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湮宫》后章 第十八节

    青月见肖懿卿不予理会,也自知无趣,便沉默抬手,示意众护卫收起兵刃。就在此时,林中深处传来快马“哒哒”蹄声,不一会,声音渐近,林中四处亦现黑影重重。
    愈渐明晰清朗的日光穿过丛林,让那些由四处包围靠近的黑影也露出御林军特有的黑漆牛甲。日光照映在油亮的甲胄与锃光的头盔上,显出几分战时才有的寒意煞气。
    骑兵先行而至,而后便是步伐整齐奔来的持械盾甲兵。
    浩浩荡荡,人影重重,犹如春日里新生的野草,恍然中,便从参天林间齐齐蹿了出来。
    阿狸向人群看去,骑兵中为首的便是一道熟悉身影——浩天,也是如今大宏国唯一一位文武二职同时在身的侯爵——裴文。
    “哥?”浩鹄见状一愣,向浩天飞跑,用力拉住浩天胯下骏马辔鞍,将其拦下,蹙眉质问,“哥,你不是在京中伴驾,让我先来接公子吗?为什么青月发紧急信号,却是你带着御林军前来?”
    面对目光灼灼的亲弟声声质疑,浩天面露难色,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仅压低声音,下马拂袖道:“退下。”
    浩鹄见浩天不理睬自己,只双目紧盯肖懿卿向其走去,浩鹄心中大抵也猜出了陛下深意。
    浩鹄追上前,一把拉住浩天臂膀,极力抑制胸中满懑的失望,忽略被至亲当做棋子的怒火,尽量如往常一般,低声道:“哥,你是不是接到我飞鸽传书就安排了这一切?当初种种,只为让我确认是他?是‘公子’,青月才来;若不是‘公子’,便是影卫前去了,对吗?”
    “小武,你要记得:你不再是易宅旧奴,而是大宏将军,一切,要以国安君安为重。”浩天蹙目低回,用力甩开浩鹄的手,眼神示意左右部下将其拉开。
    “哥——他是‘公子’啊!”浩鹄被甲兵左阻右拦,却见浩天快步向肖懿卿走去,心中一下子慌了起来,冲着浩天的背影怒斥,“你忘了是谁把为我们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你忘了你一身武艺是谁所授吗?他只想找故人罢了,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他!”
    浩天听到了浩鹄的高声怒问,但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滞,周围甲兵也随着他的脚步踏着沉闷甲胄声慢慢围上前。
    “公子——”浩鹄眼见不好,挣扎着冲依旧稳如泰山一动不动的肖懿卿高喊,“快走啊,公子!”
    “裴大人,”重明立刻赶上前,以身挡住盘坐其后的肖懿卿与阿狸,面带微笑将浩天拦下,拱手佯作客套,道,“鹤府与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旧时,还曾为易宅共事数次。我身后的肖公子是我主贵客,主人亲命我安全带其归蜀。我主与尊王的情谊牵扯你也是知道的,总不好让他二人为这点小事起什么龃龉。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大人卖我个情面,放我们前去。来日我一定……”
    “重明,你是要以鹤府与唐门相威胁,令我公然违抗圣旨吗?”浩天侧移一步,对肖懿卿拱手略施一礼,语气却是半分不肯相让,“我知道你忠心,亦晓你的手腕,但我王已在京久候,总不可让他失望吧?”
