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眼》死局

  死局
  春暖花开还未来。
  镇上有人找易桥出车,发现不仅人不见了,连带车也不见了。易桥的家人从广东打电话回来,连着好几天没人接听,电话打到了邻近的人家,人们这才注意到,易桥已经消失了很久。
  镇上的人都在猜测他的去处,猜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情妇,跟情妇过年去了,易桥年轻时就好色,周边人都知道。这时,有人忽然说到那天湖泊里的薄冰,是一个窟窿,窟窿正好像是一辆车身的大小。还有人开玩笑说,不会是车子掉进去了吧,但因为又结了一层新冰,也没人多想。
  没想到这句笑话一语中的,现在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十有八九真是。有人去打电话报警,一群人迅速到了湖边。
  湖边围着一大堆人,冰被人用铁凿凿开了,冰块的厚度怕是开春也需要些时日才会完全融化。从湖里钻出一个人,岸上的人纷纷伸出手拉他上岸,是一个后生仔,嘴唇冻得乌青发紫,身体瑟瑟发抖,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神里的恐慌已经告知了所有人答案。
  众人猜测得没错,湖底下果然是易桥的车,人跟着车沉入了湖底。
  人早就没了,众人都知道下面是一条人命,一时慌了神。易桥所属的十三组的人建议出一笔钱,双方组上均摊,派一个人下去,先把易桥的尸体弄上来再说。
  有钱拿,就有人当勇士,很快下去了人把尸体弄了上来。在湖底浸泡了几天,尸体浮肿,但能一眼就辨认出是易桥。尸体被迅速地用事先准备好的白布裹好,这时,一个酒瓶从衣服里滚出来,主任捡起来,是村里常卖的老伙计酒,一种南方的米酒。
  “好家伙,原来是喝了酒,酒驾能不出事吗?”主任蹙着眉头。
  “这老头儿本来就好这口。”人群里有人说。
  “造孽啊,大冬天的,就沉在湖里,这么辆大车沉下去,连个响声都没有。”
  “八成是半夜吧,半夜没谁能听到。”
  “半夜跑十七组来闹鬼。”
  人群里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有了结论,易桥喝酒醉驾沉了湖泊,十三组的人把尸体领了回去。
  季之白脸色惨白,易桥叔那张已经浮肿模糊的脸,让他一阵阵泛着恶心,等人群散去,他在路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炜遇刚挂电话,赤崎警官如风一般走进办公室,这几天他受了点风寒,在家捂了两天,散了热才出来。
  “刚才电话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边问,一边把药包撕开泡上,临出门的时候妻子叮嘱一定要喝。
  炜遇站起身来,他比师父高出一头,但师父天生就有不怒自威的魄力。“是十三组一个拉车的司机死了,把车开进了湖里,已经沉了好几天,今天才有人发现。”
  “哪个湖?”
  “十七组的那个湖。”
  赤崎警官翻弄着手里的报纸,报纸上说未来还会持续大雪的天气,会反复好一段时间,千禧年可能在大雪中度过,报道的最后一句写着瑞雪兆丰年。“十三组的人死在了十七组的湖里,没闹起来?还有其他什么信息没?”
  “他们还发现了酒瓶,死者生前就好酒。”
  “这么看是自己酒驾不慎了,不惜命的人不少,这么冷的天。有人过去看看吗?”
  “隔壁办公室的小刘过去了,他就是十三组的人。”
  “嗯,”赤崎警官把福利院大合影的照片拿出来瞅着,“炜遇,通讯社有新的消息了吗,能联系到汾城的媒体,帮忙找到十三年前的报道吗?”
  “这件事我盯着的,师父,需要一些时间,毕竟是十三年前的旧报道了,那个年代不像现在。”
  “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我们连台像样的电脑都没有,手机用的还是大哥大,那么大一块砖头,还做不到人手一台。”
  “办公室的电话是无绳电话。”炜遇露出一点笑容,“电脑和手机,未来肯定会普及。”
  “你还挺会挖苦的,对了,炜遇,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我妈自己经营店铺,在高桥市场,我爸就有意思了,是给动物看病的。”
  “兽医?”
  “是,给宠物看病,我爸是比较早从事这个职业的,关爱宠物。”
  “有钱就是好,看给你养得这么健壮。”
  赤崎警官发现消遣炜遇挺有意思,下午他约了一个人见面,穿了大衣出了门。
  前后脚的工夫,隔壁办公室带了人回来做笔录,炜遇过去看了一眼,是那个最先下到湖底的后生仔,说话磕磕巴巴。
  炜遇听了几句就退了出来,正要关上审讯室的门,才发现身后站着赤崎警官。
  “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刚才泡的药忘了喝。”
  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声音,是那个后生仔:“我们十七组最近遭了邪……那么厚的冰,车子也能坠下去……最恐怖的是,唉,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警察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易桥叔的手指……跟易君叔的……一样……骨头都露出来了。”
  赤崎警官把门推开,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后生仔眼神缩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支支吾吾:“我就瞎说,可能是我看错了。”
  “你肯定没有看错。”赤崎警官口吻威严,“把你看到的,再复述一遍。”
  “手……手……易桥叔……他的……和……易君叔……手指……哇……”后生仔突然被震慑到,更结巴了。
  “被剔骨了,是不是?”
  后生仔拼命点头。
  “当时为什么不说?”
