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听到有人抱怨‘做人好无趣’,木迁总想反驳几句:
现在这个时代,从出生到成年,人类的夭折率已经低到可以忽略;而且从出生到二十多岁,人都能肆无忌惮地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不用为生存担心,享受教育、早恋和温热的食物。
等离开父母的关照,开始自己生活,再不济也能依靠体力劳动而混个温饱,对比下还在为四个现代化而艰苦奋斗的其他智慧种族……
做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在妖界当妖王的那些年,电都没有,上个网都费劲,更别提游戏、动漫、dvd了!只能守着老妖王留下来的那些竹签子串成的书籍,接受人类先秦时期的文化知识熏陶……
但这些并不妨碍木迁成为妖界历史上最奇葩的宅王。
自从十多年前,木迁知道人类社会有种新兴的书籍题材叫做漫画之后,他果断伪装成人类少年,不断进入靠近妖界入口的那个小镇,在便利店中寻找些漫画期刊。
为了让便利店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漫画,他还留下了很多人类用的纸币,反正是顺手在当地银行里抓来的,随便花。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人类那种丰富多彩的生活,向往着王道漫画中后宫番的故事情节,还有人类那种复杂的、他已经遗失了很多的……情感。
情感。
所以,当除妖联军打过来的时候,他选择了顺势离开妖界,散去帐下的各路妖魔,自行归隐,留下了故事简介中的那张纸条,来到了人类聚集的主位面世界。
妖界弱肉强食没什么秩序,木迁只要保证自己是最强的,就能让手下各路妖魔鬼怪不敢妄动。随着活的年岁越来越久远,木迁一心修行,已经快忘记他变成妖之前的故事……
但他忘不掉的是,他成妖之前,也曾是个人。——要不怎么说是‘重新做人’。
隐约记得,那时候的私塾,板着脸、拿着教尺的教书先生……
隐约记得下课之后背着布袋奔回田间村舍的清脆笑声……
还隐约记得青梅竹马的羊角辫……如果不做妖,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考取个功名,娶个贤惠的妻子,收几个温柔的侍妾,安安稳稳地到达人生巅峰。
只是这一切,在他十六岁还是十七岁的时候——时间太久远,他记不清了。那美好的一切,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战火焚尽。而他那时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妖,血洗了几座军营,又被老妖王带去了妖界做了接班人。
此间种种,他已经不太想去多考虑,不管是老妖王算计他,还是命运弄人,他毕竟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妖界主人。
所以,在人生经历上,木迁并不承认自己是个老不死的客观事实。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正值青春期骚动的少年,反正现在的他,早已经是不老不死,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些除妖联军之所以会不计前嫌地联合起来,跑到妖界找他麻烦,就是因为他力量太强,引起了各方的恐惧。
嗯,上次进攻妖界的事件,绝对、绝对,和他去昆吾山偷看仙子们洗澡,意外发现了两对仙子百合;去梵蒂缸看圣女们祷告,意外撞破了老教皇和少女祭祀的纯洁爱情;去火星逛荡意外发现了银河帝国大将和他们总督夫人幽会……等事件,都无关……吧。
对木迁来说,过程并不重要,结果决定一切,事已至此也就不去想了。
妖界要乱就乱吧,他反正一直宅在妖王殿,对外面没什么归属感。
现在,他要重新做人!
做一个享受生活的好人!上学、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把自己成妖前的遗憾一一弥补!
有些郁闷的是,现代人类的法律都是一夫一妻制度(少数地区除外),这让他在选择妖王妃的时候必须慎重,也没了侍妾的份额……
其实做什么都是知易行难,做人并也不是那么简单,这条路对木迁而言,有着重重的困难。
第一个困难,就是他这近乎无所不能的妖力。
他思考过很久,觉得人类之所以很容易感觉到幸福,是因为他们大多力量弱小,很容易得到满足。而这种平凡和普通,也是他心中向往的,所以他决定进行自我的封印。
但自身安全不能不保证。
这么多位面,多少路英雄好汉都等着砍他首级扬名立万……虽然人类社会看起来平静祥和,但那些除妖团队中,人类才是主力军!
