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微微低着头,看着桌上的书,墨发端束,浓黑的眉斜飞入鬓,俊美的容颜在阳光下生起几分透明的质感。
他的表情很平静,姿势闲适地靠坐在椅子里,随意穿着一件褐色的长衫,领口微微开着,露出修长的脖颈。
秦雪彤很少看到他如此散漫的坐姿,在她的印象里,男人一向坐得端端正正,衣服一丝不苟,背脊挺得笔直。
整个人呈现出闲适、舒缓的状态,任何人看到,都会认为他内心平静,舒适惬意。
然而,秦雪彤一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知道龙旭阳一定心事重重。
平日只要接近他一丈以内,男人必定有所觉察,然而她如今已经走进房间,男人却依旧低头看书。
仔细看去,那书页翻都没翻过。
“殿下,您送我太多东西,雪彤特地做了些点心回报。”秦雪彤将食盒放在龙旭阳身前的书桌上。
龙旭阳收起书,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
秦雪彤道:“殿下送我那么多礼物,雪彤自然要感谢殿下。”
龙旭阳将书本摆到桌角,故作淡然,“你是我未婚妻,本就该送礼,之前耽误了。”
他不想让这女人得意,被她当羊宰,又不喜欢自己,他还巴巴送礼,显得自己特别卑微似的。
要是知道在意她,这女人不得翻了天。
秦雪彤微微一顿,道:“不管如何,谢谢你,尝尝吧。”
不知为何,她有点失望。
这失望按理智来说有点莫名其妙,因为她不喜欢龙旭阳,也知道龙旭阳不喜欢她,是不是真心相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了实惠。
她该高兴才对。
抛弃掉不适宜的情绪,秦雪彤微笑着打开食盒,夹出一块糕点递给龙旭阳。
龙旭阳接过尝了尝。
“好吃吗?”秦雪彤问。
龙旭阳迎着她明亮期待的目光,下意识地说:“好吃。”
当然,事实是点心的确好吃。
秦雪彤坐到他对面,试探着问道:“听说这半个月,殿下出去了?”
龙旭阳点点头,“父皇给了我一件任务,我去办了。”
秦雪彤心想,真的假的,皇帝如此忌惮你和皇后,真肯派给你任务?
她没问,对面的龙旭阳却像是猜出她的心思,“你在想,父皇交给我什么任务吧?”
秦雪彤笑着道:“雪彤不懂那些……”
“你是我未婚妻,没什么可瞒的。”龙旭阳淡淡道,“父皇让我去平江府查蒋政贪污一案,我去查了。”
平江府蒋政贪污一案?
秦雪彤心头一惊,平江府是谢相的老家,皇后娘家的祖地!身为平江府知府的蒋政,十有八九是谢相的心腹亲信。
皇帝却忽然让三皇子去查,什么意思?
“那……结果如何?”秦雪彤问道。
龙旭阳捏着点心,目光看向秦雪彤,“你觉得呢?”
那目光沉沉的,看不出是愤怒,还是高兴,似乎有很多情绪,又什么也没有。
如此明显的情绪变换,秦雪彤忽然明白刚才他在想什么心事了。
秦雪彤给他倒了一杯茶,“朝堂上的事,我不懂。”
“不懂?正好。”龙旭阳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糕点,“问你个问题。”
“殿下请讲。”
龙旭阳沉默片刻,问:“是选择形势,还是选择真相?”
秦雪彤一愣。龙旭阳忽然这么问,什么意思?
“如果一件事情,真相和别人想要的结果不一样,是该选择真相,还是根据形势做选择?”龙旭阳喃喃问道。
像是在问秦雪彤,又像是在问自己。
形势?真相?
秦雪彤的脑子转得飞快。皇帝让龙旭阳忽然去平江府查蒋政的贪污案,为什么?龙旭阳接到命令去了,前往只去了半个月,为什么?现在他忽然这么问,又是为什么?
秦雪彤三个问题凑在一起,隐隐觉察点东西。
皇帝让龙旭阳去查平江府蒋政贪污一案,摆明了要看他对待谢相一党的态度。龙旭阳只去了半个月就回来,说明案子已经查清楚了。平江府虽然近但来去也要花费时间,查案的时间估计只有几天。
那么大的案子几天时间就查完了,只能说明案件清楚明白,或许早就查清楚了。
皇帝却并没有断案,相反又派龙旭阳去查。
龙旭阳匆匆而去匆匆而回,问她选择形势还是选择真相……
秦雪彤细细思索,明白了大概!
