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孝宗》第九十一章 诤臣邱濬

    从大慈阁离开，朱祐樘在轿中不禁笑了，他几乎可以确信崇王对自己没有了威胁，他三次试探于他，他三次回答都让自己坚定了这个想法。
    倒是那个王珙清是个聪明人。
    回到保定府邸，他写信给商辂，让他尽快禀报太后，即刻拨银五千两给崇王修缮王府，另外举荐崇王长史到南京吏部任职，钱的事他来安排。
    不大一会儿，李东阳和邱濬过来禀报直隶官员贪墨的情况。
    三日不见，邱濬眼中布满血丝，脸色灰白。
    朱祐樘知道，这几天这个“老实人”累坏了。
    邱濬自从拿到朱佑樘给的名单以后，几乎没怎么睡觉。
    一面派人明察暗访，一面又要亲自整理案宗。
    终于把朱祐樘名单中的十几个人情况摸了个遍，但查实的却也只有三人。
    而且也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除了清苑县通判张文昭、清苑县县丞张升外，还有五品的易州同知郭显。
    朱祐樘也明白，是他给邱濬的时间太短了，能有所收获已经不易，可是这还是不够的。
    前一阵子他以内阁钦差的名义广布告示，颇有山雨欲来、地动山摇之势，如果最终却只拿出这么几个螟蛉小虫，怎么向黎民百姓交代？对招抚流民一事又有何益？
    于是，朱祐樘提笔在那个名单上加了顺天府尹邢简的名字，派邱濬报内阁后，发三司会审。
    邢简是三品大员，邱濬暗查，其贪腐之数为八千余两，相较同僚，这已经算是清官了。
    “殿下，邢简在顺天上任近十年，据臣所查，其贪腐钱财也不过都是些‘常例钱’，臣觉得邢简有点冤了。”邱濬越说声音越低，颇没底气。
    朱祐樘却问：“邱大人精通刑名之学，依《大明律》，官员贪腐多少可以论斩？”
    “六十两。”邱濬低声回答。
    这个问题邱濬实在是无言以对了，本朝从地方到朝堂各级官员，收受“常例钱”已几乎成了明面上的事情。
    而且顺天府尹不同于其他地方官，京师就在顺天府，地方各级官员进京哪个不得先拜见一下顺天府尹这个“土地爷”？
    既然是拜见，就没有空着手的，送个百八十两也都是人情世故。
    这种事情如果也要按照《大明律》问斩，那满朝官员无一不该死。
    邱濬继续说道：“常例钱各地、各级都有，收税的收‘耗损钱’，管牢狱的收‘平安钱’，即便一县之教谕，芝麻大的权力，也有倒卖书目以谋利的。如果为因此杀了邢简，就怕朝中官员人心不稳啊...”
    没等他说完，朱祐樘问：“那你去问问门外的百姓，问问那些被收了耗损和平安钱的人，这种官员该不该杀。”
    “如果这样说，那臣也该杀，臣前年替人写了篇墓志铭，收了五百两的润笔钱，去年任职礼部，三五好友送了百余两升迁钱，总之这些年收的钱千余两是够了。无论是问门外百姓，还是按《大明律》，臣都该死。”
    气氛就这样僵住了。
    朱佑樘气得脸色发白，一时词穷，连说了几个“你”。
    李东阳连忙出来劝解，说：“邱大人这些日子都没好好睡过觉，神志都不清了。我以为，既然横竖都交三司会审，就交由刑部、督察院、大理寺那些大人们定夺吧。”
    邱濬冷哼一声说：“殿下早晚会明白，臣所说得皆为忠言。”
    李东阳刚想接他的话，还没开口又被邱濬堵住了回去：“用不着你来和稀泥。”说完气哼哼的走了。
    李东阳见邱濬远去，又瞧了瞧朱佑樘铁青的脸，凑过来行礼说：“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败其家，臣恭喜殿下得一魏征。”
    朱佑樘性子却也活络，无奈的笑了笑，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说：“他是魏征，你可有房杜之才？”
    杜如晦与房玄龄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左右宰相，自太宗还是秦王时就跟随他，太宗玄武门之变，他们更是肱骨之臣。房玄龄善谋，杜如晦处事果断，因此后世以房谋杜断或房杜之才来形容某人有贤相之姿。
    李东阳自然知道这个典故，说“有”显得自己不谦逊，说“没有”又似乎没底气，于是回答：“房杜是两人，臣一人怎可比拟。”
    这把朱佑樘逗得哈哈大笑，气也消了。
    过了一会儿，他和李东阳解释：“邢简贪墨八千两白银，或许相对那些大贪是有些冤枉，但是那些大贪更该杀。
    我为何单独把他单独拿出来，不止是因为他贪，还因为他无能无为！
    顺天府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发生了流民闹事，难道他没有责任吗？
    至今有三名县令，七名校尉因此丧命，他们就不冤枉吗？那些死了的无辜百姓不冤枉吗？”
    李东阳点点头说：“殿下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如何处置此人，还要三司会审，若有人干预，就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这倒是把朱佑樘点醒了，说：“这倒也是，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我以为那些御史们必定不会放过他们。”
    李东阳也点了点头，说：“只能等着了。”
    自从废除废止繁苛律令，退还耗损钱之后，流民安稳了有一阵子了。这让朱佑樘心里有了些底。
    尤其是告状的骤然多了很多，说明百姓依旧还是信任朝廷的。
    朱佑樘想起圣人所言：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他深以为然，老百姓如果能活着，谁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去造反呢？
    因此，他告谕各州县官员，凡是以穷告富者，尽量让穷者多得些好处，以弱告强者，尽量让弱者多得些好处。富、强之人不会因为败了官司就去造反，那穷、弱之人就说不定了。
    除此之外，他还嘱咐，若外地百姓告状，要好生劝他们回原籍去告，由内阁开具文书，发给路费。
    这件事也有不少官员有异议，朱佑樘和声悦色的跟他们解释：这也是多事之秋，不得已而为之了。
    一时之间，各衙门被踏破了门槛，随之而来的是闹事的流民逐渐减少了。
    在等待会审结果的日子里，保定城安稳了不少。朱佑樘得了闲，带着两名随从穿梭于市井之内，走遍了保定大小医馆，为父皇打听名医的消息。
    然而，没安稳几日，李东阳急匆匆的把他从医馆里拉了出来，告诉他：三司会审，审出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