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系昭昭 卷一》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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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开始】
  帝京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寒风呼啸来去,窗扉都跟着”吱呀”作响,一声更兼一声,像极了穷途末路的呜咽,落在人身上,就成了窒息的战栗。
  沈黛却并不在意。
  她快死了。
  药石已压制不住体内的毒,身体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淡。即便寒意这般咬牙切齿地往她皮肉里钻,她也不觉得冷,更不知道疼。
  头两年,她还能笑着安慰旁人莫担心,吃过药便没事了,得空还会去院子里赏花,听素雪一点一点安静地落满枝头。
  而今就只能直挺挺躺在这张瘸腿的床榻上,对着帐顶一朵褪了色的海棠绣纹发呆,周围全是劣质炉炭呕出的黑烟,混合药的恶苦气味。
  ”王爷预备何时休了我?”
  屋里死一般沉静,她忽然开口。曾经清亮的嗓音变得沙哑,透着平静至极的冷寂,娓娓的,仿佛就只是在问何时吃饭。
  残灯的昏昧幽幽圈在她身上,两肩青丝烘托出一张精致的脸,从骨美到皮,让人一见难忘,却实在苍白清瘦得厉害,不带半点血色,如花开至荼蘼,无处不可怜。
  小丫鬟十根指头紧紧扣住药碗沿儿,像捏着心,抬手抹了把泪哽咽道:”王妃,快别这么说了,王爷就快回了。等他回来,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黛却只是淡淡一扯嘴角。
  到底是湘东王府出来的人,事到如今,还在为那人开脱。
  可,又有什么好开脱的呢?
  他本就是这么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人啊。
  三年前,若不是他用一份伪造的密函构陷沈家谋逆,她原是要嫁进东宫的。
  她还记得那是个夏天,天却冷得像下刀子。沈家满门落狱,她被强行绑上花轿,送去湘东王府。她心头的少年红着眼睛在后面追,却越追越远。
  她哭,她闹,她不想嫁,画了个半面妆讥讽他是个独眼龙,同他割发断义。
  他却无动于衷,负手立在寒风中,漠然扬着下巴,看她哭,看她闹,看她同他割发断义,像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从头到尾,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这世上,只有本王能护你一世顺遂无忧!”
  好霸道的口气!
  夜风涌着他的喜服,猎猎如红莲业火,燃着种从尸山血海里拼斗出的狷狂。唯独凝望她的眼始终幽阒如潭,乌沉中浮着一层痴远的雾。
  里头深藏的情绪,沈黛至今琢磨不透。
  大约……是不屑吧?
  也是,戚展白,大名鼎鼎的战神,大邺唯一的异姓王,剑下鲜血足可染透万里河山,随意清个嗓子,从南到北的番邦异族都要抖三抖。
  当初夜秦战败,国君以五座城池笼络他,他都不屑一顾,又怎会把她放在眼里?
  那晚的合卺酒终是没能入口,不久他便领兵西征,至今未归。再得到他的消息,便是两年前,他暗中命人骗她喝下的那杯鸩酒。
  倒还真是,一生顺遂。
  沈黛哂笑。
  铅云低垂,四面渗起浓墨般的黑,徐徐飘起了雪,炉炭却灭了。本就不甚暖和的屋子旋即冷得像冰一样,蛰伏在骨子里的恶寒趁势涌出,沿筋脉叫嚣得厉害,五脏六腑宛如刀绞。
  自中毒后,沈黛每晚都要经受这种折磨,却只能生挨着。
  戚展白是真的恨她。
  又一阵寒意袭来,她咬紧牙关,想像之前一样硬挺过去,才呻吟一声,喉间便涌起腥甜,意识昏沉下去……
  ☆☆☆
  许是生前执念太重,沈黛死后竟未入轮回,一缕精魄还飘在王府上空。
  屋里院内跪满了人,哭声夹在风雪中歇斯底里。戚展白走后,王府便败落了。可这群人还一直对她不离不弃,若非当初他们发现及时,那杯鸩酒早要了她的命。
  沈黛心疼极了,想帮他们揩泪却无能为力。
  想起那个追在花轿后头的少年,她心头一抖。
  他现在过得如何?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连蚂蚁都不舍得踩,为了她更是至今未娶,要是知道她死了,该多难过啊……
  沈黛忙不迭飘去皇宫,入目却是一丛丛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在夜色和雪色间漾起胭脂的水光。
  承庆殿上管弦声声,宾客们推杯换盏,欢笑不绝于耳,全是当年沈家刚出事时,她冒着大雪挨家挨户敲门,却让她吃尽闭门羹的人。
  这是……
  沈黛懵了一瞬,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偏还倔强地将这些抛诸脑后,可转身就在新房里瞧见那位曾对她许下海誓山盟的少年。
  昔日借着沈家东风方才入主东宫的他,如今已是人上人,在她丧亡这日,换上纁红的喜服,正春风得意地挑盖头。
  红绸滑落,一张熟悉的面容在龙凤喜烛下清晰。满头珠翠刺破屋内红闷的光,摇曳着,像世间最讽刺的哑笑,瞬间击溃沈黛心中仅存的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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