    “你……”重明本还想周旋周旋,却被身后少年沉音打断。
    “慈不掌兵,是我教他的道理。”肖懿卿慢慢睁开满是失望的双目,起身缓缓掸去身上浮尘,清冷青春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语调与眼神也甚是平静,背手淡淡,“只是,何须裴侯爷重兵缉捕?你与他都知晓,吾若想走,天下任我行。”
    “禁军只是护卫公子安全,并非意在冒犯。”浩天闻其言下心寒之意,拱手解释,“我王思您之意丝毫不亚于肖家劭朗公子,还请您莫要误会。”
    “若要人不误会,且需自身端直。”护主心切的阿狸可忍不了这些冠冕之辞,鄙笑嘲讽道,“思甚?强要一民间白衣辩白无参政夺权之心!呵,也不知是谁枉做小人。”
    这次,肖懿卿没有打断或训斥阿狸多舌。
    重明猜,看到重兵前来围捕的肖懿卿大抵也是心寒的,即算表象怀怒未发。
    “公子怨怪,浩天不敢多言申辩,只求一切小心为上。”浩天在旧主面前还是以奴号自称,身恭敬语,“还请公子即时出发,我王已在山庄久候。”
    肖懿卿瞟了一眼被甲兵困锁浩鹄,径直朝他走去,阿狸与重明紧随其后。
    明媚朝阳透林而出,仿佛在肖懿卿白皙清冷的俊容覆一层金色面纱,斑驳的光影落于其浓黑劲装上亦如流动的金丝团绣。纵他一身布衣,从容踱步伴其沉冷英贵之气亦令甲兵们纷纷避让。
    肖懿卿寒目一抬,凛了一眼拦缚浩鹄的甲兵。许因肖懿卿内力菁纯,其棕黑双瞳亮若点漆,双眉如刀,锋锐难收,周身透出的狠戾煞气如猛龙狂蛟,伴其凌厉眼神强势碾压,迫使与其对视的甲兵们心中一惊,不经意间松下气力放开浩鹄。
    回眸间,肖懿卿瞥见浩天带来黑色的骐骢骏马,肖懿卿不由分说便跃上前,单手操控辔头,勒住不停跳腾想将他翻摔在地的烈马。
    “主!”
    “公子!”
    阿狸与重明率先奔上前,欲助肖懿卿驯服那本不属于他的烈马。免这一世文弱书生般的肖公子还未与心爱之人欢聚,便从马上跌下摔断脖子。
    众人仓促围拥之际,肖懿卿却面不改色,大手重按马耳后穴,只闻壮马一声嘶鸣,瞬间安静下来。肖懿卿稳坐鞍间,扬鞭沉音:“阿狸、重明,走!”
    是啊,仅仅九年,他们便都忘了,前世,肖懿卿便是驯兽高手,区区异域贡马能奈他如何?
    说罢,黑马受鞭吃痛扬蹄狂奔,与伏于其身的肖懿卿化作一道明厉闪电,飞速穿过众人围堵,奔向他们都熟悉的——应天城外,春日里,满山烂漫的山庄。
    “是。”阿狸、重明领命寻马,立刻追去。
    待他三人都跑出一段距离,浩鹄才在浩天再三催促下渐渐回过神来。
    “走啊!还傻站着做什么?”浩天牵来两匹马,将其中一道缰绳强塞进浩鹄手中,看其红目怔怔样,催促的声音混着不明的歉疚情绪,轻声道,“走吧。”
    “哥……”浩鹄猛吸一口气压住满腔的委屈,热泪盈眶,直视高坐鞍上的兄长,怒握的双拳直将皮质缰绳攥得“嘎吱”闷响,“为什么利用我骗他?你明知他最恨被人欺骗!”
    “小武……”浩天很想解释安慰,可望了望追袭而去即将看不见队尾的御林军,只得短叹,“易侯爷早就薨了,你现在是陛下的殿前大将,一切当以大局为……”
    “他不唤我们了,哥哥。”浩鹄终是忍不下满溢的情绪,扔开手中缰绳哭咽道,“他只叫了阿狸重明,没有我们!哥,重明从来不是易府人,但如今,他宁可信重明,也不再信任我们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一切弄成这样!”
    “小武……”浩天很想安慰胞弟,但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他要如何开口呢?他何尝不对易宏的救命之恩铭感五内,何尝不追忆当初于其麾下学武习文的美好时光?易宏于他,亦不只是亦师亦友,更是刎颈之交!他何曾想要以这样的欺瞒诓骗、威逼利诱,才能使他去见君主一面?
    但,天命如此!
    他既已是大宏侯爵,承其冠,必担其责!
    易宏能白手起家,建下立世伟业,实乃旷古烁今人中麒麟,更何况他还能预知未来、起死回生!如此超卓如妖,非友即敌!
    为大宏万世千秋的安宁太平,纵错杀千人,勿放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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