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湮宫》前章 第二十二节

    “铃铃”……
    随着梁下两枚小铃铛的响声,钱蓉立即带着一众丫鬟赶奔摘星楼,待到易寯羽闺阁前推门一瞧,那人已端坐妆镜前优哉游哉的打着哈欠。钱蓉端起茶杯走到她身旁,躬身请道:“落云姜茶,少主喝了能暖胃。”
    易寯羽接过茶饮下一口,沙哑着嗓音问道:“是谁来了?我听前厅怎么一阵乱哄哄的?”
    “主子听力也太好了些,睡觉也忧心旁事。”钱蓉递上热丝帕,笑道,“吴王自少主回来后不久便一直等着见您,约莫未时二刻,沈公子也来了。”
    “沈浩然绝不是多事的人,定是回去了,吴王还候着吧?”易寯羽擦过脸,正往面上匀紫云露,浅叹道,“去请他来这吧。”
    钱蓉摆好茶点,回首请道:“少主忙碌整三天,这才安睡了两个时辰,还要应付他?身子吃得消吗?不如婢子去回了他吧?”
    “他再不受宠,也是个郡王,又是少年将军、亲王之弟,在军中还是颇有人望的。无谓得罪他,去请他来吧。”易寯羽起身说道,“煎碗药来,要快。”
    “小姐自从三年前伤了胃后一向不吃苦药,今日到现在您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别先喝药伤了脾胃。”钱蓉本想相劝,却看她像是身子疲软又躺回榻上只好奉命离去。
    得小厮领路前去,赵橚一路小跑走进摘星楼,一推门便闻到浓郁的药香。他蹙着眉走进房间,只见易寯羽面容憔悴半倚在榻上正由钱蓉喂着药。
    “易姐姐,只两日不见,竟消瘦成如此……”赵橚红着眼缓步走向前,直直跪坐在榻前,双目擒泪,双手抓着床帏,深深叹息道,“这药闻着甚苦,姐姐是怎么了?”
    “殿下,”易寯羽撑起身子侧坐笑答,“殿下又忘了,您不该称我姐姐。”
    “此乃易宅,我身旁并无侍从相随,姐姐无需顾忌。”赵橚擦拭泪水,看她乌发垂落更显雪色面容憔悴,探身低声问道,“我曾随太医院掌令学过几年医术,若姐姐不弃,可否让我切一切脉?姐姐若有疑虑便也罢了。”
    易寯羽摇头浅笑,摆手递到赵橚前。赵橚微牵起袖纱却看见雪玉白臂上纤长的伤痕,声音颤抖道:“这是……这是雪肌凝萃膏诊疗后……前些日子哥哥去太医院寻此药,却没说药之用处……姐姐是因何受伤?”
    易寯羽浅浅一笑,仰首叹道:“殿下一向不沾朝堂琐事,如今我也劝您,不要再问。”
    赵橚看着那伤痕,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闭上眼认真诊脉,可易寯羽脉相之奇令他惊愕,止不住的清泪夺眶而出,滴滴落在易寯羽掌心之中。她侧过头看他垂首悲戚之态,伸手为他抹去泪痕,轻声嘱咐道:“还请殿下不要告诉旁人。”
    “姐姐!”赵橚握住她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姐姐心脉大损,只有常人一半心力,难不成平日里都靠这样的苦药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是好好的吗?”易寯羽浅笑道,“殿下还年轻,长成见惯生死离别后便不会这般轻易伤感了。还请殿下谨记一点,此事仅你我二人知晓,莫要告诉旁人,徒增烦扰。”
    “姐姐说的话我句句铭记,也请姐姐放心,我即刻回去研制新药,定保姐姐无虞。”赵橚倏地站起身,像是承诺似的郑重道,“姐姐若有任何难处尽可告诉我,赴汤蹈火,决不食言。”一语言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钱蓉绕过屏风走近说道:“小姐,我在楼下瞧着王爷擦着眼泪狂奔离去,是怎么了?”
    “我用龟息术压制心跳,让他以为我已时日无多。也不知他的泪水是真心还是……”易寯羽取下床头披风搭在身上,浅叹一声,“罢了,许是我多心。”
    “王爷虽年少坎坷,但也是在燕王全力庇护之下才得如今,年纪尚轻且从不涉朝政,较之其他皇子,心思还单纯,小姐何须连他也猜忌几分?”钱蓉扶着她走下楼梯,替她把鬓边散发别在耳后,浅浅笑道,“我给小姐备了些吃食,小姐用些再睡吧。”
    沈浩然的马车刚到易宅停下,正巧遇上赵橚从易宅奔出,乘小轿快速离去。
    灵儿见状喃喃道:“王爷怎么看上去如此着急?”