  “湖底太冷了,我上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十七组的人也不让我说,大过年的,晦气。”
  “师父,我们得赶紧去一趟十三组,尸体应该还没下葬。”
  赤崎警官的心更沉了,没想到凶手会这么快再出手,之前担心打草惊蛇的策略判断失误。
  “务必马上找到那篇当年的报道,找到那份名单,才能阻止凶手再次行凶,易桥无疑也是其中一个。另外,易东博女儿的下落要尽快找到。”
  灵堂里烧了火,几个时辰,易桥的尸体开始腐烂了,食指处的森森白骨,很显眼。易桥的家人联系几天找不到人,昨天就从广东赶回,应该很快就能到家。
  炜遇提醒他,说在车里还发现了一个酒瓶。
  “体内是否有酒精,取样回去验一下。”
  “可能会因为尸体在湖水里浸泡太久而验不出来,得往县局送才行。”“送一下。”
  “另外,刚才看了死者的脑部,后脑勺有被重物敲击过的伤口,两厘米长。死者生前曾与人发生过肢体冲突,身上除了食指被剔骨外,有厮打的痕迹。”
  外面传来号啕大哭。浮夸。赤崎警官哼了一下。
  来石井还不到三个月,他对这里的居民都不熟悉,问了才知,原来易桥和家人分开居住快有十年了。当年易桥因为不同意儿子的婚事,儿子结婚他一分钱没出,导致父子关系疏离。易桥老婆去广东帮忙带孙子,很少回来,易桥一个人留守独居。
  易桥的儿子夫妇相对冷静,但他老婆的眼睛红肿。
  围观人中有熟悉的人说,易桥活该,他就两个爱好——贪财,只进不出,要钱不要命,对家人也非常苛刻。还好色,年轻时有不少前科,这些年身体日益老了才有所收敛。
  笔录极其简单,一家人都不在家,没有其他信息可以提供。儿子过于谨慎,让原本就很沉闷的氛围更加凝重,那氛围不是悲伤,是一种相对无言的悲哀。他更倾向于接受父亲死于酒驾,问及是否有仇人,一家人面面相觑,摇头。
  “十三年前,你父亲去过汾城挖煤,这件事你还有印象吗?”赤崎警官问死者的儿子。
  埋头抽烟的儿子点点头,抬起头望向母亲,又摇摇头,母亲一直哭丧着脸。
  赤崎警官心里有数了,见他们不说话,换了个问题:“十三年前家里可有什么大的变化?”
  “十三年前……我们家盖了现在住的房子,四个大间,当时我奶奶还在,一家人终于有了新房子住,之前的旧房子,实在不能住了。”
  易君十三年前也给姘头翻盖了新房,前后脚。两个去过汾城挖煤的农民工,那一年都盖了新房,可挖煤只是一份苦差事,体力活,赚不到多少钱,煤矿老板克扣工人工资被讨债的新闻从未间断过。
  该死的天气,寒风如刀,刀刀切肤。
  师徒两人已经走到了石井镇的大马路上,街上行人匆匆,手里大袋小袋,还有五天就是千禧年了,小镇的人正忙着采购年货。经过理发店门口的时候,赤崎警官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的香味,那几天总感觉有人跟踪,他不由得又走到了旁边的巷子,那堆木棍被搬走了。巷子很长,什么都没有。
  赤崎警官现在一刻也不能等,等就是坐以待毙,时间越长,就给了凶手越大的作案空间。
  他决定去十七组的湖泊边走走,顺便去看看季之白的母亲,听说他母亲的手脚能动了。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了多次的脑出血重症病人,醒来后又被告知终身瘫痪,可现在不仅没死,而且还有可能完全康复,这是一个奇迹。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内心温暖了一点。
  上午被凿开的湖面,到傍晚又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赤崎警官在湖面绕开那个窟窿,思索了一下,像是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而这个黑洞跟自己的过去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伸出了脚,试着踩在窟窿的冰面上,稍微一用力,冰面就会发出冰碎的声音。寒冬如此之冷,易桥当日车坠湖泊的那一瞬,冰冷无边,黑暗无际,求救无门,无人知晓他挣扎的痛苦。
  他沿着新开田的坡往上走,传说坡下是一块葬着祖坟的风水宝地,多少年来这里也没出过事故,如今传说被打破了。冰灾的余力还在,路面依然结了冰,好不容易走到石碑处,平时路人走累了,会在这里停歇,看下新开田的稻田和湖泊的风光。
  脚底踩着有点松,用力多踩了几脚,脚下的冰碎裂了,他蹲下身去细看。很快,碎裂的冰块裂纹里渗透出金黄色的泥水,他用手刨开了冰块,冰下面竟然是松软新鲜的黄土。
  石碑此前被挪动过!
  此刻他所在的位置,是坡弧度最大的地带,石碑就是提醒前来的车要刹车慢行。
  黄土还很新鲜,很有可能是昨晚或者今天清晨才被挪动的,而它挪去的位置,应该就在附近。赤崎警官目测了一下,又倒退了几步,用脚丈量着。
  易桥是老司机,经常在这一片出入,不存在一脚油门冲入了湖泊的可能,除非……除非这块石碑一早就被动过手脚,被挪离了原来的位置,易桥被误导,刹车已来不及。
  哪怕是刹车失灵,如果石碑在原位就会被提醒,跳车也能保命,但若是石碑被挪了位置,就不可能了。赤崎警官心里阵阵发寒,提醒刹车的石碑被挪动,刹车失灵,易桥难逃死劫。
  双管齐下,一刀致命,这个凶手心思够缜密的。
  今天一群人在湖边打捞沉车,没有人发现石碑被挪动过吗?不过他很快就想到,冰块能遮掩被挪动的痕迹,天衣无缝。
  都是被酒瓶给误导的,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酒驾沉湖,既转移了视线,又迅速把石碑归位,谁会去怀疑这一切原来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谋杀呢?
  一只鸟掠过冰面,羽毛的颜色是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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