员上班是工作,下班就是普通公民。
照理说有挥特长、追求兴趣,甚至通过劳动获得收入的权利,凭什么不能让公务员在业余时间干自己的事,凭什么不许公务员在业余时间挣钱养家?
但是呢,上级不许公务人员从事工作之外的职业,这么做有其合理缘由,上级制定法律法规时肯定权衡过利弊,当然取利大的,所有政策出台都不可能完美,作出依据应当是当前实际。”
现在警察真是“弱势群体”,一个不慎就会被群众投诉乃至被检察院叫去喝白开水。
现在社会上有一种怪现象,似乎一提到公务员,尤其警察,不责骂上那么两句就不符合潮流,什么事只要一粘上警察就似乎很有看头。自己虽然没做错什么,但帮师兄救场的事真要是搞得沸沸扬扬,所里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韩朝阳多少能理解点所长的心情,只是非常反感他这种开口就骂的粗暴作风,抬头偷看了一眼:“教导员,我错了。”
“错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是小学生!”不等教导员开口,所长砰一声又拍了下桌子:“混吃等死磨洋工的我见过,但没见过你这样的!不想干是吧,不想干趁早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细想起来小伙子也没那么不堪,所长之所以一见他就来气,一是先入为主,不喜欢他的专业背景。一个学音乐的,通过公考跑来当警察,在警力如此紧张的派出所,远不如一来就什么都能干的警校生或政法干警那么受欢迎;
二是他真把警察只当成一个职业,不像警校生和政法干警那样把成为一名公安民警当成一个终极追求,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没主观能动性,没集体荣誉感。
他又没成家,新同志应该多干点,应该像同时分来的吴伟一样住在所里,结果做过好几次工作如同对牛弹琴。就是不愿意住在所里,而是住在光明区他那个开琴行的同学家,宁可每天来回跑。
别人下班之后所里要是同时遇到几个警情,值班民警忙不过来,带班所长打个电话立马回来加班。
带班所长打电话让他回来加班,他不是有这样的事就是有那样的事,偶尔赶回所里,时间又全在路上浪费掉了,赶到所里时该干的事其他同志已经干完。
干工作一点不积极,如假包换的不求上进!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再积极一样没上进的机会。
先,在考公务员时签过协议,在基层有服务年限;其次,他既不是党员,专业又不对口,文不文武不武,机关根本不会要他。何况基层民警想晋升想调到机关本就很难,工作比他认真、业务能力不知道比他强多少倍的同志都没机会,怎么也轮不着他这个还在见习期的新人。
所里各项工作太多,警力太紧张,不可能养闲人。尽管他来之后一直算不上闲,事实上工作时间比其他单位的公务员要长很多。
因为他的事,所长不止一次找过分局。
领导说得很清楚,不要可以,其它派出所需要,但把他调走之后别指望局里再安排民警过来。既然换人的事别想了,那么,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
但有一点很明确,不能让他再这么下去。
“刘所,抽根烟,消消气。”教导员权衡了一番,先给所长递上支烟,旋即转身道:“小韩,你来所里时间也不短,很清楚所里各项工作压力有多大,人手有多紧张,你自己想想,你的工作态度有没有问题?”
谁没点脾气,活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受这委屈。
韩朝阳真想来一句“劳资不干了”,可想到老爸老妈的期望,只能忍着,只能很不情愿的点点头。
考公务员不容易,开除一个公务员同样不容易,而且要说错他真没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教导员举起烟点上,提议道:“刘所,小韩承认错误了,要不再给他个机会,看看接下来的工作表现。”
“这个机会怎么给?”刘所长狠瞪了韩朝阳一眼。
“局领导总批评我们的几个警务室没人,其它几个警务室好说,朝阳警务室是不能再只有一块牌子,要不调整下小韩的工作,让小韩去朝阳警务室,负责朝阳村、527厂和东明社区的治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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