    沈浩然走下马车看着小轿离去沉思片刻,只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吩咐道:“在此等候。”
    众随从应声道:“是!”
    拉紧斗篷,沈浩然快步走进易宅,拐角顺着廊下小路走近百花苑,却在转角看到一棵高大的杏树上有个很不起眼的深深扎口。破口周围平整,定是利器快速扎入所致,可周围树上皆没有如此痕迹……
    沈浩然停步愣神,打灯领路的小厮不禁唤道:“沈公子?沈公子?”
    沈浩然回头笑道:“今夜乌云密布,风也渐冷,许是又要下雨了。”
    小厮笑着说:“是啊,您请吧,少主正在摘星楼等候呢。”
    易寯羽刚拿起筷子就听见脚步声,起身向门口去,正见沈浩然大步来,不禁笑道:“沈大哥定是馋猫投生,每次易宅开餐准到。”
    “都有力气与我斗嘴了,想来也好得差不多了。”沈浩然解下斗篷递给钱蓉,一偏头就瞧着桌上摆着一壶酒,径直走过去拿起酒开盖一闻,冷笑一声,“我瞧你的病真是好了,玉梨酒清寒,根本就不是你这病人该饮的。蓉儿,拿下去,十日之内都不许你家小姐碰半滴酒。”
    “是!”钱蓉快步走上前,接过酒,迅速递给门外的丫鬟,让她们拿回去。
    “喂!我还一口没喝呢!”易寯羽几欲上前抢,却被沈浩然拦了下来,气得坐回位置上,饮下大碗重楼延年汤。
    “还在病间,就吃得这么油腻,于你养病无益,”沈浩然看着易寯羽愤愤不平的样子笑道,“钱蓉,撤下去,换一碗阿胶小米羹来。”
    “沈浩然!”易寯羽气得摔下筷子,起身高声理论起来,“酒也不让喝,菜也不让吃,干脆让我饿死好了!哼!”说罢便起身上楼去了。
    浩鹄走上前低声劝道:“沈公子……小姐确实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你家少主的小姐脾气就是被你们惯出来的,在府也就罢了,若再像王府那般,她有几条命可以折腾!”沈浩然听得楼上传来一记摔杯之声,冷下脸厉声道,“都撤下去!”说罢也径直上楼。
    钱蓉、浩鹄眼见如此也只得深叹一声关上门,抽身事外。
    沈浩然走上楼却见房门紧闭,推了推,怎料房门纹丝未动,叹道:“羽儿,开门。”
    房门依旧未开,只传来易寯羽高声愤懑:“沈浩然,你记着,你还没娶我呢,我的事你少管!”
    “开门!”
    “不开!”
    “开门!”
    “就不开!”
    ……
    浩鹄站在楼下看着钱蓉忍笑轻声道:“你说这两人就这么干吵有意思吗?直接把门踹开不完了吗?反正小姐也不在乎换扇门。”
    “嘘!”钱蓉也捂嘴笑道,“待会小姐又飞出一根簪子!”
    “嘭”的一声,沈浩然奋力踹开房门,绕过屏风,挽开纱幔,果然发现那人正裹在被子里,摇了摇头,无奈地拉起被子看着正背对自己的易寯羽,调笑道:“我还没娶你?你以为我真的想娶吗?谁会要你这种泼皮!”
    易寯羽头也不回的反唇相讥:“想娶的人多了,易宅门口天天排着长队呢,你没看见那是因为你瞎!”
    “我全心全意为你思量,你竟如此绝情,好啊,我走还不行吗!”沈浩然将被子扔回榻上,正转身才发现被子里的人正扯住自己的衣角,不禁笑道,“易少主绝色容姿,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大批王公贵族踏破门槛求娶,还是放手吧,我也好看看还有什么女子可以与你相配,让我倾心。”
    听闻被子里传来几声闷闷的浅笑,沈浩然坐在榻边,拉开被角,扶她坐起身,看她披头散发地傻笑,只得为她理好发丝无奈叹道:“小疯子。”
    易寯羽倾身上前,缓缓张开手臂抱着他,头靠在他的颈窝,埋怨的口吻像撒娇:“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这两日府中有些琐事要处理,何况我下午已经来过了,只是那时你尚在午睡,我就没好吵你。”沈浩然抚着她的发丝,问道,“屋子里这么浓的药味,你肯乖乖喝药了?”
