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玉璃》三四二 杀心

    郭子淳既见了他们，欣喜之余也不曾忘了本分，将周遭四散的人一一聚拢后，迎着自家主子入了庄子。
    “主子远来劳乏。”为首的是墨轻骑的护卫之一，兼职着引导职责的钱渊，此刻已然化妆成了一个山间猎户，胡子拉碴的全不似往日儒雅的模样：“属下等已将上房打扫出来，今夜屈就一晚，明儿一早出发。”
    关于这处的情况，郭子淳早在京都时就一一汇报过了，眼下也没什么旁的发现需要补充。
    这三人一路远来，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因此也没有多余的章程，只将他们的休息做了头等大事。
    照例，元夕与他自在一处。
    若是条件允许，言书还是会偶尔犯犯洁癖，比如现在，三四日的路程下来，旁的也就罢了，只这一身风尘叫人不能多忍，因此在用膳前，少不得要郭子淳他们提了满满几桶热水上来，将屋子中央的浴盆彻底放满。
    元夕取了一个瓷瓶，往洗澡水里头兑了些解乏的浴药后，退到了暖阁外头，难得的乖巧安静。
    言书自解了衣裳，将一路的疲乏浸泡在温暖的浴盆之中，闭着眼柔声道：“你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若是明儿出发后，你还这般有自己情绪的胡为，那么这趟你便别去了。左右钱渊在这儿，武功虽不及你，可胜在听话，反而能省不少事。”
    才刚说了不责怪，可元夕听他这话的语气，果然还是不大畅快的，不由郁闷道：“你不是说不生气嘛？怎么还会秋后算账了？”
    “我是不生气。”言书道：“只是元夕，你在墨轻骑这么些日子，又占据着统领的位置，难道还不清楚，比起武艺高强，我更需要的是什么吗？”
    所谓忠心，元夕自是不缺的，可这孩子太有想法，甚至有些天马行空，有时候便会显得有一些不服管，这样的问题，从前在靖朝时倒还不算问题，毕竟上头还有韶华还有宛芳，即便有一时一刻的脱轨也能很快被纠正过来，可现在，却是不成的了。
    “元夕，我知道的，但凡我的命令不管有理没理，到了最后你都会去执行，甚至比韶华他们执行的更彻底，因为你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有时候我都会怀疑自己，当初把你留下到底是对是错。”
    元夕立在外头，一双浓眉深深的皱在了一处，像是在努力分辨这会子的话里话外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作不知道把自己留下到底是对是错。
    好在，言书这回并不想打什么哑谜，也不打算真的听到什么回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往下道：“你自小经历的苦楚，大约是我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那个样子……说来也好笑，在我八岁的时候居然还能奢侈的拥有恻隐之心，那应该是我看到你第一感受。”
    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就那么破破烂烂的躺在那里，气息奄奄浑身血污，随时随地都会死掉的模样。
    “再后来，就是在黎寨，你还是那么小小一只，被人浸泡在蛇虫鼠蚁炼制的药缸里头，腥红一片，就像是被困在地狱里一般。听说，你从小到大都是按着他们黎族人制蛊的阴邪法子养大的。”
    “从寨子里头回来后，手下的人告诉我当时那个浸泡在血液里头的小药人正在不遗余力不掩痕迹的打听我时，其实我并没有想过要与你有丝毫联系，所以最初几年，我确确实实是遵从本心的避着你，甚至派了暮雨去牵制你，带着你去各处溜达，只想着叫你碰几次壁后，自发自觉的离了这里。谁曾想，这样的你追我赶一演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头，不管是不是自愿的，总之我也算是你一点一滴成长的见证人，其实我很好奇，因为我一直觉得在那样环境下成长的你，被作为杀手像蛊虫一样被培养的你，若是在我身边，到底会是怎么样一种存在。”
    “之前你说起谢韵的时候，似乎曾提过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甚至说在这方面，谢韵远不如我。可是，你大约忘了，你脖颈上那朵重新被我种下的彼岸花。”
    “你究竟想说什么。”元夕立的笔直，目光直直的钉在墙壁上头，恨不能将它凿出一个洞来，不知为何，听着言书这样将往事缓缓道来，他总有些心绪不宁：“你知道我在很多事情上不会转弯，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只说就是了。弯来绕去的，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呵。”言书轻笑，缓缓地睁开眼道：“还记得在靖朝在言家的时候，你第一次违令是为了什么吗？”
    违令？元夕皱眉，努力回想了一番后，肯定道：“并没有。”
    言书的话对他来说是比所谓圣旨更权威的存在，就像他说的，但凡言书下的令，不管有理没理，元夕都会令行禁止。
    “不，你有。”言书道：“若我记得没错，当初在言府里头，你不顾我说的话，对许渐吉下了杀手，若非韶华宛芳在场，他这条命大约是要交代在你手里的。”
    元夕眨了眨眼，不再接话，心里却认下了这桩事情。
    当初言书被向安抓走，这原也是他们计划里头的事情，可也不知这位怎么想的，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竟是拉着许渐吉一道给自己下了一道虚妄的安抚药。
    也是因为这个，在眼看着言书在自己面前被带走后，后知后觉的元夕恼羞成怒，将所有怒火都撒在了许渐吉头上，一根琴弦差点将他脖子勒断，
    言书继续道：“再有这次，你告诉我，为什么在林子中央，我让你杀人时，你迟疑了？你当时在想什么？”
    在黎寨里头，所有人特别是孩子存在的意义就是变成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所以对元夕来说，那么一瞬间的迟疑甚至后来的手下留情绝对不会是像八岁的言书那样，拥有了所谓的恻隐之心。