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掌灯》第二十二章 柴碧

    事情要从孙家说起,但是否真是被害者,还有待商榷。
    孙方两家,分居两地,因一桩婚事成了亲家。
    孙家是京中的老牌勋贵,自皇朝建立以来就稳居京城,家中的大女儿入宫贵为皇妃。
    广陵城的县主簿,名方绍,是京官太史令孙漕的姐夫,也就是孙喻舟的姑父。
    县主簿这一官职,前几任或多或少都捞过一些油水,账中少不了坐支,即收入与支出不分开立账,有时直接用收入用作支出打点关系,所以遗留下来挪用官库里的税款,总计二十万两白银,算是个遗留问题。
    前几任的账簿一直都是接着上一任完本的账册立账,虽然勾稽关系有条有理,但上一任留有多少虚账,想必县主簿自己也不太清楚。
    孙喻舟的姑父方绍生平未有多大建树,因私下的关系才谋得这个接任的机会,条件是得吃了这个暗亏把往年的账补上,盖章签字样样不落。
    一年的账本,算了应有数额,也算得上是实账。
    本来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补过去了,谁知一个反常雷雨天的第二日,账房失火导致账簿被烧,烧毁的账簿都是由官方定额监制成册,按量派发,按需供应,方绍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呈上文疏申请补换。
    每年期末的完账都要入册上缴,留存于京都备案汇成各地综册,按规矩旧例,要补账本的,京中会调出往年的在册数目,派监察官下来监制盘点,可是,当年的账谁知累计下来又有几分虚实,与现在的库存定然是相差甚远,加上最近这几年做得还是实账,并未来得及弥补……
    年年的结册都成功通过稽核查验,偏偏在你这里少了财产?私吞国财涉及贪污谋逆,按罪当罢免九族官位,主犯的宗族同辈流放,子孙后辈十代之内不得进京为官。
    柴家书香门第,虽不显贵,但也是有些清名与门第的大户人家。因和方家是毗邻,主动要求以账簿抵押担保为条件为方家救急,用计调换了出京的通判,助方家渡过眼前的难关。
    而这背后出于什么打算和要求,只有柴家当事人知道。
    几年后财务打理得也算不错,弥补了账库的亏空,只是事情了结过去几年后,两家因各种人脉关系牵扯,利益纷争关系越来越僵化,加上柴家还捏着账本也没有提出换回的条件,两家关系便愈发尴尬,直到几乎断了来往,柴家也不声不响地举家迁去了外城。
    年前,有人拿当年的事做了文章,两家撕破了脸,柴家有意持证要挟,方家面上僵持内里却慌了。
    方家联系上了京城的孙家求助。如此把柄在对手手里,万一被捅破立案调查,再拿前几年已经归档上交京城的案宗比对,就没有任何辩解可言了。
    牵扯甚大,官位不保,方家下了九族也会一道动摇孙家在朝中的根基。
    孙家出手了。
    太史令权衡后让人绑架了柴家独女为人质卖到勾栏院里,取了姑娘的贴身信物为证,以性命为要挟,有意引出账簿。
    然而人心不古,由于两家互相猜忌,柴家虽急了,也怕方家不守信用,在柴家返城的道上,两家僵持不下,最终孙太史令以镖局护镖围捕流寇为由,在道上灭了柴家满门,并声明柴家为流寇所杀。
    柴家族人也许到死都不知道,绑架杀人的勾当,都是京都孙家全权操控的。
    而方家,一兵一卒都没有费。
    柴家独女柴碧,那个被族争牵连的女子,此刻便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那些时日里,她经历了什么,为了查出始作俑者,她又付出了什么,跋涉而来谋划复仇,却也无力回天。
    宋知熹手心出了汗,巨大的痛苦蔓延五脏六腑,实在不忍心想象。
    灵魂深处的价值观轰然崩塌。
    仇恨是怨念的源泉之一。
    仇恨一起,生出怨毒,阴晦难驱,险象迭生。
    化解仇恨,净化世端,挥散诸恶,平衡天道,向来就是崇高的使命。
    世道多以仇恨归为恶端,把仇恨视作万恶之首,认定仇恨是人阴暗面的暴露。
    然而,他们却没有全面地认知道,有时候,鼓吹劝解他人忘却仇恨,才是对他人最大的残忍。
    圣贤所言的以德报怨,只是作恶者强加圣贤的名号,为自己的作为撤来的一块遮羞布,混淆视听。或者是那些没有亲身经历过苦大仇深,却冠冕堂皇,附庸风雅地标榜自己“大善”人设之人的工具罢了。
    “何不食肉糜?”
    百姓饥荒无食,满城饿殍,上位者因置身事外困惑不解:既没有粟米可食,那为什么不干脆喝肉粥呢?
    如此昏聩痴顽!
    以德报怨?放下仇恨?谁有资格这么说话!凭的又是什么!
    世道不公!
    世道不公,何谈天道!
    宋知熹喷出一口血,浑身疲累倒在了几案上。
    月明星稀的夜晚,有乌鹊乘东风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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