所以,他要布置自己随时可以解封的封印,又不能让自己太过于依赖自身的力量……这就很考究他的本领了。不过当妖王这么多年,被称之为最强,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封妖九术,返命之法。
妖力,封。
妖身,封。
妖魂,封……
等他在身上,沿着六块腹肌的纹路刻下了九重血印,他从内而外恢复到了人身,再无半点妖力波动。
这九重血印,涉及到一身很深奥的学问,像什么‘阴阳转换’、‘返璞归真’、‘光明和黑暗对立与互生辩证理论’、‘由人入妖染色体不变定律’、‘万物生生同本源奥义’、‘全宇宙物种都能听懂中文潜规则’等一系列比较高深的命题……
过程并不重要,结果就是,因为力量被封印,他变成了一个七岁的孩童,在一个寒冬的夜晚,光脚行走了几百里之后,浑身脏兮兮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镇。
当时,人类社会立刻给他上了一课。
不依靠自身力量,一个从外地过来小镇上的、完全没什么身份证明的孩童,没有什么依靠,没有什么出路,封印之前也忘记弄些货币带在身上。小镇上只有两个警察的警局,也因为喝醉了酒,忽略了热心市民们打来的求助电话……
饥肠辘辘,又因为长途跋涉而身体疲惫,当他蜷缩在路灯旁,看着天空飘下了鹅毛大雪,心中不免有些悲凉。
那孤独,就如同他做妖王的这漫长岁月中,挥之不去的那种孤独。
如果他有什么复仇的心愿,有什么成为天地之间最强存在的意志,或者有征服各个位面世界的野心做支撑,他也不至于宅在妖王殿许久不出,不至于对人类生活这么向往……和每个青春期少年都有的迷茫一样,他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
看着街边某个橱窗中,那温暖的小镇家庭……木迁拿起了一根火柴,轻轻地划着,在那微弱的火光中,他……决定制定一个详细的步骤,再重新启动重新做人的计划。
就在那时候……像是许多故事中的巧合一样,就在那时候,一对逛完街买菜回家的年轻夫妇,停在了他身旁。
“老公,他看起来好像很饿……”
“孩子,”那个带着眼镜和围巾,面容斯斯文文的男人蹲在了木迁面前,温声问着:“你没地方去吗?这么冷的天。”
木迁摇摇头,那双乌黑亮泽的眼眨了眨,平静地注视着这两个凡人。
后来……
那天晚上的路灯下,这对夫妇的中间,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夫妇左右拉着他,说着带他回家吃饭,在路灯的映照和雪花的飘舞中,他们就像是一家三口,渐行渐远……
木迁记住了,那两只尺寸不同、触感不同的手掌,传递给自己的温度。
左边的男人手掌,是沉稳的、稳重的,手掌有些粗糙,那是承担了家庭的责任而皱起的纹路。右边的女人,是温柔而细腻的,手心传来了冰冰凉凉的触感,是母性独有的温柔……
刚开始的时候,木迁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把事情搞砸,所以不敢多说话。
那晚,木迁感受着这对夫妇的热情和关照,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亏欠了他们许多,不敢直视他们温柔的双眼。可能,是因为自己这是一种欺骗的行为。
而在他的记忆中,只有那个战死的老妖王对他这么好过。
“孩子,你叫什么?”
“你父母呢?”
“你都不记得了吗?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老公你去给他洗个澡,我去找些衣服给他换一下。”
木迁只能用不断摇头的方式来回答,当他看到在二楼楼梯上,睡眼惺忪走出来的那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不由得稍微松了口气。
这对夫妇,不是因为无法生育而想领养自己就好,如果是那样,就带有了某种目的性,会破坏他心中难得的温暖感觉。
按照他的原则,过程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从那天开始,木迁的名字前面,加了个‘甄’的姓氏。
真·木钱。
那就是他重新做人的最初一夜。
感谢那对夫妇吧,他们收养了一个让无数位面的地表种族、地下种族、地外种族都无比头疼的史上最强妖王大人。
如果原本他是妖界的神,那木迁从那天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起码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重新做人,可比妓女从良、浪子回头、朝阳区群众不再举报明星吸毒困难多了,但他并不畏惧,一切都乐观面对着。
他那总是挂在嘴边的微笑,似乎能原谅一切不可原谅,能包容一切不可包容。
他目光不经意流露的那种忧郁,是漫长时间和无尽孤寂的沉淀。
几天后,当木迁站在那个有点怯弱的小女孩面前,听妈妈温柔介绍着:“这是小灵,以后就是你妹妹咯,你要好好照顾妹妹,不准欺负她哦。”
“嗯!”木迁重重地点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呀?”三四岁的小女孩歪着头打量着他……
这个故事,开始于他重新做人的十年之后,当木迁的身体再次长大,小女孩变得亭亭玉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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