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烟云》第0305章 心魔

    2002年12月30日，中国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发射神舟四号无人飞船。胡志华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周国顺。
    周国顺由衷地为儿子感到高兴。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却有着非常大的担心，他的胸口，还隐隐作痛，时常感觉胸闷气短。
    周国顺作了癌症根治性手术，将肺部恶性肿瘤的原发灶广泛切除，尽可能达到“根治”的目的。应当说，早期恶性肿瘤行根治性手术有完全治愈的机会。但恶性肿瘤非常顽固，手术后，仍然有很大几率向周围组织浸润和扩散。周国顺感觉，癌细胞向四周扩散了。
    他以为自己，活不过三个月。以前，对于癌症患者，周国顺总是千方百计给他们打气，鼓励他们乐观坚强，与病魔作顽强斗争。但当癌症落在他自己身上时，他却绝望了，因为他清楚手术成功的概率。
    对于肿瘤。周国顺有非常清醒的认识。肺癌是最凶险的癌症之一，死亡率极高。
    肿瘤细胞增生一般是单克隆性的。瘤细胞具有异常的形态、代谢和功能，并在不同程度上失去了分化成熟的能力。肿瘤生长旺盛，并具有相对的自主性，即使致瘤因素已不存在，仍能持续性生长，提示肿瘤细胞的遗传异常可以传给子代细胞。每个肿瘤细胞都含有引起其异常生长的基因组的改变。肿瘤性增生不仅与机体不协调，而且有害。
    许多患者在不知道自己患癌症时，还活得好好的，一旦知道得癌症了，身体立马就垮下来，不到三个月，就离开人世间了。
    周国顺是医生，他什么都知道。因此，他无法乐观坚强。
    胡莲今年已经87岁了，头上布满了银发，像罩一了一层白霜，抬头纹和眼角纹都很重。慈祥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说起话来又清脆又好听。走起路来还很有精神。她耳聪目明，思维敏捷，卖卤肉算账，一分不差。饮食起居都很好。无病无痛，感冒咳嗽都很少有。她的头发总是梳得那样好，没有一丝乱发。她不但自己干净，而且家里的一切都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
    更重要的一点，是胡莲豁达乐观，她把人生，看得很透彻。
    精致的胡家四合院，黝黑的宅门，锃亮的门钹。胡家大院外，文庙街上的老梧桐树下，坐着六七个扯闲龙门阵的老人，几个追逐嘻戏的孩子从门前跑过去。还有那略带沙哑的‘磨剪子来镪菜刀’的吆喝声由远而近传过来。
    胡家大院，是老成都最完美的住所，院墙上爬满了藤萝。一道月洞门映入眼帘，透过弧形的圆洞门，可以依稀看见院内的格子窗棂。红漆的回纹木框装饰着裱着半透明窗纸的窗棂，斜屋顶的每根椽子末端都刷着鲜绿色的底子，上面刻着涂成金黄色的浮雕，门柱上雕绘着盛开的莲花。
    正午的太阳从从屋顶照射下来，暖洋洋地。周国顺正躺在院子中间的长竹凳子上，晒太阳。
    87岁的胡莲卖完卤肉，收拾完毕，她来到周国顺面前。
    周国顺睁开眼睛，说：“妈，卤肉这么早就卖完了？”
    胡莲说：“我的卤肉，天天都是这个时候卖完。”
    周国顺说：“卤肉这么好卖，那你为什么不多弄一点来卖呢？”
    胡莲叹了口气，说：“人要知足！知足常乐。世界上的钱，是赚不完的。”
    周国顺点点头，说：“是的。我觉得卖卤肉，是你生活的一部分。既然是一种生活，那怎么舒心就怎么过。”
    胡莲说：“这话你算是说对了。自从胡志华、胡志强长大，参加工作后。我就觉得，我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使命了。这个卤肉铺子，开了将近20年，20年来，我卖卤肉，赚到了一些钱，但我并不十分看重这些钱。我觉得，我这20年来，为文庙街上的人的生活，提供了方便。我的卤肉，几乎上了每一家人的餐桌。”
    周国顺说：“何止是文庙街，咱们老成都人的生活里，都有了胡记卤肉的味道。这种味道，留在时光里，岁月中。”
    胡莲说：“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你在胡家二十多年，我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你的脾气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
    周国顺说：“我也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你的意志品质，值得我们学习。”
    胡莲说：“我到文庙街上，到文化宫广场上，跟所有的老哥们老姐们，我都说，我女婿周国顺，是四川最好的医生！他医术精湛，几十年来，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他是真正的白衣天使。”
    周国顺说：“妈，你过奖了。”
    胡莲说：“我说的是事实。你这个人，不贪图钱财，不追求名利，一辈子踏踏实实工作，真正的为人民服务。我还不糊涂呢，我跟你打招呼，你给做手术的病人，有几十个吧？那些手术，绝大多数都成功了呀。那些病人，遇到我一次，感谢我一次。这种感谢，是发自内心的，是真诚的。”
    周国顺说：“妈，我也想继续为人民服务。但肿瘤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胡莲说：“许多英雄好汉，能战胜强大的敌人，唯独战胜不了自己。几十年来，你战胜了那么多癌症，你为什么战胜不了自己呢？”
    周国顺说：“妈，我这一辈子，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成就，也算是做过一些事，我感到很满足了。这些天，我都在想，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应该走，就走吧。”
    胡莲说：“我活了87岁，经历过许多死亡。我非常很清楚，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在被告知患上癌症，尤其是在确诊之后，他们会立刻万念俱灰，过不了几天就会奄奄一息。可以说，在医院里，很多严重患者更需要的不是身体的治疗，反而是心理医生的治疗。”
    周国顺说：“妈，我是医生，癌症，我比你清楚。对于癌症患者来说，最害怕听到癌细胞扩散，因为一旦出现这样的状况，几乎等于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人体器官组织表面原本有一层基底膜，起到隔开组织细胞与身体营养的作用。由于癌细胞会侵入组织生长，长着长着就穿透了基底膜，有些癌细胞便会脱离细胞间的粘附力，进入血液或者淋巴系统，顺着循环到达身体的其他器官组织。由于癌细胞生长需要大量营养，所以，脱离了原发组织的癌细胞很喜欢选择营养丰富、血液充足的器官安家落户，这也就是脑、肝、胃、骨往往是癌症高发器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