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218.排队

    莫小奴没打算问她想明白了什么。
    但是闻絮咏自己想说。
    或许是因为一个人被关在这里久了，实在是太想说话。
    于是，不管对面两人有没有反应，她仍是黯然叹道：“先前我总以为，爬到尽可能高的位置上去，把我讨厌的人踩在脚底下，就是很高兴的事了，可是如今……”
    楼四小姐接过了她的话头，说道：“如今才知道，爬到高处，也未必能把旁人踩在脚底下，因为身边已经没人了。”
    闻絮咏看了她一眼，点头：“楼充仪果真与我同命相怜。”
    楼四小姐笑了笑，没有反驳。
    莫小奴看着她们，不知该说什么好。
    闻絮咏叹口气，看看蒙尘的窗棂，叹道：“如今我是婕妤娘娘，虽然位份不高，但沾了一个‘君’字，家中嫡母嫡姐也得跟我客客气气的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在这宫里，没有朋友，没有夫君，也不会有孩子……哪怕可以做点事情打发时间呢，居然也没有。我从前以为看书写字就能过一辈子，如今才知竟也是不能够的。你看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吓人吗？其实我觉得还好，若是再把从前那些宫女太监召回来伺候我，我会更害怕，因为永远不知道谁会在我的茶里下一包药、谁会在我的床下放一条蛇……我是真的怕了。”
    楼四小姐接道：“不只是可怕，更是不值得。”
    闻絮咏点点头，道了声“是”。
    莫小奴继续无言以对。
    这两人说的那些苦处，她能体会到一部分。但她不敢附和。
    因为在旁人看来，她至少有夫君有孩子，再强行把自己跟对方归为同类，会被人理解成炫耀。
    这不好。
    一番感慨过后，闻絮咏许久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莫小奴只得陪着她沉默，心里暗暗地猜测着她的心思。
    对宫里的日子已经绝望了吗？
    那么，她想要的是什么？莫非与楼四小姐一样，想出宫？
    这个疑问，莫小奴迟疑了足足一盏茶工夫才问出来。
    没想到闻絮咏立刻就答了：“是，我想出宫。”
    莫小奴诧异地挑眉。
    闻絮咏也跟着挑起了尖尖的眉梢：“想我闻絮咏才貌双绝，如此青春正盛的一个女子，怎么能在这冷宫里蹉跎一生！我要出宫，外面海阔天空，总有我潇洒恣意之处。即便未必有锦衣玉食、即便家中嫡姐会嘲笑……那也至少是活着的啊！”
    莫小奴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
    闻絮咏这个人，最初给她的印象并不好，但又确实是最鲜活最张扬的一个人。
    困死在这深宫之中，确实是可惜了的。
    除非宫中热闹，有她施展才华与人争斗的余地。
    有那么一个瞬间，莫小奴很想问：要不你们都留下来，余生咱们互相争斗着玩？
    但这话最终她没有说。
    毕竟争斗不是用来玩的，就像朝堂上程老贼他们那样，斗来斗去难免就有人会死。
    还是算了。
    于是，莫小奴一番沉默，算是对闻絮咏的选择表达了无声的支持。
    闻絮咏看着她：“淑妃娘娘，您从前还欠着我的人情呢！所以，我想出宫，您一定有办法帮我的对吧？”
    没等莫小奴答话，楼四小姐已笑道：“她当然会帮你。你若不走，她那一肚子的醋坛子随时会翻，她才受不住呢！”
    莫小奴白了她一眼，看向闻絮咏：“皇上也曾说过，你是有心上人的，所以他也愿意放你自由。只是……如今你说‘心上人’是假，这就不好办了。你打算怎么走？”
    闻絮咏低头看看自己光秃秃的指甲，笑得淡然：“真的可以是假的，假的自然也可以是真的。皇上金口玉言说我有心上人，那我自然就必须有一个心上人。”
    “可是邵明庭已被逐出，不能再进内廷……”莫小奴心里有些难受。
    楼四小姐在旁笑道：“你还不知道呢，那个邵明庭的本事可大得很！虽然说是永不许进内廷了，他自己却有本事拿下武举，现在阶品虽不高，却也是个小小的武官了。”
    莫小奴大为惊奇。
    闻絮咏平静地道：“他年纪还轻，以武入仕，将来未必没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何况他家世也不错，配我一个尚书府庶女绰绰有余。”
    莫小奴想了一想，笑了。
    确实，嫁给一个小小的武官不算什么荣耀，但既然是世家大族，必然是热闹的，很称闻絮咏的脾性。
    那个张扬骄傲的闻六小姐，怎么甘心凋零成宫中一朵不被关注的闲花呢？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算重要。
    莫小奴看着闻絮咏虽然刻意作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却隐隐有些发红的脸，心里已经有了底。
    确实如闻六小姐自己说的，真的可以是假的，假的又何尝不可以成为真的？
    闻絮咏想出宫，其实并不难。可她替自己想到的办法终究还是去嫁邵明庭，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邵明庭犯错被逐，永不得入内廷，这个名声是很难听的，但一向在乎颜面的闻絮咏没有介意。
    邵明庭官职不高，心高气傲的闻絮咏也没有表现出鄙夷。
    她期待着他的“飞黄腾达”，高傲地说“他配我绰绰有余”。
    所以，邵明庭的那番痴心，在她这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回应啊。
    再怎么心高气傲，她终究也是个向往着美好生活的少女。先前的几分真情只是被野心掩盖住了而已，如今倒是被她因祸得福……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莫小奴这样想着，心里略略欣慰，安抚了自己的愧疚。
    楼四小姐拉着她站了起来：“看样子，排队等着出宫的人还不少，我又要在后头等着了。”
    莫小奴失笑。
    楼四小姐拉她要走，闻絮咏忽然在后面问道：“喂，我出宫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弄得鬼鬼祟祟的？我想光明正大地出去！”
    莫小奴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想风风光光地出去！”
    “可以吗？”闻絮咏大喜。
    莫小奴想了一想，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我没这个脑子，改天见了皇上帮你问问。”
    闻絮咏在后面啐她一口：“你每天都能见着皇上，何必在我们面前做戏！知道你一直专宠呢！”
    莫小奴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