铁定蒋政并没有贪污,但皇帝想让他贪污,还派龙旭阳去,希望他能杀了蒋政。龙旭阳查出蒋政没有贪污,也知道皇帝派他去的意思,所以才这么短的时间回来,犹豫不决。
“算了,我问你做什么。”龙旭阳笑了笑,对秦雪彤道,“点心收到了,你回去吧。”
秦雪彤没动,她在思考该如何说话。
依着她的真实想法,那当然是形势比人强,都这种时候了还讲什么真相,肯定是保护自己最要紧!
但是,这话一说出来,她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了。
她知道龙旭阳不太待见她的城府,有此机会,她一定要展现自己坚贞不屈的品格。
反正,就算她说了,龙旭阳傻子不成,还能真听她的话?
于是,秦雪彤微微一笑,道:“我读的书不多,有些道理还是懂的。人活在世上,讲究的便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不管形势还是真相,我只选对得起良心那方。”
龙旭阳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说得好。”
他看向秦雪彤的眼神,十分奇异。
第51章 风云变幻
三月初一,龙旭阳在朝堂上为蒋政辩护,宣称他无罪,惹得龙颜大怒。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雪彤正在宝云轩等候秦成蛟的马车,得到消息整个人都傻了。
龙旭阳证据确凿,指出贪污另有其人,条条道道,一丝不苟,让人无可辩驳。
被关了许久的蒋政,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谢相十分感动,因着谢瑞阳和谢林的事,他本和三皇子离了心,如今见他力保蒋政,不由又亲近了起来。
听说谢家的人又开始陆陆续续地拜访三皇子府,但三皇子都拒绝了。
秦雪彤十分震惊。
她知道这个男人捉摸不透,但没想到如此出其不意。之前不断地和谢家做切割,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仅此一遭,前面的工夫都白费了。
看着不像个傻的,为什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啊。
秦雪彤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有点理解为何前世此人早死。
蒋政一事过去后,风平浪静。
然而秦雪彤却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姐!我好想你!”
侯府大门,秦成蛟从马车上跳下来,直奔秦雪彤身前。
秦成蛟一路颠簸到曲城没多久,完全不服那边的水土,哭着闹着要回金陵,后来秦雪彤来信,说她与三皇子定了亲,让他带上安嬷嬷回金陵。
秦成蛟高兴极了,对秦雪彤这位陌生的姐姐终于产生了点儿姐弟情谊。
如今见到秦雪彤,便冲上去示好。
紫惠伸手拦住他。
秦成蛟一愣,秦雪彤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安嬷嬷面前,微笑着道:“安嬷嬷,好久不见。”
安嬷嬷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向秦雪彤问安:“见过四小姐。”
秦雪彤笑着道:“以前在曲城,受安嬷嬷照顾多年,雪彤一直谨记在心,一定好好报答安嬷嬷。”
安嬷嬷腿瞬间就软了。
秦雪彤禀告林夫人,林夫人为秦成蛟、安嬷嬷安排了一处院子。安嬷嬷心里七上八下,等着秦雪彤找麻烦,然而秦雪彤很长时间内都没来院子,也没叫她去受训,像是忽然间忘了这么个人。
安嬷嬷悄悄松了口气。
秦雪彤没有安排她,因为还不到时候。
她去了一趟三皇子府,却被拒之门外,宋玉将一封信交到她手里。
秦雪彤打开信,看了后久久不能言语。
信上龙旭阳阐述了他现在的处境,如实相告,并不隐瞒,希望她不要再来找他,等事情过了就提出解除婚约。
他还说,他还说她能懂他的选择。
洁白信纸上,笔墨龙飞凤舞,遒劲有力,让人一眼就能联想到那双手,沉稳可靠,坚实有力。
秦雪彤将信件烧掉,枯坐良久,骂了一句:“谁懂你?分明是你自个儿想做,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别怪在我头上!”
她心中愤恨,觉得龙旭阳在坑她。
活像龙旭阳是因为她的劝导才做出帮蒋政的决定。
她不断劝慰自己,真不关她的事,是那人自己想做的,可连续几日都睡不好觉。
第三天,她郁郁地前往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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