    易寯羽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浅浅笑道:“大夫说病人要心情愉悦病才能好的快些,你喂我喝药我就能心情愉悦了。”
    “今日你用些米粥早点歇息,养养精神,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沈浩然抚着她的鬓角,看她难得低眉乖顺的样子浅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身子。”
    “怎么才来就要走!”易寯羽搂住他的臂膀不放,嘟着嘴蹙眉道,“你忙什么呢?是不是急着回去看金屋之娇?”
    沈浩然掐着她的脸笑道:“你这张嘴啊,怎么就这么不饶人!我哪有金屋?哪有比你还娇艳的佳人值得我去藏?”
    “这可说不准,京城里美人多了,那日在燕王府,我就瞧吕昭菡盯着你出神!”易寯羽松开手盘腿坐好,托腮斜目道:“她可是开国功勋吕达的女儿,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那日多番为难我不就是因对你一片痴心吗!”
    “你竟留意了她?她素来穿着淡雅,那日却刻意装扮,定是想与你一较长短。”沈浩然看她像是气更盛了,抱着她柔声哄道,“可她怎料到,易家小姐就算是未着片饰也艳压群芳,那样超凡的气质连孔雀都折服,又怎是她一介凡尘女子可以比肩?”
    “‘她素来’如何你怎么知晓?”易寯羽猛地抱住沈浩然,高声道,“沈浩然是我的!谁敢染指我废了她!”
    “哈哈哈!”沈浩然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我是你的,要不要再用生铁烧红烙一个疤印,写上‘易寯羽专有’?”
    易寯羽拍腿笑道:“这个法子好!你等着!”说罢便跳下青玉床,跑到书桌上拿起一支毛笔,又到妆柜前翻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沈浩然看她背影笑道,“找生铁呢?”
    打开妆柜底层,易寯羽终于找到一个金镶玉盒,快步跑跳到榻上,对着沈浩然笑道:“转过身去!”
    沈浩然想她正病着由她闹去,也没问缘由静静转过身,怎料却被她突然点了穴,猛然被拉下衣衫,曝露着左肩。
    “你要做什么?”沈浩然心中突然一惊,她怎么会点穴?
    “我和兄长幼年被少林寺方丈收养,曾拜过一个师傅,他是达摩堂的首座,教过我点穴防身之法,我学的粗糙,只会点穴不会解,你就忍忍吧!”易寯羽打开金盒,用毛笔沾着其中艳红色的脂膏笑道,“这样就不会画歪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已是不妥,你这女子怎么没有半分大家闺秀……”沈浩然刚开口教训竟又被易寯羽点了哑穴,费尽气力竟也出不了声。
    “是你自己闯了进来,怎么还怪我?我可是清白女儿身,我都不喊,你一个大男人只是露个肩膀,嚷什么呀!”易寯羽手中画笔如飞,一脸得意地调笑道,“我点穴力道不重,片刻就解了的,乖,啊!”
    沈浩然气得直喘粗气,暗叹自己怎么总是中招。待他还在思索易寯羽和少林寺的关系时一面铜镜突然摆到面前,他抬眼一望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易寯羽正拿着镜子站在自己身后,镜中自己肩胛处竟凭白多了一记约寸长的羽形红纹!形状虽不大,但嫣红绮丽,不像是普通的朱砂染料。
    “此乃朝鲜国的贡花——千日红所炼制的千日红膏,一旦沾抹便即刻沁入肌底,千日不消,不论用什么药水洗都是洗不去的!”易寯羽放下手中铜镜,指甲轻触那红纹笑道,“春秋时期楚国著名的息夫人就是用它的花汁作额妆才得千年‘桃花夫人’之称。”
    “易寯羽——”沈浩然倏地站起身,怒指易寯羽,指尖微颤,要咬紧牙根想骂却骂不出口。
    听闻楼上沈浩然一声怒吼,浩鹄与钱蓉回首对视,浩鹄轻声问:“要不要上去看看?”
    钱蓉罢手笑道:“准是沈公子又被少主戏耍了!”
    易寯羽蜷缩着身子抱膝蹲坐在床榻一角,低头柔声笑道:“人家还是病人呢,不能吼的,万一我吓破了胆,病得更加厉害了怎么办……”
    沈浩然走上前本想训斥却见她将头埋进臂弯佯装委屈道:“是你说要烙印的……人家只是小小女子,又不敢违抗!”
    “你!哼!”沈浩然气得连忙整理衣衫,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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